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厢内冷气十足，那两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想必就是宋笙烟的父亲和二哥了。一个盘着发，穿着黑色套装，珠光宝气的贵妇人坐在一旁，眉眼间与宋笙烟有几分相似，脸上挂着温婉优雅的笑容。

    “妈。”

    宋袖抒在贵妇人身旁落座，贵妇人对面的男人，相貌儒雅，稍微上了年纪，发丝花白。

    “爸？”男人点了点头。

    这时点完餐的宋千仰也进来了，径直坐到了另一个男人的身边。宋笙烟的二哥……叫什么来着？一连串记了太多陌生名字，脑容量告急了。应该说，她已经许久没有和这么多人打过交道了。

    她甚至连宋笙烟的声音都还没习惯。

    宋笙烟的声音有些软糯，一放松下来便像在撒娇似的，这种剧烈的反差叫人一时难以接受。

    仔细看，宋千仰和“二哥”并不是很相像。

    宋千仰的面孔棱角分明，眉目间更加幽深，眼神稍显冷冽。“二哥”的面部轮廓则显得温润许多，毫无攻击性，跟她对上眼神，立即咧嘴一笑，露出一排洁白整齐的牙齿，笑容爽朗，像一块沐浴在海滩上的玉石。宋千仰则是深海里的未知物质。

    “阿烟，干嘛用这么陌生的眼神看你两个哥哥？”贵妇人见她来回打量着两个哥哥，不禁疑惑。

    “家庭聚餐嘛，你们都穿这么隆重。”

    “我们平时就是这样啊，倒是你，出去工作了，打扮也太简单了点。”

    “我今天已经辞职了，从今往后我想专心做个养尊处优的富家千金。”宋袖抒一脸真诚，贵妇人一听，满面宠溺地笑了，“你啊，终于想通了，我看你脸色有点憔悴，是不是经常熬夜，这工作早就该辞了！”

    菜陆续上来了，宋袖抒刚给自己夹了一块糖醋排骨，盘子便被贵妇人收走了，一碗清汤寡水的苦瓜汤端了上来。

    “下个月你跟禾公子的订婚宴，由安南希亲自给你设计礼服，她是目前时尚界最炙手可热的设计师，所以你得好好保持身材，知道吗？”贵妇人脸上满是关切之意，叫宋袖抒一时不好意思发火。

    养尊处优的富家千金还是让给别人做吧。

    小助理挺好的。

    小扑街也很好。

    不是，谁家富家千金连排骨都不让吃？！

    “安什么希……你知不知道记名字很累的？我连二哥叫什么名字都还没记住。”

    “啊？哈哈哈，阿烟说话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我叫宋孝闻啊，这名字很难记吗？”宋孝闻这副爽朗的姿态在此刻的宋袖抒眼中无疑像在拱火，“我都憔悴成这样了，还不吃点好的吗？”

    “排骨太油腻，会发胖的。”

    “我会健身的，行吗？”

    宋袖抒夺过盘子，贵妇人不由分说又夺回来，“女孩子健身，成何体统？”

    “我健身碍着谁了？我不光要健身，我还要练拳，以后谁敢惹我，我——”宋袖抒捏紧拳头正要凿桌，却见自己手腕像筷子一样细，终究忍住了。

    搞不好会受伤。

    不把这具身体练壮，算她上辈子白活了。

    “女孩子嘛，温柔贤淑就好。以后嫁到禾家，千万不能这样，否则，别人会误以为你有暴力倾向，传出去影响多不好。”

    “……我这叫正当防卫，好吗？快把盘子还我，我要饿死了！”贵妇人浅笑着摇头。

    “行，告辞了。”

    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存款当然是越多越好，但是钱可以再挣。气出个乳腺增生，不值当的。

    “宋笙烟！给我坐下！”

    宋时彦似是忍无可忍，一声怒斥。宋袖抒举起手来，留下一个难以名状的手势，转身夺门而去。

    “砰——”

    像是一记无形的耳光，狠狠扇在了宋时彦的脸上。

    下了楼，宋袖抒径直取过打包好的饭菜。

    林秘书不禁钦佩：“烟烟，你真是未雨绸缪啊。”

    “早猜到了，跟他们绝对吃不好饭，白白浪费我口舌。”林秘书一脸宠溺点了点头，领她上了车，这才攀谈起来：“你已经一个星期没回宋宅了，家里冷清了不少。”

    对外他是宋时彦的秘书，对内便是宋宅的管家。

    原来，宋笙烟毕业就在公司附近租了公寓，大多时候都是回自己的公寓住。

    事实证明这是多么正确的决定。

    “家里有健身房吗？”

    “何止，还有露天泳池呢，桑拿房也有，噢对了，还有射击室，你两个哥哥没事就爱在里面练枪。只是这些地方，你以前从来不去。怎么现在，忽然感兴趣了？”

    “人嘛，总要改变的。不过林叔，今天您把我送到泰安道那家五星酒店吧，我开好了一个星期的房，不住亏了。”

    “好端端的为什么去住酒店？”

    “偶尔换换心情嘛。”

    “那你带换洗衣物了吗，还有洗漱用品呢，你向来用不惯酒店的，我回家让小玲收拾一下，晚点给你送一趟吧。小玲一直照顾你的饮食起居，最了解你的习惯。”

    看来林叔与宋笙烟之间更似父女，对她的关怀无微不至。

    “还是林叔想得周到。”

    浴室里薄雾氤氲，热气蒸腾，宋袖抒大口吃着冰镇西瓜，忽然想起禾木衍那句“决定好了随时联系他”。她当时就觉得这句话很奇怪，可碍于宋千仰在场，也不好追问。

    她拿过禾木衍的名片，决定加上他的微信一问究竟。

    就像他说的——随时恭候。

    他很快同意了她的好友请求，主动打了个招呼：

    你终于找我了。

    禾公子，咱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约定？

    这个约定，与婚约无关，或者说，是在订婚之前便达成的。宋袖抒的直觉向来很准，果然，这一次也不出意外：不是你说先试婚吗？

    本着严谨的态度，宋袖抒上网搜索：

    试婚是什么意思？

    热评一：通俗易懂的说，婚前先试深浅。

    热评不愧是热评。

    看着后面2.4万个赞，宋袖抒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下面的评论必然是各路豪杰出谋划策，不用看都知道。

    宋笙烟倒是很谨慎。

    原以为宋笙烟是一朵思想单纯的温室花朵，现在看来，是她狭隘了。那她又是为什么会去百亿那种公司上班呢，纯纯体验生活吗？手机的震动打断了宋袖抒的沉思，是禾木衍的微信：

    宋小姐，你决定好了吗？

    看禾木衍这副自信满满的样子，宋袖抒饶有兴味地一笑：

    泰安道35号，房号2903。

    **

    “咚、咚、咚。”

    宋袖抒刚吹干头发，敲门声便传来。

    这也太快了吧？

    门外一张高大挺拔的身影背对着灯光，轮廓深沉。一抹浓烈的酒气扑鼻而来，宋袖抒愣了愣，难掩惊讶之色，“大哥？你怎么来了？你喝酒了？”

    喝酒不能开车吧。

    “林叔说你住在酒店了，我过来送你的换洗衣物，顺便来市里办点事。”

    “谢谢宋总。”

    宋袖抒接过宋千仰手中的购物袋，后者站在原地不动，似乎并不准备走。

    “你没喝多吧？”

    “两杯而已。”

    见他眼底似狂潮褪尽的海面，又似暗流涌动，愈发显得深不可测了，宋袖抒一时也看不出来，到底是醉了，还是微醺呢？

    “那您回去早点歇着吧？”宋千仰墨眸微沉，手掌抵到门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

    不等宋袖抒反应过来，他推开她径直走了进来，坐到客厅沙发上，一边脱了西装外套一边拿下巴点了一下斜对面的单人沙发。

    “过来坐，我有些话要说。”

    “宋总，您请说。”

    宋袖抒只想赶紧将他打发走，便坐了过去。

    只见宋千仰解开了领带，随即解开了领口的扣子，这才痛快深呼吸了几大口，像是有什么东西疯狂挣扎了许久，即将破壳而出，却又被他再度隐忍而无声地压抑了回去。

    最终，他薄唇微抿，轻声：

    “保护好自己，知道吗。”

    “？”宋袖抒愈发听不懂了。

    只见他取过购物袋，大手轻轻探了进去。

    再出来时，手中多了一只精巧的盒子。

    空气似有片刻凝结，他将手伸到宋袖抒的面前，将盒子郑重其事放到了茶几上，手背上青筋若隐若现。

    暗哑的声线，压得比往日更低：

    “这东西，认得吗？”

    “……这是您买的？在刚刚来的路上？”宋袖抒难以置信，宋千仰轻轻点了下头，“有些事，怕你不懂……”

    “等等。”

    宋袖抒连忙打断了他，大晚上的，宋千仰大费周章来酒店找她……

    原来是为了给妹妹进行性教育？

    “大哥，长兄如父——”

    宋袖抒挤出一抹若无其事的微笑：“你的良苦用心我心领了，只是，这些事我还是懂的，不用您教了。”

    否则，她这把岁数真是白活了。

    “这个，你拿好。”

    宋千仰从西装口袋里，竟掏出一把左轮手、枪来。宋袖抒早已不知惊讶为何物，忍不住不合时宜地笑了。

    “暴力倾向和正当防卫，的确是两码事。”

    宋千仰将手肘搁在膝盖，额头搁在交叠的手背上，沉默许久，才道：“如果有任何人敢用暴力强迫你，不尊重你的意愿……”

    他抬起头来，目光愈发幽深。

    “会开枪吗？”

    客厅里灯白如昼，宋千仰坐的位置正好背对着灯光，整个人像是一抹孤寂的剪影。

    宋袖抒终于确认了一件事。

    他分明就是喝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