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离

    洛染次日睡到了日上三竿。

    马嬷嬷知道她心绪不好,也不敢叫醒她,不过是守在门外随时留意着屋内的动静,直至听到里头传来懒懒散散的声音:“马嬷嬷,我起来了。”她才提脚推门而入。

    少女顶着一头乱蓬蓬的乌发坐在床榻上,睡眼惺忪,神色游离,眼下还残留着枕边烙上的印记,衣衫松松垮垮套在身上,好似仍是没清醒过来一般。

    马嬷嬷赶忙从屏风旁拿了金缕鞋过去,又伸手给少女整理乌发与衣衫:“三公主啊,你咋这么能睡呢,外边的日头都要晒屁股啦。”

    又说:“三公主昨晚就没用膳,老奴已将膳食备好了,待三公主梳洗完毕赶紧去用膳,可别饿坏了肚子。”

    这个马嬷嬷当真啰嗦,比不得圆圆一半安静,少女斜了她一眼,撅了撅嘴,自顾自地趿鞋下床,去铜镜前梳洗。

    不过一刻钟功夫,睡眼惺忪的少女便变得白白净净清清爽爽啦,美艳的小脸仿佛被镀上了一层瓷釉,晶莹剔透纯洁无瑕。

    马嬷嬷忙将膳食提进屋,一样样地摆在了屋内的案桌上,少女坐下来几口就吃饱了,用巾子擦了擦嘴巴,又低头看了眼自个儿身上的襦裙:“这衣裳不好看,我想换那条绯色的裙子。”

    “三公主这是要出门么?”

    少女起身去木柜旁:“嗯,我去隔壁瞧瞧。”

    马嬷嬷小心翼翼地提醒:“老奴看到那容公子大清早就去上值了,这会儿怕是没在宅子里。”

    少女回头扬了扬下巴:“容哥哥不在,我未必就不能去他的宅子么?”说完脑袋一甩,转身去换好看的衣裳去了。

    换完衣裳,她又让马嬷嬷给自己抹上了口脂,这才如一朵绽放的花儿似的从后门进入了容宅。

    赵小锦正与春兰在前院的空地上踢毽子,乍见少女出现,忙扔下毽子过来福身行礼:“民女赵小锦拜见三公主。”

    少女瞥了眼地上的毽子,又瞥了眼纤纤弱弱的赵小锦,心里虽不大喜欢她,却也并不想为难她:“容哥哥昨日说了,虽你们的亲事算不得数,但他会尽全力照顾好你,你就安心地住在这儿吧。”

    赵小锦抬头看了眼少女,怔了怔,明明这一身绯色是极其艳俗与张扬的,偏偏穿在少女身上却有一种热烈而独特的美感,令人过目不忘。

    她暗暗攥紧手里的帕子,语气却仍是恭恭敬敬的:“多谢三公主体谅,民女感恩于心。”

    “不客气。”少女说完瞥了眼地上的毽子,寻思着赵小锦怎么不邀请她一起踢呢,她还没与人踢过毽子呢。

    偏偏赵小锦如木偶般垂首立于一旁,压根儿就没有要与她一起踢毽子的意思。

    罢了,不踢就不踢,她才不稀罕呢,少女扬了扬下巴,再次脆生生地开口:“容哥哥说了,待他忙完这段时日,我们便会订亲,到时你可别忘了恭喜我们。”

    “民女现在便恭喜三公主得偿所愿觅得佳婿。”

    “多谢了,那我便不打扰了。”少女再次瞄了眼地上的毽子,身子一扭,裙摆一扬,转身离开了前院。

    赵小锦怔怔立于院内的空地上,紧紧攥着帕子,攥得手臂也跟着隐隐发颤。

    “小姐,你没事吧?”春兰面露担忧。

    赵小锦咬着牙关,缓了缓心底的火气:“只要我能在这宅子里住下来,便不会有事。”

    “刚那三公主说的话,小姐千万别往心里去。”

    “这是自然。”赵小锦冷冷一笑:“你没听出来么,容大哥压根儿就是在糊弄她,她也压根儿就不知道容大哥的真实身份,竟还有脸来我这儿示威,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春兰也满脸不屑:“小姐说得没错,那三公主不过就是空梦一场罢了。”

    洛染回到宅子后拿着“红红”在院子里耍了一会儿,耍出一身臭烘烘的汗味,随后便去盥室沐浴。

    马嬷嬷在浴桶旁伺侯,一双老眼不住地往少女身上瞟,心里头忍不住惊叹,小祖宗看上去虽仍是一副不通人事的样子,但这身子却如花苞似的一下子就长开了,起起伏伏的,当真是好看得很,只是不知往后会落到谁手里。

    想到这儿她不禁又有些担忧,若是落到隔壁那容公子手里,可就要亏大了,她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

    “马嬷嬷为何叹气?”少女泡在浴桶里,披着湿发扭头看向她,一双眸如麋鹿似的亮闪闪的。

    马嬷嬷面色一顿,又故作平静地笑了笑:“老奴这不是想到……三公主与容公子的事情了么。”

    少女一提这事就来了兴致,在水里拱了拱,往马嬷嬷跟前凑近了些许:“容哥哥都说了,他与那个赵小锦的亲事算不得数,除了我,他是不会娶旁人的。”说完还得意地嘻嘻一笑。

    马嬷嬷黯然地“哦”了一声。

    少女还有话没说完呢,“马嬷嬷,你觉得是我好看,还是赵小锦好看?”

    马嬷嬷斜了她一眼:“三公主可是绝色美人,别动不动就与那些来路不明的牛鬼蛇神相比,赵小锦又算个什么玩意儿,跟个村姑似的,怕是给三公主提鞋也不配。”

    少女听得眉眼一弯,脆生生地问:“马嬷嬷,那你会踢毽子吗?”

    马嬷嬷一边给主子擦身子,一边不屑地撇了撇嘴,“这可是下里巴人的乐子,三公主身份尊贵,可别跟着学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少女也撇了撇嘴,懒得再与这个啰嗦又顽固的老嬷嬷闲聊了。

    沐浴完,少女便回了卧房,正要拿出她的琉璃珠子把玩一会儿,却见小德子匆匆来禀报:“三公主,四姑娘来了。”

    “真的?”少女一脸雀跃,忙下了软榻出屋迎接。

    王真仍如先前那般戴着帷帽,从后门处进了洛染的宅子,两人一见面便来了个结结实实的拥抱,继而关了房门悄眯眯地聊私房话。

    几日不见,王真看上去瘦了,也白了,纤纤弱弱的。

    洛染打量了她几眼,俨然不放心:“你过得可还好?张医官可有欺负你?”

    “张慕不会欺负我的,三公主放心。”王真说着将少女拉到软榻上坐下,也歪着脑袋朝她打量了几眼,面上浮出担忧,“我听张慕说,容宅里住进了一位姑娘,且还……与容公子订过娃娃亲,我有些担心你,故尔特意来看看。”

    “没事,那桩亲事算不得数,容哥哥不过是让她借住而已。”少女说完盈盈一笑,眉眼里甜得冒蜜汁,“容哥哥已经答应我了,待忙完这段日子,他便与我一起去向父皇说订亲的事,你就等着听我们的好消息吧。”

    王真霎时面色一喜,一把握住少女的手:“当真么?”

    少女双眼弯得如月芽儿,美美地点了点头。

    “如此一来,说不定你们很快便能成亲了,真好啊。”王真满眼都是羡慕,随后又默默地垂下了脑袋。

    少女瞧出她的心事,“你放心,待过了这段时日,你与张医官一定也能顺顺当当地订亲、成亲。”

    王真暗暗叹了口气,没吱声。

    “我还告诉你一件事。”少女说着往她身前凑近了些许,附到她耳边:“听小德子探来的消息,洛宏基这几日迷上了一名西域女子,一连几日都没出过房门了呢,皇子妃为此在他门前哭过好几回了,但压根儿没用,人家现在眼里只有那位西域女子。”

    “还有这事?”

    少女连连点头:“所以你放心,洛宏基的心思估计早不在你身上了,再稍微等一等,你便可光明正大地出来走动了。”

    王真闻言终于眉间舒展,“但愿他早点儿将我忘干净才好。”

    两人又耳朵咬着耳朵,嘀嘀咕咕地八卦了许多顺王府的狗血事情,临分别时,少女还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你与张医官……”她伸出两根食指轻轻碰了碰指尖:“那个了……没有?”

    王真怔了怔,随即故作平静地斜了她一眼:“这件事,下次再说与你听。”说完温婉一笑,继而戴上帷帽出了卧房门口。

    少女跟在她身后:“下次我去找你。”

    “别。”王真压低了声音:“你乃金尊玉贵的公主,去我那住处难免会引人注意,还是等我来找你吧。”说完警惕地朝院墙外张望了一眼,匆匆出了宅子后门。

    少女倚在后门处,见到王真被张慕扶上马车后,才安心地回了屋子。

    赶车的阿五轻轻一甩响鞭,让马儿掉了个头,继而朝巷子另一头懒懒散散地驶去。

    眼下王真也住在明月巷,距离不远,自然不用疾行。

    马车里,张慕倒了杯茶水递过来:“聊了这么久,定然渴了吧?”他语气里带着刻意的讨好,还带着小心翼翼。

    王真接过茶水饮了一口,默默地点了点头。

    “你若高兴,往后我天天陪你来。”

    “不不不。”王真立马摇头,“来太多次,怕还是……不安全。”她不想再被那个可恶的大皇子抓去了。

    张慕故作随意地笑了笑:“也行,我都听你的。”

    两人自此一路无话,只听到马车的“踏踏”声有节奏地响在耳衅。

    所幸路程不长,不一会儿便到了宅子门口,否则两人如此沉默相对,怕是要更为尴尬了。

    阿五将马车停在了门口的一株槐树下,王真由张慕扶着手臂下了马车,随后福了福身,先一步转身进了宅子,回了自个儿的屋子。

    张慕看着消失于门后的那抹裙裾,黯然地垂下了眼眸。

    烈日炎炎,凉风轻拂,蝉鸣声一阵阵汹涌,让这夏日的午后也莫名地生出了几许缠绵与哀婉来。

    王真静静坐于屋内,神色落寞地看着被日光映得锃亮的窗扇,寻思着那窗扇的外头定然也凝结着张慕的目光吧。

    自她逃出流华殿后,两人的相处便变得格外怪异,即无法真正的靠近,又无从真正的远离,两人都在暗暗地使劲想要回到从前,却又好似再也回不去了。

    他是极力地想亲近她的,偏偏洛宏基带给她的阴影太深,几乎成为她身体上的本能,但凡他稍稍一碰触,哪怕是指尖触到她的手背,她都会情不自禁地绷紧后背,浑身起一阵鸡皮。

    毕竟他们都是男人,毕竟,她曾在那般令人恶心的亲密里痛不欲生。

    后来他再想靠近时,她便有了许多下意识躲闪的动作。

    张慕是何其敏锐之人,知道她在躲,他便主动地不再碰她了,担心惹来她的不适。

    两人明明住在同一屋檐下,明明是这世间最信任彼此的人,却又隔得远远的,好似成为了最无法靠近之人。

    王真不想将关系弄得这般地僵硬与疏离,张慕更不想,于是再次面对彼此时,言语里便多了几分小心与客套,眉目间也多了几分刻意与伪饰,如此一使劲,反倒是将关系弄得愈加疏离了。

    王真收回看向窗扇的目光,心头涌动着万般不甘,张慕是她喜欢的人,也是她想嫁之人,若不是无端冒出一个欺人太甚的大皇子,她何至于落到如此境地?

    她一圈一圈地绞着手里的帕子,泪水哗哗而下,长到这般大,经历的糟心事也多,虽没怎么快乐过,倒也不曾被真正地打倒过,而这次,她怎能甘心就此被打倒呢。

    屋外暮色四合时,屋内已飘出了饭菜的清香,一阵阵的,随着晚风在宅子里肆意弥漫。

    自搬进明月巷,张慕便不让王真再为活计操劳,一开始是他与阿五干活,后来在行医途中遇上一病重的老嬷嬷,他见其可怜收留至宅中医治,没出几日那老嬷嬷便恢复如初,因无处可去就了留下来,眼下已成为后厨一把好手。

    嬷嬷姓赵,腿有点儿瘸,干活却甚是利落。

    赵嬷嬷将饭菜端至门厅的餐桌上摆好,继而一瘸一拐地行至屋前的台阶上,大声唤着:“公子,姑娘,用膳罗。”

    王真与张慕闻声这才从各自的屋子里出来,行至门厅内的餐桌旁坐好,彼此对视了一眼,又各自将目光移开。

    “你多吃点儿,这些可都是你平日爱吃的菜。”张慕率先打破沉默,继而拿起筷箸准备用膳。

    王真也跟着拿起了筷箸,嘴里却低声嘟囔着:“你别让赵嬷嬷只做我爱吃的,也做些……你爱吃的。”

    “你爱吃的,我就爱吃。”张慕头也没抬,自顾自地大口吃饭。

    王真只得不吱声了,跟着小口小口地吃饭。

    两人吃完饭又客套地虚礼了一番,随后王真去洗漱,张慕帮着赵嬷嬷收拾桌子,收拾完仍未离去,而是一个人坐在门厅内的圆凳上,盯着屋内跃动的烛火怔怔发愣。

    王真洗漱完从盥室出来,见门厅内仍燃着烛火,不由得趋身走了过去,行至门口处时见到怔怔发愣的男儿,不由得轻唤了声“张慕”。

    她已许久没有这般直呼他的名姓了,语气里带了些许亲切,也带了些许的陌生。

    张慕一怔,抬眸看她,刚刚出浴的姑娘在门框处亭亭而立,乌发披肩,面容姣好,恍如出水芙蓉般洁净而透亮。

    也恍如天上的月亮莹莹发光,真好看啊,“你……有事么?”他迟疑着站起身来,怔了怔,提腿徐徐走向她。

    他比她高了不少,又身形结实,刚一行至门口处,那映在地上的身影便牢牢地覆在了她的身影之上。

    但烛火之下,他仍隔了她两尺的距离。

    王真微微往门外侧身,避开他的视线,将脸埋进夜色里,手指攥住两边的裙摆,深吸了口气:“嗯,我是……有话想与你说。”

    张慕见她仍在避着他,便自觉地垂下眼眸,不再看她了,语气却仍是温柔而讨好的:“你有啥话尽管说,我都应。”

    王真缓缓抬起头,定定地看向他,一张脸被烛火映得亮橙橙的,双眸如星子般熠熠生辉:“张慕,我现在不是雏儿了。”

    张慕暗暗一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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