淤青

    谢长安小跑几步将那纸团飞快藏进荷包里,浑身的血液都如坠冰窖,指尖冰凉。

    谢昱紧跟着走上前,见到她魂不守舍,脸色煞白的模样。

    他眉心紧撇:“菀菀,可是发生了何事?”

    他声音温和,不高不尖锐。

    谢长安却犹如受了惊,瞳孔微颤,视线聚焦在他充满担忧的脸上时才回过神来:“我没事,二哥。”

    谢昱却完全放不下心来。

    她的模样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没事。

    走了半日才到地方,大家都在帐篷里稍做修整,被众多大大小小的帐篷簇拥在中央的是一顶尖顶的无比华丽的明黄色圆形帐篷,帐篷内很宽阔。

    帐外四周垂坠着彩色的流苏,顶部的各色碎宝石在阳光下闪耀着绚烂的光芒。

    帐篷门口的帘子被挂起,里面来往的都是宫人和婢女。

    这个帐篷前方的视线是完全开阔的,正对着即将要开启围猎的山林,其他的帐篷都分布在它周围。

    旁边一顶稍小一些的帐篷里,皇后正在赏画。

    帐篷没什么隔音效果,帐外来来往往的人影和脚步都格外明显。

    老嬷嬷体贴的道:“娘娘可要午憩一会儿?老奴让人燃些安神香?”

    皇后卷起手里的画,画轴卷到底的时候露出了右下角那方篆文私印,正是谢长安在花宴时送的那一幅。

    她将画放在一旁,伸手揉了揉太阳穴:“不用。”

    她有些疲怠的抬起眼帘,帐篷外映出一道人影。

    老嬷嬷还欲要再劝劝她,就看见她忽然抬起了手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老嬷嬷立刻闭上了嘴,顺着她的视线看去。

    皇后的脸色有些不好,那人影倒也平平无奇,之所以引起她的疑惑,是因为这道人影实在可疑。

    帐上映出的影子属于一个宫女,那宫女端着糕点,脚步却驻足了好一会儿。

    皇后只需要一个眼神。

    老嬷嬷便快步走了出去。

    很快,那宫女便被老嬷嬷拽了进来。

    宫女看到帐中倚坐的女人,脸上闪过一丝慌张和恐慌,蓦地跪下:“奴婢……奴婢见过皇后娘娘。”

    皇后瞥眉道:“你是谁的人?”

    宫女端着高脚点心盘,手止不住的抖:“奴婢……奴婢是……贵妃娘娘的人,奉命给皇上送些点心。”

    连尾音都在抖。

    这样的反应不对。

    贵妃的人向来从不怵她这个皇后,这宫女却浑身都是破绽。

    要么她在撒谎,要么……

    皇后沉思片刻,突然神色一凛。

    “你手里是什么糕点?”

    “回、回皇后娘娘的话,是……是马蹄糕。”

    “有何特别?”

    皇后问。

    这些糕点在宫里一向是不缺的。

    宫女道:“这是贵妃娘娘最喜欢吃的糕点,这几日来围猎本不应张扬,但皇上一贯体贴贵妃娘娘,专门带了御膳房中马蹄糕做的最好的师傅过来,这刚出锅的马蹄糕还热着,娘娘便吩咐奴婢送过来。”

    嬷嬷闻言有些担忧的看向皇后。

    幸好,皇后望着盘中那外观精美的糕点,脸上既没有失落也没有别的情绪。

    平静得有些死气沉沉。

    半晌,她道:“我瞧着这马蹄糕确实不错,不若你吃一块给本宫瞧瞧。”

    宫女浑身一僵,猛地睁大了眼眸,随即意识到不能直视皇后,又立刻垂下头道:“皇后娘娘饶命!这可是贵妃娘娘给皇上的糕点啊……”

    皇后一见她的反应就明白了。

    她凝视地上的宫女片刻,道:“行了,送过去吧。”

    宫女没想到她竟然还能逃过一劫,她慌忙的朝皇后告了谢就故作镇定地退了出去。

    老嬷嬷有些在意的说:“娘娘,那毕竟是送到皇上手里的东西,您不找人验验吗?万一……”

    “不必。”

    她早就从宫女的表现中窥到了答案。

    而且她不信她敢这么做,这么轻易便会被验出来。

    皇后的眼神慢慢冷下去。

    这时,一个侍女迈着莲步领着一个穿着骑装的高大身影走进来:“娘娘,太子殿下到了。”

    太子双手交叠,轻轻鞠躬:“母妃万安。”

    皇后眼底的冰霜慢慢消散,她望着下面那个高大的人,感慨似的道:“在母妃这还如此多礼做什么,我的煊儿不知不觉就长大了。”

    崔鸿煊站直了身子,他所有的头发都被拢上脑后,用一顶金色的发冠竖起,露出线条硬朗的脸。

    比起宫里的他,多了几分俊美。

    甚至,在他脸上还能找到晋帝年轻时的几分模样。

    皇后一时神情复杂。

    “我还记得你小时候就这么高,天天扯着我的袖子撒娇,总是赖在母妃身上不愿下地。”

    她在大腿的位置比划了下,笑得温柔。

    崔鸿煊的目光柔软了些,但对于更小一些的事情他早已记不清了。

    只是母妃此刻说起,他好似又能透过漫长的时间看见当初那个天天黏着母妃的团子。

    皇后看他的脸上的表情,笑了笑:“是不是不爱听母妃说这些?”

    崔鸿煊恭敬的说:“母妃多思了,只要是母妃说的话,儿臣都会洗耳恭听。”

    皇后松了口气:“母妃年纪大了,最近总是梦见你小时候的事情。”

    她走上前,在崔鸿煊面前停住,叮嘱他:“此次围猎尽力便可,一切以你的安危为准,莫要逞强。”

    皇后一边朝后摊开了手。

    老嬷嬷立即会意,端着个托盘走过来,将托盘上的东西放在皇后手中。

    崔鸿煊看过去,那是一个看起来沉甸甸的香囊,鼓鼓囊囊的,正反面的刺绣都十分精美,底下坠着个明黄色的长流苏穗子。

    皇后道:“这山里蚊虫多,这香囊里放了驱虫的药材,好好戴在身上。”

    说着她就要替崔鸿煊挂在腰带上。

    崔鸿煊觉得自己都及冠好几年了,这样的事却还让母妃代劳,有些不妥,于是他伸手去接那香囊。

    衣袖稍稍上移了一截,露出一块淡紫色的淤青。

    皇后的手顿时僵住,想再多看两眼。

    崔鸿煊却意识到了,拽了拽衣袖,接过她指尖的香囊就利落地挂在了腰带上。

    他道:“多谢母妃。”

    皇后的嗓子哑得厉害,她回忆着刚刚看到的那块淤青。

    若是上一次的没道理这么久了还没散,看那伤的新旧程度,一定是最近才伤的。

    “煊儿,你这手上是怎么了?”

    崔鸿煊避开她的目光,道:“不小心磕了一下,青了,过些日子便散了。”

    皇后张了张嘴,还要再问。

    他却看出了她的用意,赶紧道:“围猎应当快开始了,儿臣就先过去了,母妃要照顾好自己身子,这山里早晚温度寒凉。”

    皇后轻轻颔首。

    然后他又特意叮嘱了帐篷里负责伺候的下人,这才扬起一个笑,转身逆着光走了出去。

    皇后捂住胸口,顷刻便落下泪来。

    若是她一直都没有发现,她的儿子到底要受多少苦。

    老嬷嬷焦急的走上前:“娘娘您这是……”

    皇后紧紧抓住她的胳膊,指甲抠进了对方肉里也毫无知觉,老嬷嬷默默忍受着。

    一个时辰后,所有参与围猎的人都蓄势待发,只等皇帝一声令下。

    谢长安扶着皇后走出帐篷。

    皇帐门口的空地上站着稀稀拉拉的世家公子,一个个都穿着各式各样的骑装,帅气又利落。

    皇子们以崔鸿煊为首都跃跃欲试,若是输给了这些世家公子,那皇家的面子往哪儿搁。

    而崔时堰果然没来。

    很快,晋帝便携着年轻貌美的贵妃走了出来。

    谢长安这才发现他旁边还站着阙珏。

    他站在那里,一如既往的矜贵,漆黑的及腰墨发与他白瓷般的面庞形成鲜明对比,衣袍干净得仿若一尘不染。

    脸上带着些许漫不经心的神情,看似慵懒随性,实则疏离淡漠,让人感觉难以接近。

    谢长安盯着他瞧。

    倏然,他蓦地偏过头。

    明明他之前连余光都没往这边瞥过,却在转头的一瞬间能精准的探寻到她的方向。

    谢长安心头微惊,迅速收回了视线。

    那晚她本来以为是梦,结果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居然真的成功飞起来了。

    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

    那晚他是真的来过侯府,也真的教过她轻功。

    “怎么了?今日怎么总在发呆?”

    皇后的声音飘入耳中。

    谢长安有些勉强的弯了弯唇角:“我没事。”

    皇后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温柔的说:“你不愿说,本宫也不会强迫你。”

    谢长安看得出来她也带着浓重的心事。

    但人活在这世上总有些秘密,她不喜欢别人探究她的秘密,自然也不会去探究别人的秘密。

    晋帝也在下人的搀扶下骑上了一匹马,裴瑶替他系上背后薄薄的披风。

    那些陪同晋帝一起的官员自然也依次上了马,谢广明也在其中。

    随着晋帝一声令下,围猎开始。

    世家公子们骑着马跟着皇帝就往山林里钻,马蹄踏过留下一地烟尘,久久没能消散。

    谢长安脸色凝重。

    皇帝并不会跟这些世家子弟抢功劳,他进山只是为了走个流程,只会去最浅的外围猎些东西就返回,而且身边带了众多武将陪同。

    如果刺客挑在这期间刺杀显然并不明智。

    所以至少目前他是没有危险的。

    她一个女子,若是贸然跟上去,反而显得可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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