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按照这里的传统,女子出嫁之日双脚不能着地,需要由家中兄弟背出门。

    宋葳蕤只有宋旺宝和宋昌宝两个弟弟,年岁太小,因而托请大伯家的堂兄宋晏背她出门。

    媒人王婆子从宋家得了二两糖和一些干菜,乐的喜笑颜开。媒人向来是两头收好处的,想来梁家也给了她一定的好处。

    到了梁家,待众人退出喜房,只留宋葳蕤一人端坐在房里,四周静悄悄的。

    宋葳蕤起先还老老实实地坐在床缘,心中亦是局促不安。过了一会儿,见房里仍是一片寂静,加上好奇心驱使,她便大着胆子轻轻撩起盖头,一双澄澈明亮的眼睛灵活地转着,迅速地将屋里的陈设扫视一遍。

    房子主体是杉木制成的,屋里并不宽阔,除了一张床,还有几件新打的橱柜和一些杂物,将本就不宽敞的屋子堆得满满当当,只留些来回走动能插脚的地方。

    宋葳蕤伸手在怀中探了探,摸出一个小小的破布包裹,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包着的是几根青绿色的野草,细嫩的茎杆上长着椭圆的叶子。

    这东西叫辣蓼,是乡下常见的野草,宋家屋前长了许多这种野草。临行前,宋葳蕤特地割了几根包起来,夹在里衣外衫之间。

    辣蓼熏眼睛,如果不小心碰到眼睛,会让眼睛又红又肿,还会泪流不止。

    因为不想上夜班,她决定等梁三进屋后,给他来一出苦肉计。不就是哭哭啼啼嘛,有了辣蓼的帮助,应该能演技倍增。

    宋葳蕤将辣蓼放在手里搓揉,不一会儿掌心就被辣的生疼,她心里不禁犹豫,这东西辣眼睛肯定巨痛。

    她重重地叹一口气,心一横,做人不对自己狠一点,又怎么能达到目的?

    她用指腹在眼角轻轻一点,顿时泪如泉涌,那又痛又辣的感觉能让她终生难忘。

    宋葳蕤忍着疼痛,轻手轻脚地走到窗边,将辣蓼抛出窗外。听到门外有脚步声慢慢逼近,她吓得跐溜一下蹿回床边,慌忙地将盖头蒙上。

    梁三站在门外踌躇许久,手刚触上木门,又无力地垂下。他心知肚明,成亲这事他和宋葳蕤两人都不情不愿,可他也不能一直拖着。

    四弟梁以敏都十六了,按照长幼有序,他不成婚老四也不肯娶妻生子,他不想耽误四弟,因而母亲说要给他娶亲,他默许了。

    一推开门,就看见坐在床边的瘦小身影打着颤。他缓缓走上前,两根纤长的手指轻轻挑开盖头,居高临下地看她。

    一道黑影投来,宋葳蕤抬头与他四目相对,一双眼肿的跟核桃似的,非常煞风景。

    宋葳蕤眼泪直淌,越哭越辣。她浑身战栗,并不是怕他,而是因为太痛了,痛到整个人坐不住。

    梁三以为她哭是因为被家里逼婚,又怕又委屈。他沉沉地叹了一声,递了一块棉纱手帕给她。

    宋葳蕤也不跟他客气,接过手帕揩了眼泪,又擤了鼻涕,一瞬间,连鼻头都辣红了。

    她干咳两声,哑着嗓子问他:“你还有吗?”

    梁三又递了一块手帕给她,“省着点用,我只有两块。”

    “谢了。”宋葳蕤拿着手帕示意。

    梁三沉吟片刻,与她并排坐在床缘,“我跟你商量个事。”

    宋葳蕤抬眼,“嗯?”

    梁三道:“你如今才十四,还是个小孩儿……”

    宋葳蕤打断他,“十五了。”

    “那也是小孩儿。”梁三审视她的目光中带着几分探究,“我……忙着准备州试,所以……”他目光扫过床上整齐堆叠的两床被子。

    宋葳蕤立刻心领神会,“我懂,我懂!”激动得一时忘了身上的疼。

    她心想,方才在脑中演练好几遍,戏瘾上来了,结果人家不给她表演的机会。早知道他这么上道,自己还搞那辣蓼作甚?尽瞎折腾,眼都要辣瞎了。

    夜间两人并排而卧,中间隔了四五十公分。

    梁以讷眉心紧蹙,他睡眠浅,夜里又多梦,有时梦到富丽堂皇的深宅大院,有时梦到尸体堆叠如山,常常整夜辗转难眠。如今边上多了个人,他越发的睡不安稳。

    宋葳蕤倒是神经大条,那辣蓼的辣劲过去了,她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一阵温热滑过她的小腿,柔软的毛发挠得她很痒。她被搅得烦躁,梁三看着清俊斯文,没想到他睡品真差!

    睡梦中的宋葳蕤含糊嘟囔道:“你能离我远点儿吗?别拿腿蹭我,毛茸茸的。”

    梁三蒙眬睁眼,偏头看她,“我没蹭你,咱俩两个被筒,中间还隔着枕头。”

    宋葳蕤猛然睁眼,像诈尸一样直挺挺坐起来,双手将被子一掀,差点吓晕过去。

    “啊!”

    猝不及防的一声尖叫响起。

    “怎么啦?”梁三赶紧去捂她的嘴,“母亲正睡着呢,你别搅扰他们。”

    宋葳蕤一脸惊恐地指了指床尾,梁三顺着她的手看过去,只见一只毛茸茸的灰鼠在床架上乱窜。

    他顿时一怔,张了张口,还未出声就被宋葳蕤一把捂住口鼻,“别叫!”

    梁三瞥她一眼,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声音含混道:“别怕。”

    柔软微凉的唇瓣轻刮她的掌心,喷出的气息却炽热浓烈,感觉掌心快要被灼伤。宋葳蕤身子一颤,下意识收回手,不自在地踢了他一脚,催促道:“你快把它弄走!快呀!”

    梁三起身去捉鼠,那灰鼠机灵得很,敏捷地蹿下床,在屋里四处逃窜。

    “我又不是猫,这……怎么抓啊?”

    宋葳蕤把枕头砸向他,“你就拍它,用力拍。”她看着那灰鼠就浑身发麻,光是细长的尾巴就有二十公分长,顺着墙角急速跑着,不断发出吱吱声。

    梁三抓着枕头跟着灰鼠来回跑,屋里乱作一团。宋葳蕤站在床上看的清楚,她指挥着梁三:

    “左边,左边!”

    “到后面了,你回头啊!”

    “快!快!用脚踩,踩它!”

    折腾了好一会儿也没杀死鼠,梁三将门支了个小缝,把灰鼠撵到屋外。

    宋葳蕤和梁三受了一番惊吓,当下睡意全无。

    两人面对面盘腿坐在床上,对刚才的惊吓还心有余悸。屋里陷入一阵尴尬的沉寂,梁三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打破这份尴尬,话还未出口,宋葳蕤就哀嚎起来。

    宋葳蕤的眼泪唰地一下溢出眼眶,所有的委屈涌上心头。

    “真要命!这日子还让不让人过了?这种腌臜生活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她吸着鼻子问他:“你还有干净帕子吗?”

    梁三一脸难为情,他摊手,“没了。”

    宋葳蕤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衣裳,不行,嫌脏。又扯了扯被角,不行,以后还要盖。她望着一脸温和的梁三,他……脾气挺好的吧?

    “呃——哼——”她一边哭,一边把头埋在他肩上一通乱蹭,很快梁三的肩上就被浸湿一片。

    梁三看她哭得伤心欲绝不好意思把她推开,他咬牙切齿地扭过头,手指插在发丝间蜷缩着。心想,忍一忍,眼一闭就过去了。

    她闷头在他肩上瓮声瓮气,“我从前还没见过这么大的老鼠呢,托你的福,让我见上了一回。”

    他侧头,下巴轻轻掠过她的发顶,垂眸看着她毛乎乎的脑袋,“我这屋里以前也没出现过老鼠。”他扫一眼新打的橱柜和杂物,目光晦暗不明。

    梁三顺着她披在肩上的长发,他声音轻柔,劝慰道:“明日将屋里搬空了,只留一张床,这样老鼠就没地方藏匿了。”

    宋葳蕤靠在他肩上,侧着头用余光打量他。昏黄的烛光将他白皙的脖颈染成暖黄,流畅清晰的下颌往下,喉结伴随着他的话音微微蠕动。

    她拢了拢鬓边碎发,抿着唇思忖片刻。既已成婚,又不能反悔,行吧,凑合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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