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是要害人的

    孟妲听他讲述之时,正在往陆雪屏身上挨,张嘴想要对他讲话,而“白兔”两个字吐出来之后,她张开的嘴咔一声,猛地咬合,转向讲述者。

    “谁?”

    “春有家的姑娘,叫白兔!”

    她睁大眼睛。

    “白兔?”

    “白兔!”

    陆雪屏望她一眼:“说下去。”

    第三人说:“嗨呀!那个白兔啊......”他也就说到这里,此人的鼻腔中忽然流下两道血迹来,喉咙里发出咔咔的声音,陆雪屏神色一凌,上前去捏他的额两侧,却已来不及。

    他如同一个被捅破了的羊皮口袋,汩汩地自口鼻耳内流出血来,倒地而亡。血在他身下浸出一个血洼。

    “啊啊啊啊——!”

    村民们尖叫起来:“又来了,又来了!”

    “又死人了!”

    他们跪在地上朝一个地方磕起头来:“白娘娘保佑,白娘娘保佑!”

    孟妲站在原地,绷出一个预备撒腿跑的姿势,与陆雪屏对视一眼。他俯身按了按死者的胸膛,只见死去那人的胸口软软的凹陷下去,仿佛没有了骨头。

    陆雪屏将眉头一皱,手指往下,又按其肚腹,里头也是软而空,一按下去,肚皮都不回弹,直接垮塌了下来。

    他没来及说话,村民又开始惊叫起来,一面叫,一面朝破泥屋子涌进来:“快关上门!快关上门!”

    有个妇人哭起来,喊:“我儿还在村里!先别关门,我下去抱他上来!”

    孟妲扭头,从那灰扑扑的小窗之中,看见了外头浓郁的白雾。

    白雾又起。

    然后是汹涌挤进来的人群,如同海潮,在孟妲和陆雪屏惊惶的“喂喂!”里,把他们哗一声拍在了墙上。

    陆雪屏完全没想到这帮人能进得这么快,四五十个人涌进来,登时就把刚站起来的他挤成了个饼,同孟妲和春有一起压在墙上,面面相觑。朔云剑被挤得“唧”一声惨叫。

    孟妲大叫:“我脚离地了!”

    陆雪屏隐忍地闭眼,试图艰难地活动肩膀,将衣带挪正,又听孟妲大声问:“陆雪屏,你的脚离地了吗?!”

    陆雪屏忍住了没有翻她一个白眼。

    临近门的地方,妇人在哭,叫着要去抱她被留在村里的儿子。

    “不许去!关门!关门!”年轻力壮的男人大喊,扑在门上,而哭喊的妇人将自己的身子卡在门缝之间:“我儿才两岁,我跑得快,我马上就能把他抱上来,我——”

    堵门的男人把她狠命一搡,推到门外,其余人齐心协力“砰!”一声关上了门。

    孟妲喂了两声,发觉喂也没用,屋子里挤了四五十个人饼,除去门口的人还能动作之外,其余的人全被挤得肩膀耸起。

    妇人先是跑走,然而跑了一段距离之后,所有人都听见了悉悉索索的声音,紧接着是那妇人跑回来的脚步声。

    她开始剧烈地拍门:“开门!开门啊!我不去了!”

    陆雪屏被挤得想吐,竭力扭头,在人群中寻找门的方向:“你们就这样任她叫门么?!开门!”

    没人回答,没有人理他。在这一刻,村民又忽然间众志成城了起来,他们全神贯注地盯着门外,一个推着一个人的背,将那扇破木门当作了最后的防御。

    不久之后,妇人的喊声变成了惨叫。

    “砰砰砰!”

    捶门,砸门,拍门。

    最后是指甲在门上抠挖的声音,指甲滑下去,沉重的身躯被拖走。

    孟妲闻见了浓郁的血味。那是她熟悉的人体五脏被翻出来之后,散发出的腥臭血味。

    似乎那些怪物无法突破那扇一踢就倒的破门,在门外徘徊,悉悉索索的爬动声不止。屋内一时寂静,只有大伙的喘气声。

    “死了。”孟妲向陆雪屏播报。她同时也确认了此处的安全。安全,白天,有陆雪屏,各项要求满足,她暂时把胆怯的心收回去一半。

    但也只有一半,她说:“我害怕。”

    陆雪屏:“......那你别怕。”

    “喔——”孟妲眼珠转转,发现了什么似的,快速小声说:“看,看,地上,你的腿边上,那个死的人被挤成一条了!在好几个人的腿边弯弯曲曲,拐来拐去。还有那个昏迷的人,哎哟都没人扶他起来,陆雪屏,你说他要是这样被挤死了,算不算你间接杀的?”

    “他会不会突然爬起来,这算不算闹鬼啊,我真有点怕。”

    陆雪屏道:“再说废话你也出去。”

    春有盯着一个方向,喃喃自语地嘀咕:“我女儿,你们别挤我女儿,我女儿.....”

    孟妲一半脸挤在泥墙上,一半脸挤在不知名村民的后脑勺上,脸上的肉鼓起来,很方便她对着陆雪屏挤眉弄眼,表达她的担忧。

    她前头是陆雪屏,后头是春有,身子一面是墙,一面是村民,拥挤令她安心,嘟嘟囔囔:“怎么能是废话?就算是废话,我一紧张就说废话,这是为排解恐慌而说的话,有作用所在,所以也算不得废话。陆雪屏,看来你在他们眼里,还是没妖怪可怕,方才他们还肯听你的跑到这里来,白雾一起,就把你挤扁了。”

    陆雪屏终于把白眼翻了出来。

    上挑的眼,很秀丽的长眉,对着孟妲不耐烦地将眼一翻,她咯咯笑了起来。

    陆雪屏怒道:“你笑什么?”

    “嗯,看你翻白眼好玩儿。”孟妲一笑,就把胆怯驱散了,她感觉轻松了一些,接着用说话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我也不全是废话啊,我想,你在他们身上都下了傀儡符,是靠傀儡符搞定的他们,也是靠符强迫他们跟随你追来找我的,对不对?”

    “你在我身上打了追踪符,对不对?”孟妲又说:“擅符擅剑,倒像是岚燕城的传承。”

    陆雪屏瞧她,神色不动。

    “我娘是岚燕城弟子,你也是岚燕城出身,你来找什么呢?是不是同我娘有关?”孟妲接着道:“好,不说你了,你别生气呀。”

    “你说白娘娘和我娘有什么关系?那大娘的女儿也叫白兔,我娘也叫白兔,白槐村里的人都姓白?我娘也不是这个村子里的人呀。”孟妲说:“我觉得有一个地方很不对。”

    “我娘当年来白槐村,是立功而回,但是白槐村的人对修士却是这个态度。好像除了春有大娘之外,其余人压根没想过求助咱们。只是你揍了他们,他们就怕,不揍他们,他们就喊打喊杀的。”

    孟妲轻声说:“这也就是说,我娘来到白槐村之后,其实没有帮到这个村子里的人。我这样想,对不对?”

    “在最初见我时,他们说‘你这女人说了要保护我们’,然后又骂我逃掉了,要抓我。我与我娘生得像,”孟妲睁大了黑漆漆的眼睛,问:“他们要抓的那个女人,就是我娘吧?”

    陆雪屏道:“也许。鬼域之中,说不好。”

    “鬼域也不会是全然背离过去的,这个我知道,”孟妲说:“也许正是因为白槐村让我娘印象深刻,所以才在鬼域内重现了这个地方呢?所以,只要知道当年我娘在白槐村究竟遭遇了什么,就能找到变为鬼的她,将她带出去了吧?”

    陆雪屏不置可否。

    “不过这样麻烦,我还有个法子,书上说,若是想要尽快找到鬼域内藏匿的恶鬼,可以将里头的人全部杀掉。鬼域空后,恶鬼自然显身。”

    挤在她身边的村民忽然投来惊恐的眼神。

    陆雪屏:“你看些什么邪书!”

    挨了骂,孟妲心里畅快了,从善如流道:“我也觉得那书里讲的是邪门歪道。恶鬼是要害人的么,鬼域产生之后,会与某地连接。鬼域里死了多少人,外头就要死多少人。”

    孟妲想起自己年幼时,听兄长讲起某镇上突然接连有人暴毙,查不出原因,最终还是他前去发觉了镇中藏匿的鬼域,深入鬼域之中,消除恶鬼,才将此事解决。

    娘的鬼域里,只是一个不大的村子,可若是换了其他人的鬼域呢?若是爹或者大哥的鬼域,是都城,是集市,是车水马龙的街道呢?

    她想了想,孟氏老宅坐落两州之间,连着几个鬼域一块儿发力,能把这两个州祸害得死去活来。

    方才在鬼域之中死了一个人,那么在鬼域之外,也必然同时死了一个人。

    难怪要遭天雷劈。

    兄长说的:“恶鬼总是要害人。”

    害里头的人,害外头的人。鬼域里白槐村村民终日惶惶,活祭生人,鬼域外的某处,也正有人在丧亲哭嚎。

    故而恶鬼总是会在鬼域之中,重现自己生前所经历最可怖之事,或者捏造自己认为最可怖之事。无论如何,鬼域之内的一切都不会是凭空产生的。

    孟妲心想,娘,你为什么觉得白槐村可怖?你究竟在此处经历了什么?

    以至于让你恐惧到了连死之后都放不下呢?

    岚燕城白兔当年经历过臭名昭著的仙门儒苑事变,斩杀厉鬼三千;又曾六退妖族大军,于满地人类残肢断臂之中,一刀刺入妖王心口,将其毙命。

    她并非是娇生惯养的世家妇人,她见过血,亲手杀过生也埋过尸。所见的人间炼狱,是孟妲光是听她讲述,都会不寒而栗的。

    她为何单单怕白槐村?

    孟妲还要再说,忽然皱起眉头:“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悉悉索索,细碎的掘土声,她听出来了,是外头那些怪物在挖这破泥屋的土墙!

    它们破不开门,就想要在墙上挖洞!

    孟妲脸色一白:“陆雪屏陆雪屏陆雪屏,它们在我旁边这墙上挖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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