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不由己

    宇一被德叔突兀地挤在角落里,一时有些回不过神来,“德叔……是有何事要与小的说?”

    德叔警惕地朝四周瞄了两眼,继而从兜中掏出一张银票塞进他手里,压低了声音:“这些,你先拿着。”

    宇一低头看了眼银票,一头雾水:“德叔为何要给小的银钱?”

    “你将公子正房旁的耳房给收拾出来,该置办的物件儿一样也别落下,尤其是姑娘家喜欢的软床、妆奁、屏风之类都给安顿好,对了,胭脂水粉啥的也别忘了。”

    宇一蹙紧眉头:“德叔这是……想给谁住?”

    德叔眉眼里藏着得意:“给赵将军的女儿赵小锦住,再过两日她便要抵达京城了,我到时会直接将她领到这儿来住。”

    宇一听得心头一惊:“德叔可与公子说好了?”

    德叔冷冷一笑:“我若提前告知之于他,他岂会同意?还不如直接将人领过来,以他的性子,定也抹不开情面将人赶走的。”

    宇一可不敢给主子当这个家,忙将银票送还到德叔手上:“小的……没胆这样,上次顺王府那件事,公子就警告过小的了,说若有下回便要送小的回老家。”

    德叔气得甩了甩膀子:“你小子现在翅膀硬了是不是,连我的话也听不进去了,莫非我还会害公子不成?莫非你要眼睁睁地看着公子与洛家三公主搞在一起,到时被向阳会的兄弟唾骂,到时活生生地遭罪?”

    宇一摇头:“小的也不想这样,可公子他……”

    德叔懒得理会他的辩解,不待他说完便将银票重新塞回他手里:“我没功夫与你耽搁,孰轻孰重你自己看着办吧。”说完垮着一张老脸,气哼哼地走了。

    宇一拿着那张银票,恍如拿着一块烫手的山芋。

    两刻钟后,宇一实在受不了内心的煎熬,老老实实去门厅向主子坦白了。

    容瑾一边听他说话,一边静静地饮着苦茶,哪怕到了仲夏,他仍然坚持饮热茶,一口一口地浅酌,哪怕暑气蒸人,他白皙的面上也看不到一滴汗液。

    宇一说完便将那张银票小心翼翼地递过去,“公子,这是德叔给的,小的也不想拿,他……他硬塞过来的。”

    容瑾放下杯盏,面无表情地看着那张银票,也没伸手去接,不过是静静地看着,好似看的也不是那张银票,而是他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

    “公子……”宇一出声提醒。

    容瑾眼睫轻轻翕动,声音仍是略略发哑:“你拿着吧。”

    “公子的意思是……当真要去给那位赵姑娘置办物件儿么?”

    容瑾暗暗握紧袖间的拳,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应声:“嗯,你先按德叔吩咐的去办吧。”

    他终于明白了,老头儿刚刚为何在谈到三公主时突然松了口,为何在临走前还要叮嘱他牢记赵明坤的恩情,这可都是他的算计啊。

    他在算计他的良心,算计他会因为赵明坤的大恩而接受赵小锦,

    宇一面露担忧:“那隔壁的三公主到时……会不会找公子闹腾?”

    “宇一,慎言。”他眉头微微蹙起来,目光幽深地看着这个跟了自己多年的仆从,一字一顿地叮嘱,“记好了,在任何时候,也不得对三公主不敬。”

    宇一头皮发紧,低声应了个“是”。

    容瑾长长吐了口气,随后手捂胸口,前倾着身子重重地咳了两声。

    宇一忙上前一步,“公子,你没事吧?”

    容瑾摆了摆手,道了声“无碍”,嘴里却愈加激烈地咳起来。

    宇一急得手忙脚乱,端着茶盏递过去:“公子,要不要喝口茶压一压?”

    话刚落音,便见容瑾突然前倾身体,猛地咳出了一口鲜血,血落在地砖上,也溅在了他月白色衣摆上,红艳艳的。

    宇一吓得脸都僵了,声音也哽咽了:“公子又……又吐血了……”

    容瑾缓了缓,面色平静地坐直了身体,继而从袖间掏出白色棉帕,将嘴角的血迹轻轻擦拭干净,沉声开口:“还有一件事你也须得记住,往后无论何时,无论我在何地,但凡是三公主找我,你都得第一时间向我禀报,不得拖延,更不得阻拦。”

    “是,小的遵命。”宇一声音发颤,面上仍露着惊慌:“公子……公子身体不适,小的这就去找张慕。”说完也不等容瑾回应,踉跄着大步跨出了门厅。

    宇一刚出容宅大门,便迎面撞见了张慕的马车。

    张慕掀开帘子下车,看着气喘吁吁的宇一,不由得面色一紧:“发生了何事?”

    宇一上气不接下气:“公子又吐血了。”

    张慕冷着脸摇了摇头,大步跨进宅子,并以极速度到达门厅。

    容瑾正靠在圈椅里闭目养神,光线有些昏暗,但仍能看出他神色平静,面色苍白,连搁在圈椅扶手上的双手也显得格外苍白,张慕行至近前给他探脉时,他也未曾睁开双眸。

    脉象还算平稳,张慕松了口气,随手将带来的两包草药递给宇一:“这药是我新寻来的,金贵得很,你让狗儿先烧热水,再下药,半个时辰后我再来看火侯。”

    宇一点了点头,拿着药匆匆去了后厨。

    张慕自顾自地倒了杯茶水饮下,刚饮一口就“噗”的一声吐了出来,气恼地擦净嘴上的水滴:“我真服了你了,竟在这茶壶里放苦茶叶,苦得让人张不开嘴,这是成心不让旁人喝你的茶么?”

    容瑾重重吐了口气,没吱声。

    张慕将茶壶搁在了风炉旁,顺手点燃了屋内的烛火,继而一屁股坐到了躺椅里,语重心长:“我反复与你交代过,你体内还有毒,你体内还有毒,可你何时认真牢记过?”他朝容瑾斜睨了一眼:“今日白日里你运行真气,夜间又为那赵小锦劳心费神,你说说,你不吐血谁吐血?”

    容瑾终于出声:“你说错了,我并没为赵小锦劳心费神。”

    张慕“嗤笑”一声:“我知道,你不就是怕惹三公主生气么,这还不是一回事。”

    容瑾没应他,从圈椅里坐直了身子,继而端起杯盏饮了一口苦茶,浓浓的苦味在舌尖晕开,直抵脏腑,仿佛他不安的心绪也得到了些许安抚。

    张慕叹了口气:“这也确实难为了你,赵将军可以说是整个大周国的恩人,也是周朝皇帝最为信任的人,眼下他的安危还关乎着周朝宝藏的去向,他的女儿你不娶,谁娶?但若你娶了赵小锦,那三公主那儿……”他抬头看他:“你如何交代?”

    容瑾以手支额,静静地看着门口的风炉,“只怪自己无能、无力。”

    “要说你无能,那我便是连做人也不配了。”张慕自嘲地笑了笑,又长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有诸多的身不由己,但事情迫在眉睫,还是得尽快想办法应对,别到时闹出什么幺蛾子来,伤人伤己。”

    容瑾收起手肘,神色微凝,起身徐徐步到后窗前,看着夜色中的永安塔怔怔发愣,半晌后才沉声开口:“我现在最想做的,是加快进程,早日让一切尘埃落定。”

    张慕也从躺椅里起身,行至他身侧,“什么叫尘埃落定?杀掉三公主的父皇、祖母,以及她的兄弟姐妹,再来风风光光地娶她?”

    容瑾蓦地握紧了拳,轻咳了两声,倚在窗框上:“张慕,我不需要你提醒我这些。”

    “我才懒得提醒你。”张慕无奈地摇了摇头:“我不过是想想你还有什么路可以走,若是放在过去,我还真会劝你娶了赵小锦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况你俩也是指腹裁襟缘份不浅,但现在嘛,”他顿了顿:“我这不是遇上了王真么,也就懂了这情爱之事讲究的就是一个‘随心’,哪怕有再多的身不由己,你也须得随心而择,如此,才不枉活这一场。”

    容瑾毫不领情,“不用你来教我。”

    “我不过是闲得无聊多说几句而已,你爱听不听。”

    容瑾冷着脸,双手抠紧窗框,仿佛要将那窗框抠出一个洞来。

    两人就这般并肩立于窗前,静静看着永安塔旁那片朦胧的光亮,好一会儿没再出声。

    那里,也正是皇宫的方向。

    此时太和殿里,燕帝气得负手在殿内踱步,继而指着跪伏在地的二皇子大骂:“逆子,逆子,不只有盘龙之癖,且还私下开设赌坊,当真辜负了朕的一片苦心,好啊,好得很啦。”

    “儿臣知罪,儿臣知罪。”二皇子以额击地,声泪俱下。

    “知罪?”燕帝咬着牙关,混浊的眼里盛满失望与心碎:“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承业啊承业,如今你在京中臭名远扬,朕就算有心扶你继承大统,怕是朝中也没几人会再支持你。”

    洛承业跪着挪到燕帝脚边,一边哭一边保证:“儿臣再也不敢了,儿臣发誓不会有下次了。”他擦了把泪:“再说了,父皇也知道的,大皇子身上不是还闹出过人命么,儿臣好歹……”

    “你给朕住嘴。”燕帝简直气昏了头,厉喝一声后腿一软,差点跌下去,所幸赵富贵上前一把扶住了他,“皇上,龙体要紧啦。”

    燕帝缓了缓,一把甩开赵富贵的手,指着洛承业继续骂:“你乃堂堂燕国的皇子,自己行为不端,竟还一心盯在旁人身上,”他胸脯急促地上下起伏:“莫非,你还想与那大皇子比比谁更差劲不成?”

    洛承业再次伏下身去,哭着应声:“儿臣不敢。”

    “还有什么是你不敢的。”燕帝气咻咻地转身往案前走,抬眸间发现夏德已立于门口,不由得神色一敛,扶了扶额,隐忍地咽下心底的火气,对着地上的洛承业道了声:“今日就到这儿吧,你先退下。”

    “谢父皇隆恩。”洛承业如获大赦,擦了把泪后灰溜溜地退出了太和殿。

    夏德随后进殿禀报:“皇上,查到了。”

    燕帝坐回案前,饮了口茶水:“说。”

    “赌坊爆炸案中所使用的火药,确实就是朝廷所管制的火药,而在爆炸案发生后的一刻钟,宫中有人曾亲眼见到,有两名身手高强的黑衣人躲进了慈安宫,且一直不曾出来,如此,可以初步断定此事与慈安宫脱不了干系。”

    燕帝面冷如冰,将拳头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一直不曾出来么?”

    “是,京中各处已设立严苛的关卡,但凡可疑人等皆一律拿下,此时没有什么地方能比慈安宫更安全了。”

    燕帝最后一次将拳头握紧,许久也不曾张开,继而咬紧牙关从宝座上站起来,“那咱们就去慈安宫搜一搜。”

    “皇上……要搜慈安宫?”

    燕帝沉声回:“没错,搜慈安宫。”既然他的二皇子已臭名远扬,那他就得去动一动大皇子的根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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