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是亲戚,辛昀便先在张府住下了。
“也不用急着回去,这已经十月了,天气太冷,还是等明年开了春再走。”
张寔点头:“尤其是洪池岭,盛夏飞雪、寒气砭骨,冬日如何能同行。”
而且陛下也想让凉州军多留一段时间,毕竟贼军也未曾完全退军,洛阳上下也都不太放心。
谢灵月也就留了下来,她自觉有了投名状,但张家不是等闲的府邸,必然得好好盘问一下她的身份。
“我是……”
她自然是无话可说,总不能说自己来自21世纪吧。
不过古代也有类似户籍的制度,说不定也会普查一下人口。
只是建国不久就经历了八王之乱、现在又五胡乱华的晋朝,怕是在此留不下什么精力的了。
谢灵月胡乱瞎诌了一些数据,眼下这乱世浮萍多的很,贾夫人瞧着也不是多么精明细致的人,便撇去了这一截。
“阿昀姑娘,现在是哪一年啊?”
她还是有些不愿意相信,希望有人告诉她一切都是假的。
“永嘉,永嘉三年。”
永嘉啊,果然还是永嘉。
三年,那就是公元309年。
而神州陆沉、刘曜攻陷了洛阳这座中原要塞,是永嘉五年。
“两年,还有两年时间。”
她知道这世界的结局,普通人的结局,还有像张茂张骏这样有名有姓之人的结局。
她也从来没指望打算改变,大厦将倾,谁能挽狂澜于既倒呢,往后几百年都也还没有,她自己是没这本事的。
“但我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啊……”
其实一样的,她也是这时代的一粒沙,同别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永嘉三年十月,她认识了张茂、辛昀、贾子规,还有才三岁的张骏。
这么大的孩子都是猫嫌狗嫌的,头一次见家里来这么多人,着实新奇的很,时时都要凑到他们这里来“搔首弄姿”。
“叔叔……舅舅……姑姑……”
张茂、贾子规在军中还有一些旧事要了结,就只能辛昀陪着这小子,谢灵月算是伺候。
“阿骏。”辛昀贱兮兮地问,“你是更喜欢阿爹还是阿娘?”
谢灵月无语了,真是幼稚,喜欢你个头。
“哼,无趣。”
张骏也不理睬这坏亲戚的挑拨离间之语,只顾着在旁边玩泥巴,还好不是撒尿和的泥。
谢灵月也跟着他捏了一堆稀奇古怪的东西,张骏奇怪地问:“这是什么?”
“碗,杯子。”
“吃饭的?”
“不是,喝茶的。”她一个一个介绍说,“茶盘、公道杯、茶杯、茶托、茶则……”
昨天辛昀煮的茶,属实是太不讲究了。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她还是没改掉这带来的坏毛病。
“这些全都是喝茶用的?”辛昀也凑上来,“怎么这么多?”
谢灵月手艺不精,暂且只能捏这些大件,茶道六君子之类的精细小件还是搞不出来,但不耽误她按流程介绍。
“先净手煮水,引茶人荷。”
她把所有杯具都放进大茶海里,说:“把器具都用开水冲洗一次,既是卫生清洁,也是给茶具预热。”
再放茶入茶壶,洗茶。
“一般品质的茶,头汤大多倒掉不饮。”
然后,把沸水再次倒入壶中,倒水过程中壶嘴“点头”三次,不能一次把壶倒满。
润茶之后,就是正式冲泡了,通常被称为一道茶汤。
“不同的茶,冲泡的手法和水温也不一样。”
如用盖碗泡茶,会定点高冲。如冲泡的是嫩茶,则会选择80℃的水,沿杯壁注水。
不过此时的茶叶基本都是不经炒制的绿茶,还没那么多讲究。
中国的茶叶主要六大分类:红茶、绿茶、青茶、黄茶、黑茶、白茶,以红茶绿茶居多。
红茶是全发酵茶,以祁门红茶最为著名。
绿茶是未发酵茶,比如西湖龙井、洞庭碧螺春、黄山毛峰等等。
此时的茶叶多是绿茶,红茶那得明清的时候才有。
“分杯,用茶夹将闻香杯、品茗杯分组,放在茶托上,方便加茶。”
最后就是分壶、奉茶、品茗了。
张骏还小,只觉得有趣,抓起几个杯子玩。
“厉害啊。”辛昀却张大了嘴巴,“喝个茶还有这么多道理,你哪里学来的?”
她上下打量谢灵月,“你也说不清自己的来历,别是……”
这些东西,哪里是寻常路数,一瞧就知道是富贵闲人们打发时间玩的。
虽然说起来有些难听,但本朝一开国,就将朴素的道理抛诸脑后了,达官贵人们一个比一个玩的花。
她人在凉州,都听说了不少。
什么富商石崇与贵戚王恺以奢靡相比,王恺饭后用糖水洗锅,石崇便用蜡烛当柴烧。
王恺做了四十里的紫丝布步障,石崇便做五十里的锦步障。
王恺用赤石脂涂墙壁,石崇便用花椒。
斗富斗的皇帝都知道了,就暗中帮助自己的舅父王恺,赐了他一株珊瑚树,高二尺许,枝柯扶疏,世所罕比。
王恺用这株珊瑚树炫耀,不料石崇挥起铁如意将珊瑚树打得粉碎,王恺心疼不已,以为石崇嫉妒自己的宝物。
石崇却一笑置之:“还你一个就是。”
说着便命左右取来六七株珊瑚树,皆有三四尺高,条干绝俗,光耀如日,比王恺那株强多了,王恺抚然自失。
辛昀啧啧:“你这姿态,比公主都还厉害。”
“哪里,我只是偶然有次做梦,梦见天上的仙人如此的,这才记了下来。”
“神仙也喝茶?”辛昀压根不信,“神仙那不都是喝琼枝玉液的么。”
她自顾自演示了一番,立刻架起火堆要把这些泥碗给烧成陶器。
一般的泥土并不能烧制成形,奈何张骏这少爷,玩的泥巴也不是寻常货色,兴许真能成功,几人就一直烧到天黑。
烧陶这是个技术活,一般的需要在1200-1235度烧制8个小时,低温陶700-900度4个小时。
他们温度打不到、时间也够不上,不过本来也就是陪少爷玩玩而已。
“你们这是……”
贾夫人见三人满脸黑漆漆从后院回来,眼珠子要掉地上了,“这是做什么去了,赶紧去洗了。”
谢灵月她们去洗了把脸,张骏自有侍从给他去洗全身。
“阿昀,你也是快成亲的人了,别成天这么疯疯癫癫的。”
“哪有的事儿。”
贾夫人和颜悦色说:“既然来了,你哥哥同我说了,就在洛阳好好办一办嫁妆。”
谢灵月听着张茂他们好几次都说起辛昀的亲事,好似她那未来的夫君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
可是,一般的男子倒也是配不上她的。
“明日吧,阿茂无事,就让他陪你去。”
“不用他,他那眼光太差了。”
贾夫人瞪了她一眼,辛昀只得闭嘴。晚上睡觉,虽是里外两间,但说话也清楚的很。
“阿昀。”谢灵月很八卦地问,“明年,你就要大婚了?”
“正是。”辛昀喜滋滋翻了个身,“倒时你同我一起回凉州,都能见到。”
“他也在凉州?”
“自然算是,只是有些远,在楼兰。”
“什么?”谢灵月惊地跳起来,“你竟要嫁给外国人?!”
楼兰古国,原是古丝绸之路上的一个小国,在罗布泊西部,算是西域的枢纽。
但在4世纪末前后,因各种原因被废弃,如今只剩下一片废墟和些许传说了。
“楼兰人那不是外国人吗?”
据说还是欧罗巴人种,就是白人。
当然了,如今楼兰还在西晋管辖之下,肯定不能说是外国人,最多是外族人。
凉州已经这么时髦了么?
“不是,他自然是我们汉人,不过是屯兵在楼兰而已。”
谢灵月这才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