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十一)

    “你太肤浅了,”林隐隐心绪逐渐平稳下来,“你根本不是人类,也不会懂人类的感情复杂多变,和事情的多面性,你只会一味的用阴暗面来进行诱导,旺卡先生的□□牙医爸爸,其实也默默地一直在收集儿子事业成功的海报,即使从他嘴里仍旧没有一句多余的表扬,这种情感,是人类之间无需表达,可以感受得到的。”

    林隐隐:“我的妈妈,也许剥夺了我小时候吃糖的快乐,但这不足以让我去恨她,意外就是意外,不是我和她任意一个人造成的,但在这种情况下,她能毫不迟疑替我挡下的行为,背后其实是爱。”

    “你说她控制我的生活,我承认,她会过问我身边的朋友,准备好我第二天上学要穿的衣服,安排我的生活作息,甚至家里每一样物品的摆放,都必须按照她的要求,让我只当一个爱学习的乖乖女,这些让我一度感到窒息,”林隐隐继续说,“可是这些,依旧不足以让我去恨,我不是没有思维的木偶,我有我的想法,选择隐忍也有我的理由和性格成分,我选择退步和包容来避免纷争,也是因为,这是我作为一个人类,从情感角度思考问题,而不是一味只看到负面,去抱怨。”

    她轻轻一笑:“你不仅肤浅还天真,你根本不是我,也并不了解我,你只是试图读取我内心的一部分就想来进行蛊惑的魔鬼。”

    林隐隐一口气说了太多,对方一时哑口无言。

    一声讥诮地笑响起。

    “那你爸爸呢?他的死真的是意外吗?你一点不好奇?”

    林隐隐心口一沉,皱起了眉。

    丧父之痛,刻骨铭心,她当然好奇,可这是她一直一直不愿意去触碰的真相,背后这“东西”竟然想以此来攻破,林隐隐不由惧怕,不停地提醒自己,接下来对方说什么都不要信,不能信。

    对方果然毫不留情的开始杀人诛心。

    “你性格的绝大部分其实更像你的爸爸,如果他还在,你会更加开朗,因为你爸爸本是积极乐观的人,如果你妈妈不逼他的话。”对方阴沉沉地笑了一声,“他,就不会自杀。”

    林隐隐浑身一阵僵麻,开始不自控地发抖,艰难吐出两个字:“闭、嘴。”

    “一个乐观的人选择自杀,是遇到什么样的绝境啊,哦,你还记得你爸爸带你见过的那个......何阿姨吗?”

    “滚!我不会听你任何一句话!”林隐隐双手死死蒙住耳朵,慢慢蹲下。

    那个声音是邪恶的魔,根本没有一丝怜悯之心,轻飘飘地说:“药效发挥之前,一定很痛吧?”

    这句话足以勾起林隐隐的所有回忆,她痛苦地一字一句道:“我,不,听。”

    “对了,印象中那个何阿姨很温柔善解人意,你爸爸好像真的很喜欢她。”

    林隐隐极其控制不去回忆,她知道极端情况下产生的记忆片段,会害了她。

    “你不是说,人类的感情很复杂吗?为什么不承认你爸爸出轨的事实?”

    愤怒的情绪直涌心头,她终于控制不住,哭着嘶吼道:“他没有!”

    “他有,只是你不敢承认。”

    “我来帮你把真相说出来吧,你爸爸喜欢上了同校的老师,他们互相产生了爱慕之情,出于对家庭的责任心,你爸爸一直和对方保持距离,可人的感情哪里能控制?”

    “久而久之,你妈妈还是发现了蛛丝马迹,自尊心那么强的女人,以一切最高道德标准来约束自己和控制别人的人,这种事对她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毫不容忍。”

    “她选择了最为极端的方式处理,将两人的事情在学校公之于众,你爸爸作为一名教师,名声败坏等于葬送教师事业,所以,他选择了结束生命,而且是自杀。”

    “求求你,别说了!”她嘶哑着嗓子哭喊,拼命的摇头。

    “自杀”两个字刺激的林隐隐完全失控,如一把利剑穿透了她的心脏,痛的她无以复加。

    “你知道自杀这种死亡方式,有多愚蠢吗?自杀之人的灵魂,会一直不断地重复死之前那一刻的场景。也就是说会反复承受死前的痛苦。”

    “林隐隐,扪心自问,你从来没有在心里恨过害死你爸爸的真凶吗?明明知道是你妈妈逼死的他,却视而不见,自我麻痹。还记得最后一眼见到你爸爸的模样么?他躺在冰冷的病床上,那张青褐色的脸,给你造成了极大的心理阴影,你疯了一般趴在病床边哭喊,这个最疼爱你的爸爸,早已没有了呼吸。”

    “还是说,你根本就是和她一样自私的人,只会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抹杀事实的真相?”

    她整个人控制不住的抖,越抖越厉害。

    怎么不会恨,她特别恨,怎么会没有情绪。

    林隐隐又怎么会不知道她妈妈是个怎样的人,也明白这个悲剧和她妈妈不可能没关系。

    可是,她根本不可能去指责任何一方,一边难以接受她爸爸喜欢上其他人的事实,一边不得不承认令人窒息的妈妈。

    刚刚“内心的她”说的话,可能不是事实,但的的确确是林隐隐曾经在心里推测过最恶意的真相。

    那些日日夜夜令她纠结,折磨她,让她无比痛苦的猜想一遍又一遍的在脑海中闪过。

    这一刻才明白,她花了很久的时间治疗的伤口,原来一直藏在心底的深处,从未愈合。

    所有伤痛的根源,就是恨。

    她还记得祁南说的话,越压抑的情绪,压抑太久越可怕。

    现在她的恨意再也压制不住,那个女人,为什么要逼死她的爸爸?

    为什么总是试图以一副高高在上的圣人姿态控制别人的所有?

    她本该拥有一个更加幸福美满的家!

    这样可怕的母亲,她好恨。

    林隐隐眼前一片光明,她仿佛回到了从前,回到了自己的家里。

    她的妈妈就站在她身边,喋喋不休地对着她指责。

    “这道计算题为什么会错?我不理解,计算是细心就能做到,不允许出错的题目。”

    “你昨天放学回家是不是偷偷看了电视?我摸过了,电视机是热的。”

    “林隐隐,你能不能别这么粗心?丢三落四的,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细心细心,怎么就不能改?同样的问题可以犯一次两次,我不能忍受你反复出错。”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不允许不允许允许——

    你不能这样,你不能那样,你必须这样——

    林隐隐,你要听我的听我的听我的,你必须听我的——

    “给你。”一把发亮的尖刀出现在林隐隐眼前。

    林隐隐茫然抬头看到了身边站着另外一个一模一样的的自己,那个“她”神色冷漠如冰:“去死吧。”

    林隐隐麻木地握住了刀柄,把刀尖对准了自己的胸口,重重刺了进去。

    ——爱欲之中,独生独死,独来独往,苦乐自当,无有代者。

    撕心裂肺地嚎啕,底底的呜咽,各种哭声不绝于耳。

    爱与恨在人感情中的地位,从最后一关消失了三个人看来,可想而知。

    哭的最为难过的是程蕊,因为谭泽宇没有回来。

    克制着情绪,悄悄抹泪的齐妙,小声喃喃老冯的名字。

    卢浩,没有怀念他的人,除了只给大家只留下一个头发颜色众多的不良少年形象。

    至于林隐隐双手还死捂着胸口,蜷缩在地上,没有从痛苦的情绪中抽离出来。

    祁南顾不上其他人,快步走到林隐隐身边,捏住她还在颤抖的肩膀:“林隐隐。”

    林隐隐努力想把眼睛睁开,感觉很痛,她对上的也是一双充斥着红血丝的眼睛,可以想象,他同样遭受了多大的折磨。

    林隐隐看着他说:“......我没有通过考验。”

    因为她的钢笔不见了。

    两人互相伸手给了对方一个安慰的拥抱,祁南扶起她:“密室门出现了,先走。”

    面前的墙上只剩了一个熟悉的白色通道,林隐隐振作站起来:“先送她们。”

    程蕊瘫软在地,泣不成声,被两人扶到门框边,她点了点头后踉跄着脚步离开。

    齐妙脸上泪痕未干,站在一旁抬头看他们:“我就知道老冯跨不过这个坎,当然我也是,有缘再见。”说完她干脆又决绝的离开。

    林隐隐和祁南也没有多余的话,一前一后离开。

    走过这条要命的,仿佛链接两个平行世界的通道,林隐隐回到了现实。

    图书馆内安静如常,两人对了个眼神,同时往外走。

    他们依旧一句话也没说,就这样并排着安静地绕着学校走了好久,阳光把皮肤照的越来越暖,林隐隐才开口第一句话:“那个世界越来越真实了,也越来越接近内心。”

    祁南思忖片刻,唐突的跳了个话题:“如果可以通过这个世界,看到过去真实发生的事情你想看吗?”

    林隐隐意有所指道:“过去了的事情就过去了,我不想知道。”

    除此之外,林隐隐第一次对这件事有了强烈的厌恶感:“难道我们永远这样参与下去?我已经死过一次了,我不怕死,但不想这样不明不白的死。”

    看着她拧紧的眉头,祁南轻松地笑了:“你皱眉生气的样子很好看。”

    林隐隐:“......”

    “别急,会找到源头的。”他说,“不过你皱眉的样子是真好看。”

    林隐隐:.......话题转的真的不生硬吗。

    林隐隐确实能很快把那些事抛之脑后,不过,她一想到在生死门里,祁南是美好生活中的幻想对象,还是觉得很尴尬。

    虽然出来以后,她什么都没说,祁南也只字未提,两人都装聋作哑,不代表没发生过。

    她刚回到宿舍门口,一条消息发来。

    -我说话对你说

    林隐隐顿了顿心怦怦直跳。

    -怎么?

    -你还没回我暗号

    林隐隐:??.......是我想多了,嗯,一定是这样的。

    -蹦蹦跳跳

    “林怂怂,你是不是背着我们谈恋爱了?”室友于欣叉腰质问。

    林隐隐:“没有。”

    于欣继续叉腰:“你不是喜欢祁南吗?他长的还行,就是有点像中央空调。”

    林隐隐怂了下肩,如实说:“是暗恋。”

    于欣:“......那不就是喜欢。”

    林隐隐故作无所谓笑笑:“我觉得一个人的兵荒马乱,更让人心醉哦。”

    于欣追着她说:“我觉得他有点喜欢你,你也喜欢他,你不想谈入秋的第一场恋爱么?浪漫死了!”

    林隐隐坐下准备打开电脑查点东西,非常莫名其妙地摇头:“不想啊。”

    她语气表情十分自然,一点也不像装的,于欣憋出几个字:“纯,爱,战,士。”

    林隐隐:“......”

    她继续浏览帖子,搜了一下之前回帖说家里猫会后空翻的网友,点开“谁家的猫又不见了”这个名字看了一下,发现这个人性格,大概就很张扬,也是个超级大猫奴。

    发了很多动态全是图文及其不符和猫相关的内容。

    -我家的猫今天又劈叉了!

    -原地起跳,向后旋转三周半!!

    大概出于一种直觉,她觉得对方可能也遇到了匪夷所思的事,不过看了一会儿还是没有轻易打扰。

    -

    周末,社团添了新成员,社长又组织了场桌游,地点还是无间密室。

    “这个地方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林隐隐看了看四周,特别小声地说,“但是,为什么我们还有勇气到这儿来?”

    一旁的祁南淡淡说:“密室斯德哥尔摩综合征。”

    林隐隐:“......”就很贴切。

    成员还没到齐,林隐隐靠在软沙发休息的时候,一个男生过来搭讪:“林隐隐学姐你好,我叫宋珉,可以交个朋友吗?”

    林隐隐弯弯眼:“你好。”

    宋珉很自来熟的坐到了林隐隐旁边:“我觉得你看起来很乖,早就想认识你了,晚上有空的话,一起吃个饭,咱们学校门口不是开了家烤肉,一起去试一试怎么样?”

    一声轻咳。

    “她可能没空,晚上我们约好了要一起去图书馆学英语,那个......六级还没考过呢,对吧?”

    林隐隐转头看到祁南露出标准礼貌微笑的脸。

    结合他说的话,学英语......

    林隐隐想起那四个字:纯,爱,战,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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