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局

    沈鹤怔住,竟接过了馒头,在魏巍惊诧的目光中,他咬了一口,仔细咀嚼着,直至舌尖荡起一丝甜津津的麦香,转瞬即逝的微笑从他脸上闪过,他对上万臻的目光,自嘲般问道,“你猜我在笑什么?”

    “你在笑,居然会和我坐在荒郊野岭啃馒头。”万臻答得不假思索。

    沈鹤点了点头,浸在冰渣子里的眉眼融化了些许,像想起一桩趣事般,“我如果不投资了,贺南奇会因此和你心生嫌隙吗?”

    “不会。”异口同声,万臻看向和自己说出同样回答的魏巍,他倒是全然不畏惧沈鹤了,往嘴里扒拉着碗底的粥,又说道,“南奇哥才不是那种人,你吓唬谁呢?大不了我们再过回以前挨家挨户收山货的日子。”

    沈鹤轻蔑地一笑,“呵,果然是穷人更有骨气。”

    “是,林区是穷乡僻壤,只有些没什么可失去的村里人,不像你,泼天的富贵傍身,自然格外惜命又谨慎。”

    沈鹤听完万臻这通指着鼻子的骂,急于反驳,“你——”

    “没错,就是骂你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我是小人?贺南奇那个农民倒成了君子!”沈鹤气得音量都高了几分。

    万臻郑重其事的“嗯”了一声,“贺南奇刚开始做电商,那些跑空的单子都是你安排的吧?后来直播火了,他小时候那些事也是你找人给抖搂出来的吧?买通员工往加工线上投毒,林场股东闹事,假意投资挤走其他的合作商….”她一件件的数着,沈鹤的脸色越来越冰冷,万臻叹了口气,像是说累了,问道,“我还说漏了什么吗?”

    “万臻,我有这么闲吗?”沈鹤目露寒意,否认得理直气壮。

    “你没有,不代表你底下人没有。你只需交代一句别让贺南奇的日子太好过,这道旨意便会一层一层的传下去,等到了真正动手的人那里,手段有多脏你自然不清楚,也不在乎。”万臻算准了沈鹤动过这个心思,所以不管是不是他干得,脏水统统往他身上泼。

    “我…”沈鹤一时语塞,他是当真不知道这些见不得光的事,可他也确实说过要盯着贺南奇,沈鹤绕开这扣下来的黑锅,辩白道,“我不知道,总之我不会伤害你。”

    这句话倒是实打实的,万臻扬了扬眉,嘴角的笑却不是来源于感动,她的语气几乎亲切得犹如谆谆教导,“沈鹤,你知道你和边柏最大的区别吗?”

    沈鹤目光彻底冷下来,他听到这个名字从万臻口中说出的瞬间,一颗心也如坠冰窟。

    “如果是他,就不会像你这么心慈手软,一定趁着我出现在视频中的这个意外,把那张截图大肆传播,附上昔日千金大小姐沦落至此的标签,或是搜刮民脂民膏的黑心资本家的后代竟在过这种日子的新闻题目,往钉在耻辱柱上的万家身上再多加几锤子,我还能活出人样吗?别说带我回北京,你都能把我锁在老宅里,关一辈子。”万臻笑眯眯的,明明面色温柔,却像讲着一个恐怖故事。

    沈鹤在这番话中,清俊的面容犹如凝上一层薄冰,空气是死一般的寂静。对万臻的过往一无所知的魏巍此刻像雕塑一样一动不动,脸恨不得埋进碗里。

    像是过了许久,又像是只过去了几秒,时间的指针仿佛也冻上了冰棱,走的极其缓慢。

    沈鹤终于悠悠的开口,“他对你没有了这个心思,你是庆幸呢,还是难过呢?”这句话如同一把双刃剑,刺向万臻的同时也刺向了他自己。沈鹤说完后像是累极了,竟松了口气,一只手握成拳头抵在桌面,紧攥的手指毫无血色。

    万臻耳边仿佛响起轰隆声,像是火车从心里碾过,创出一个巨大的窟窿,她极为勉强的定了定神,既然选择了用这个方法伤害沈鹤,她就做好了两败俱伤的准备,可她终究低估了那个人的杀伤力。

    沈鹤几乎是露出了一个苦笑,那个笑容痛且痛快着,显得他面目狰狞,“我哥确实比我强,都是玩资本,他当个企业家还能带上夫妻美满的标签,对了,你后来没见过顾迟薇吧?你说小时候,我怎么就没注意到她呢?你猜我哥那会儿放心上了吗?”

    寒风从那个窟窿中呼啸,伴随着依旧跳动的心脏,是抽搐到近乎窒息的疼痛。真情也好,假意也罢,所有的神色都从万臻的脸上消失,那张清冷的面孔犹如一张雪白的画卷,什么也没有。

    万籁俱寂,白茫茫一片。

    沈鹤看着她万念俱灰的模样,咬着唇后悔自己的口舌之快,却也说不出道歉的话语,他是那样痛恨却又不得不承认,时至今日,边柏都能轻而易举的左右她的心绪。

    万臻不停的规律着自己的呼吸,在心脏终于不再跳出痛得难以自制的节奏时,她猛然抬头,对着沈鹤粲然一笑,笑得沈鹤霎时愣住,她语气轻快的说,“多好啊,他和他真正喜欢的人过日子,我也找到了我喜欢的,这不就是相忘于江湖嘛,沈鹤,你也该往前看。”

    “我看个屁!你他妈脑子被林场的风给吹傻了!”沈鹤一下站起,将桌子顺势一掀,满桌碗碟终是未能幸免,摔出一片噼里啪啦。

    万臻摊了摊手,“我知道你心里有气,眼看着我和边柏纠缠那么多年终于要翻篇了,你原本计划着等我离开了北京一个人熬不下去的时候,再悠然现身的来拯救我,却没想到杀出了个贺南奇。”这句话说完,一旁的魏巍没忍住笑出了声,他立马转身躲进了厨房,这出戏是怎么都不能继续站在这儿看了。

    万臻坐在椅子上,面前是掀翻的桌子和一地狼藉,坐姿泰然的她在这个混乱的画面中竟有些荒唐,她叹了口气,“我不是你们兄弟的玩具,他不要了,你就能顺理成章的捡去。”

    沈鹤死死的盯着万臻,他像一枚扎进地面的利剑,怒火滔天,可一只手却仍旧拿着没吃完的馒头。

    两人就这样对峙着,沈鹤闭上眼再睁开时,猩红的双眼圈着泪光,语气委屈极了,“臻臻,为什么,不能是我?”他说完眉头一皱,一颗泪就这样掉下来。

    边家的家训严厉到近乎苛刻,他作为私生子初来边家时,不管遭到怎样的训斥都憋着一腔泪,明明也是小孩子的万臻却佯装大人般的安慰他,“可以哭的,会哭的孩子才有糖吃”,沈鹤倒是真记下了这条,听话扮乖装委屈一条龙,争夺了父亲不少的喜爱,把当时还小小一只的边柏气得直挥拳头。

    沈鹤狠狠的抹了抹眼角,他看着万臻,祈求着能不能给自己一颗糖。

    一片沉默。

    沈鹤认命的扯了扯嘴角,用低到几乎只有他自己能听到声音说,“我宁愿你还和边柏纠缠,也比看着你和一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男人私定终身,来的好过。”

    “我还有什么资格和边柏斗。”万臻自嘲的笑了,这次倒是回答的迅速。

    沈鹤像被这句话注入了希望,他疾步走到万臻身前蹲下,像表忠心的骑士般,“我给你资格,你回□□我打理公司行吗?只要你想,我拿全部身家陪你玩。”

    “沈鹤,这些话你拿来骗骗自己就行了。”万臻一把甩开沈鹤攀上的手。

    沈鹤着急的表明心迹,“真的,我不骗你。”

    “呵,你们当初费劲心力吞了万家,现在你告诉我你要帮我斗垮边柏,话说的不要太好听,我看你是胃口被撑大了,继承了半个家产还不够呢。”万臻想到这里,一颗心又冷又硬。

    沈鹤心头一震,他最深处的想法被挖出后反而坦然了不少,一把捉过万臻的手,丝毫不理会她的挣扎,含情脉脉的望着万臻,“臻臻,那你要怎么才能相信我?”

    “我不信你,我只信贺南奇。”万臻一双手被沈鹤握得几乎发疼,她瞪着沈鹤一字一句说的坚决。

    沈鹤又用力了几分,万臻疼得眉头拧起,他却将那双手递到嘴边亲了亲,笑容温和,嗓音温润,“那我就把这个穷山僻壤给喂肥了,就当是养了条狗帮你咬边柏。”

    “你放开,你是不是有病!”万臻企图抽开桎梏,却不得逃脱,厨房里的魏巍听到她的呼声,急忙跑出来,一把推开沈鹤,却被沈鹤轻而易举的甩开,魏巍坐在地上,撑着爬起来,“你放开她!”

    沈鹤一个眼神扫过,他姿态轻松的站起,甚至拍了拍大衣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我知道他也是你养的一条狗,只不过这也太没用了,臻臻,你眼光果然一向不太好。”

    魏巍听完激动的冲上前去揍他,却被万臻疾言制止,万臻挡在他身前,面朝沈鹤,“你走吧。”

    不是拒绝,不是嘲讽,沈鹤听完哈哈一笑,近乎志得意满,“臻臻,我就知道你压根儿没看上那个贺南奇。”

    没有否认,没有反驳,万臻皱了皱眉,“我不想再见你了,起码在林场。”

    沈鹤畅快的舒了口气,“没关系,我有的是耐心。”他起步将要离开,却又意犹未尽的说了句,“那我等你以后放狗咬人。”

    近乎畅快的笑声随着大门的打开又合上而消失,万臻泄气般的近乎瘫倒,被魏巍猛地扶住双臂,对上那焦急的面容,她神色染上几分凄苦,“我是不是很坏?”

    魏巍愣住了,继而拼命摇头,想起背对自己的万臻根本看不见后,他站到万臻面前,语气无比坚定,“不管你想做什么,我都帮你,我会努力变得很有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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