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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运推手

    是又如何?

    不是又如何?

    总归,不过是个受往事折磨的人。

    伴随着所有往事在心里快速翻云覆雨走了一遭,霍羲之内心终于重获平静。

    因此,霍羲之没有回答方相。

    但韦管事所见到的却是霍羲之仿佛又缩了自己的套子里,他不由嗤笑出声,“原来霍门主不仅仅只对韦某这样。”

    霍羲之掩了脸上情绪,又一次重复冷静地问道:“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要那样做?”

    韦管事一听,再次缄口。

    两人沉默对视着。

    分明应该都不是爱赌气或撒气的人,一个问不出答案便重复问;一个故意学着霍羲之先前的态度就是不答。

    苏寐在洞窟中有些无奈地闭了闭眼。

    这两人话里话外没说出口的隐情到底是什么?

    苏寐仍觉,眼前似乎迷雾重重。

    在野棠山捉妖之前,苏寐曾经认为,在昔泽大陆,因为妖族的侵扰,做人很苦;可如今,她却觉得,无论是人,还是妖,抑或是灵族,只有心中有欲望,就会变得复杂。苦难或许并不是生活唯一的烦恼。

    复杂的人导致复杂的事,而后事情再相互缠绕交织,所有牵连其中的人或事便只能被某种不可言说的力量推动着往前走了。

    就像千觉,就像烜炀。

    苏寐觉得,那种不可言说的力量或许就是有些人所说的命运。

    韦管事之所以会成为今日的韦管事,这些人和这些事之所以会纠缠在一起,这其中肯定与命运推动有关。

    但是,如果命运冥冥注定且无法预料,那么,作为昔泽大陆的司职神,她的职责到底应该是什么呢?

    或者说,司职神真的有必要存在吗?

    明明刚刚才告诫过自己,但苏寐此刻还是不由自主地第一次将自己代入了司职神的角色,心中也忽然生出了一丝狂热的冲动,想要去探究五百年前作为司职神苏寐的命运。

    不多时,还是方相再次打破了洞窟中的僵局,他不再问霍羲之,反而转向韦管事,“你掳我来潮物阁是不是因为……”

    方相还没说完,便被韦管事沉声打断,“没想到,方公子还真是足够异想天开。方公子难道忘了之前自己做过什么吗?”

    方相一脸迷茫,喃喃自语道:“我做过什么?”

    少顷,方相脑中渐渐涌出一些回忆:周柑奉流风城主之命要送他回家,可他想起自己曾经的懦弱,于是想去找一找他没能伸出援手的那个少女,可是他打听啊打听,毫无线索,之后似乎发生了一些事……当他再次清醒的时候,他已经身在潮物阁了。

    方相脑子还有些迷糊,但大致的前因后果却明白了,他向韦管事走近了几步,急促道:“可我听你们刚刚的谈话,你分明——”

    “够了!”韦管事又一次以残忍冷酷的语气打断了他,“韦某还是那句话,如果霍门主无法与潮物阁交易,那你便只有两个选择:永远待在潮物阁地牢,待未来某日成为阁中‘暗棋’的修炼炉鼎;或者由潮物阁将你卖出,中州牧公子将成为最下等的奴仆。”

    方相从未听过有人用这样的语气同他说话,在他的记忆里,父亲是慈祥温和的,母亲则是沉默温婉的,方家自有遗训家风,上有所行,下有所效,所有人对他也都带着恭谨的善意。

    近二十年来,他极少离开中州,唯有两次,一次遗憾没有伸出援手,以致至今不知道少女芳踪;另一次,他被内心的愧疚和不安折磨得终日恹恹,私自逃离中州想去找那个少女,却被无言和莲光所抓。最终,被抓到潮物阁。

    方相早就认识到了自己的无能,可他对于世界残酷黑暗的另一面,始终还是只有懵懂的了解和认知。

    他不懂韦管事的嗤笑嘲讽恶语不断,也不知韦管事对他的恨意何来,就连一句问话,都吝啬听他开口。

    面对韦管事,方相终于无法再询问他是不是就是母亲心中恋恋不忘的那个人,以及他是否愿意去见一见他的母亲。

    方相落寞地转身,一步一步慢慢退回暗处。

    只是他过于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有注意到暗处空气中忽然荡起一阵黑烟,黑烟过后虚影显现,无言不过伸手,就将方相抓进了手中。

    这一切,几乎就发生在眨眼间。

    等到霍羲之反应过来出手时,无言已抓住方相挡在了身前。

    霍羲之只能收手撤回。

    而韦管事全程冷眼旁观。

    苏寐想了想,并没有现身。

    这时,她却忽然瞥见无言的目光似无意地朝她躲藏的小洞窟方向看了看,苏寐神色没变,却立即意识到她被无言跟踪了。

    发生在方相身上的意外,说到底是她大意了。

    但无言并没有暴露苏寐的位置,他挟持着无言,眼中很快闪过了一丝终于将猎物抓在手中的得意。

    谁也不知道,当初方相之所以会被莲光抓回野棠山,其实背后少不了无言的推波助澜。

    而方相之所以会被无言盯上,则与方相遗憾援手的那个少女有关。

    那个少女名叫阿茑,正是苏寐一直想找到的人。除了无言,在昔泽大陆,也只有另外一个人知晓,阿茑最后进了曜州王府。

    他让莲光抓了无言,引来苏寐,最后莲光死了;他诱使夜骞去三途司,最后夜骞也死在了黄泉岸边。想想他无言虽然从不被人高看,总被当做小卒子,但是,他却能将那些役使他的人、妖玩弄于掌中,他当然得继续掀风作浪,有仇报仇。

    他想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让方相永远不会再回忆起一件他不该知晓的事。

    无言志得意满,以为有方相在手,依靠自己终于能够事成。

    他挟持着方相,开始慢慢向洞窟更暗处退去。

    但他却没想到,有人已经看穿了他的打算。

    就在无言打算趁机就溜的时候,韦管事突然开口,冷笑着制止了他,“你可知道,方相现在仍是我潮物阁的人质,你以为你能带他离开?”

    “那要如何?”

    无言在脑中思虑着他与潮物阁对抗最后脱身的可能性,结果趋近于零。他心中极为不愤,又出来一个拦路虎。但面对韦管事,他却不敢太放肆。

    “看在你身后有陌翃妖君,如果你能替我解决了他……”韦管事突然伸手指向霍羲之,“那么,你就可以带方相走。”

    无言看着韦管事唇角那抹诡异的笑,自然察觉这根本是他不可能做到的事。可恨他先前没想到,方相竟然还是潮物阁的人质。

    无言眼皮一掀,转瞬间脸上已堆满了讨好的笑,“韦管事说笑,我如何能与霍门主相斗?”

    可惜,无言逡巡四顾的眼神出卖了他。

    因此,韦管事毫不留情地打破他最后一点幻想,他的声音更加冰冷森寒,“你以为这个时候谁会出现?王禄吗?这样的局面,我依然能够掌控全局,他又怎么会出现呢?要么放下方相,要么——”

    “放,我放!”在韦管事说出他的死局之前,无言将方相往前大力一推,然后于暗处愤恨又不甘地剜了韦管事一眼,随着一阵黑烟荡起,无言溜得迅速且彻底。

    霍羲之见方相被推开,踉跄之下就要跌倒,他正准备瞬移去扶住他,然而韦管事反应却比他更快,在霍羲之移动之时,韦管事手中已燃起一点九味玄火朝他掷了过去,霍羲之被玄火所阻,方相身体平衡失去控制,终于跌倒。

    那一刻,韦管事的笑却更加阴邪鬼魅,他仿佛再也不想理会霍羲之,直接朝暗处吩咐,“宣琤,你死了吗?给我把方相立刻带回潮物阁!”

    宣琤吗?

    苏寐眼皮倏地一跳,抬眼向下看时,却见宣琤已经从暗处现身,只是他神情和动作都有点僵硬麻木,完全不似以前。

    宣琤走到方相身边,毫不客气提起方相的后衣领,勒得方相喘气不停,但他却好似根本没有察觉,只自顾自地走向洞口。

    霍羲之被玄火圈在原地,无法出手。

    就如韦管事所说,他依然毫不费力地掌控着大局,眼见似乎没人能够阻止方相再被带回潮物阁——

    苏寐看了一眼她与宣琤的距离,脑中很快浮现了大概的计划。

    但是,她还没动,韦管事的话却又响起了。

    经历过无言的意外后,耐心几乎已经告罄的韦管事像吩咐“暗棋”一样强势地给霍羲之下命令,“霍门主,潮物阁已得到消息,椴花谷主沈铖将来替他的徒儿讨回公道,今晚就会到达。只要你替潮物阁挡下这桩麻烦,那么,霍门主自会从潮物阁获得等值的回报。”

    霍羲之似思虑了半晌,才问:“沈铖?宣琤是他的弟子?”

    两人隔着九味玄火远远对视,霍羲之觉得他依旧看不清韦管事的眼中到底有些什么,仿佛除了无尽的黑洞,还是无尽的黑洞。

    过去十年,他为何一次都没来看过他呢?

    霍羲之垂首静默,将所有思绪藏进眼底,然后才抬头看向韦管事,道:“好,我答应你。”

    韦管事不觉意外,脸上浮起一抹别有深意的神色,“宣琤闯潮物阁想偷九味玄火,你说这到底是不是出于沈谷主的授意?”

    “但是,你已经惩罚过他了,不是吗?”霍羲之看得清楚明白,宣琤现在分明只听韦管事的吩咐。

    “那怎么能算是惩罚?”一丝阴鸷狠辣从韦管事眼中快速闪过,“是他想要一副能够掌控九味玄火的身体,我给了他,怎么能算惩罚?而他上一次替我办事没办好,所以,我在替他改造身体的过程中,自然要让他吃点苦头。他现在这副样子,说到底是他自找的。”

    “所以,你这是在提醒我?”

    韦管事垂眸看向被九味玄火圈在原地的霍羲之,声音越淡也越邪,“替潮物阁办事,办得成与办不成,都得有一个结果。”

    霍羲之没再答话。

    让苏寐觉得有点惊奇的是,不过虚影一晃,霍羲之就已身在九味玄火的包围圈外了。霍羲之没有多言,径直离开。

    韦管事沉目看着,也没阻拦。

    是啊,谁会想到,霍家人都会以傀儡术为自己练就一个傀儡分身,傀儡分身完全受主人控制,并不惧怕九味玄火。

    霍羲之离开后,良久,洞窟内只有风声掠过。

    韦管事没有离开。

    苏寐也没有动。苏寐觉得,韦管事应该已经察觉到了她的存在,就像上一次一样。

    明明知道她在却不揭露她,此刻,洞窟里的平静当然就显得耐人寻味起来。

    苏寐还拿捏不准这位韦管事到底会做什么。

    不料,苏寐刚将脑中的念头放下,这时,韦管事却突然提了脚步,开始走向洞口。

    苏寐随即紧跟着他的脚步,也悄无声息地走向鬼窟外面。

    天际一缕金光微露,显露出即将拔云见日的勃勃生机。

    半夜悄然而过,黎明如期而至。

    苏寐看着,心中并没有太多感觉,但韦管事却似乎认真欣赏着,他一动不动看得很沉醉,因此,苏寐刻意放慢了脚步,直到韦管事尽兴赏完,他蓦然转身,两人目光迎面对上,苏寐清晰地看到韦管事眼底渐渐被无情阴鸷占满。

    韦管事极为轻描淡写道:“真巧,我与你的私怨,今日该算了。”

    怎么算?

    苏寐不知道,今晚韦管事没揭露她偷听是不是就是为了告诉她,他连霍羲之都不惧,又怎么会惧怕她苏寐?

    但看了一晚上,无论如何,她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此行,不过是一场冒险。

    因为,韦管事给她的最后生路,她不想要。

    苏寐也并不知道,这一日上午,漓云楼掌柜亲自找到了青轶,向青轶赔罪,那匹漓云纱被人抢先订走了,无法按照约定交付成衣。

    青轶心中的欢欣与期待落空,他又失去了一个去见苏寐的理由。

    容耀比青轶更加气愤,他质问掌柜为何要货卖两家,掌柜不敢说他被人用一箱子金银砸下来,不敢不卖,只支支吾吾说,另一个买主太过霸道,他得罪不起!

    容耀听完后,也没消气。

    掌柜为求得两人谅解,殷勤地将青轶和容耀带往了邻县“赵府”。

    几人刚刚到达,容耀就发现眼前的宅邸妖气冲天,隐隐似有妖族在暗处激烈斗法。只是不被普通人察觉罢了。

    容耀转身看向青轶,发现青轶脸色果然已经暗沉了下来,他立刻支使掌柜离开。

    两人离开后,青轶目光很快便转向了府中那栋七层小楼,小楼屋顶上,此时赫然出现了两个对峙的人影,青轶神色越发冷厉,不久嘴角却露出了一抹有些意味深长的笑,“净瞳,原来你竟被她给缠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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