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第一次尝到不劳而获的甜头，是个意外。
寒冬腊月，卢浩裹了一身到处捡来的破旧衣服，无处可去，或许是想感受热腾腾的人间烟火气，独自在早市上游荡。
宋大姐包子铺。
这个看着就起到望梅止渴的招牌，对他有着深深地吸引力。
卢浩没有多余的想法，不由自主的走过去，躲在一旁，蒸笼里冒着热气儿的包子，还流出黄油，他默默地吞咽口水。
白烟不断地往上蹿，越来越浓厚，卢浩就像点燃火柴看到大火鸡的卖火柴小女孩一样，产生了幻觉。
他看到一个用塑料袋装好的大包子，悄无声息地滚落到了脚边。
卢浩先是迟疑了一下，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下一秒，捡起地上的包子转身狂奔，跑到一个无人的偏僻角落，享受上天的赏赐。
这一刻，他幸福到了极点。
人各有命，这句话不假，有的人把包子用来喂家里的狗都嫌味儿大，有的人却因为一个捡到的肉包子，能兴奋一整天。
第二天，卢浩不约而至，早晨又跑到包子铺来守着，但他心里清楚，不可能天天都有机会捡漏，这一次他选择了偷。
第一次偷一个，第二次偷两个，每次都很顺利，胆子越来越大，直到有一天他盯上了老板娘装满零炒的钱盒子。
这是一个非常好的，暂时性一劳永逸的办法，有了那盒钱，可以换个地方，正大光明的买多少个包子。
还不用每次提心吊胆的偷。
当然，这个想法让旁人看来十分可笑，用偷来的钱，换取正大光明。
毕竟没有人愿意一直背负我是小偷的心理负担，如是可以，谁不愿堂堂正正的做个人呢？
除非天生的恶人。
卢浩是天生的恶吗？
他不清楚，他只知道，我想活命，别无选择，暂时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了，即使逃跑的路线他都设计好了，这次，他还是被人捉住了，人赃并获。
可他不怕，即便没文化，也知道他这个年纪盗窃，不会承担法律责任，顶多就是遭到对方一顿毒打。
当小偷的人，早就做好了挨打的准备。
卢浩蜷缩在墙角，双手死死捂住头，可是，他想象中的辱骂，拳打脚踢，一切都没有发生，只听见一个洪亮的大嗓门。
“诶，这孩子，也可怜。”
“宋大姐，你今天放过了他，下次还得来，这种狼心狗肺的小崽子我见多了。”
“是啊，之前他偷包子，你就由着他去了，你看，胆子越来越大了吧！”
包子铺的老板宋大姐，是个单亲妈妈，对孩子有天生的同情心。
“孩子，你有家人没？”宋大姐蹲下轻言细语地问卢浩。
卢浩依旧捂脑袋，不敢松开，摇了摇头。
宋大姐：“有地儿住没？”
卢浩继续摇头。
“要不然这样吧，”宋大姐嗓门儿实在洪亮，和她的心一样敞亮，“你来我店里帮忙做事，我管吃住，行不？”
卢浩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她，那个女人站在那里，正好挡住了一束光，她整个人的边缘都在发亮。
宋大姐的包子做的好，人也好，生意逐渐红火起来，每天忙的不可开交，这时的卢浩觉的相比饥饿，累算什么？
这段时间，大概是卢浩长这么大以来，最快乐的一段时光，不愁吃喝。
宋大姐也有个儿子，比卢浩小，个头却比他大，宋大姐把儿子穿不了的衣服都给了卢浩，他穿着刚好合身。
只不过，差不多的年纪，宋大姐的儿子在读书，卢浩日日待在包子铺帮忙。
这件事卢浩不以为然，他没想过读书，宋大姐却暗自操起心来。
“小浩，我出门办点事啊，有什么去隔壁商店给我打电话。”宋大姐对卢浩没一点不放心，提着包就离开了，剩下卢浩一个人守着包子铺。
卢浩看见宋大姐走之前，还从抽屉里取了一叠百元钞票。
他咽了咽口水。
除了食物，还对人有致命诱惑的，就是钱。
也许是宋大姐实在太忙了，也许是她太容易信任别人，那么多钱直接放不带锁的柜子里。
人活着只图温饱有什么意思？
一个声音在卢浩脑海中响起。
钱才是立命之本，生存之根。
抽屉里那么多钱，乱七八糟放一堆，要是随便拿个一两张，应该不会被发现吧。
况且也不可能一辈子都待在包子铺，迟早要离开，就时不时的偷偷拿一两张，积少成多。
呸！卢浩你真他妈是个蠢货！
把这些钱全都拿走，是不是更爽？
道德，良心，正义感，他从不觉得这些词与他有关，也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好人。
或许，就是遗传了他爸爸的小偷基因，刻在了骨子里，是一个人无法磨灭的劣根。
卢浩颤抖着双手打开了柜子，万一......万一这次因为这些钱他的人生将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以后再做个好人吧！
啪——！
卢浩猛地把抽屉推了回去。
他整个人都在发抖，尤其是那双手抖的最厉害，不是因为害怕，而是愧疚。
宋大姐回来的时候，见到脸色惨白的卢浩，惊呼：“呀，不会是生病了吧？”
卢浩浑身都被冷汗打湿了，当然清楚自己脸色该有多难看，他一直坐在这里，与内心的恶魔作斗争，直到看到宋大姐的那一刻，他揪着的心，终于松了下来。
“没生病。”
“那怎么成这样了？”
“冷。”
“哟，你这孩子傻了吧？”店铺内都是宋大姐爽朗地笑声，“我前几天不是专门买了小太阳，你咋不知道用？”
卢浩默不作声地把头对着取暖器，垂的很低很低。
“小浩，你想不想去读书？”宋大姐突然问。
卢浩摇头。
“傻孩子，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你这种情况按理来说可以去福利院待着，但是我不想，我想送你去学校读书，今天专门去问了这个事儿，我也没文化，以为给学校塞点钱就能办成。”宋大姐边笑边叹气，“结果人家学校不收，说得先去办正规手续，我想把你领养到我家，就可以去读书，你觉得怎么样？”
“什么？浩子可以和我一起读书？”宋大姐儿子刚放学回来听到了，“那太好了！我可以当小老师咯！”
宋大姐和她儿子笑的很开心。
卢浩却低着头，肩膀忍不住的抖起来。
他在哭。
他拼命的想控制想哭的情绪，可他只是个孩子啊，卢浩越哭越厉害，由低声啜泣变成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哎哟，激动成这样，别哭别哭。”宋大姐蹲下来扶他，“不然街坊领居还以为我虐待你！到时候谣言传出去，我还怎么收养你？”
过完年，卢浩就可以和普通年纪的孩子一样，去学校读书。
从前，他只在特别简陋的乡村小学里上过课，现在想想对未来突然充满了期待。
大年三十的前一天，宋大姐带着卢浩和她儿子小帅回老家过年，大包小包提着很多行李，宋大姐把一个蓝色手提包给了卢浩：“来，拿着。”
卢浩愣了一下，他知道这里边装的是钱。
宋大姐说：“我这个人马虎，记性又不好，你这孩子细心，保管我放心。”
这句话不假，从平时做事宋大姐就看出来了，其实卢浩这个人心很细。
卢浩接过沉甸甸的包，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春运期间扒手多，他一路护着包，提起十二分的警觉性。
三人下了车，准备去换另一辆接着赶路的时候，宋大姐突然肚子痛离开了。
卢浩和小帅站在街边等人的空隙，一个男人悄无声息地冲过来抱起小帅就想跑。
小帅甚至都没来得及喊，卢浩对这种事非常敏感，意识到遇到了人贩子，他一手死死抓住小帅的裤腿，另外一只手还不忘护着怀里的包。
“救命，救命！”小帅反应过来开始喊。
人贩子把卢浩踹开，作十分迅速地把小帅扔进一旁停好的面包车内，关上了门。
男人刚松了手刹，卢浩触电一般从地上爬起来追上去，打开门救小帅，三人疯狂地撕扯成一团，车停在一个斜坡上，这时已经缓缓往下滑了，马上就要落入冰凉的河里。
毫无察觉的男人，还是死命拽着小帅，一只脚又慌又急地对着卢浩肚子踹。
来不及了，卢浩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必须把小帅救出去。
当男人手伸过来打他的时候，卢浩狠狠抱住，一口咬了上去，几乎是用尽全部力气，往死里咬，简直快把对方的肉都咬下来一块。
痛的男人破口大骂，不得不松开小帅，就在车落入河水前的短短几秒前，卢浩奋力把小帅往外推，顺带没忘把一直护着的包，同时扔了出去。
落水前一刻，卢浩看见小帅坐在岸上哭喊，宋大姐也赶过来了，捡起了地上的包。
冰凉刺骨的河水，不仅灌入他的鼻腔，瞬间浸透人的五脏六腑。
最后那个画面深深的印在卢浩脑海里，他心想，真好啊，小帅得救了，钱也一定不能丢啊......
卢浩身体不断地往下沉，越来越冰，思维越来越麻木，脸上却浮起一个笑容。
短暂一生，他苦是真的，恶过是真的。
什么是善？
他其实不太懂。
有益于人，打人骂人皆是善，行善，自有天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