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对

    3月21日,周二,天气阴,最高温27度,最低温19度,差不多是夏天。

    方南心穿着新买的V领敞口牛仔衬衫,袖子卷到七分,露出左手腕上的运动手表,下身是三醋酸面料的灰色五分西裤、天蓝色短袜和黑色乐福鞋。在中规中矩的通勤扮相当中,加了一点点休闲时的私服元素。

    她坐在靠窗的位置上刷手机,打发着等待江澄溪的时间。

    手表显示19:07,这个时间段,交通状况想必是拥挤不堪。

    小溪:寿星,再等我一会儿,正在转11号线。

    方南心收到这条微信,默默计算了一下时间,大概15分钟吧。她叫来了服务生,把前菜主菜甜点都点了。

    时隔一个多月的聚餐,以及福田区CBD。

    这天是方南心生日,本来说好去万象城的,江澄溪听说她今天在福田有外出公办,就临时改了地点。还好不是周末,餐厅不难订座。

    19:20,江澄溪拎着购物袋出现,里面显然装着礼物。

    “抱歉抱歉,我又迟到了。”江澄溪双手合十,讪笑着陪不是。

    方南心不以为意地挥了挥手,少来这套。

    “你点菜了吗?”饥肠辘辘的江澄溪将礼物放在一边,先关心起晚饭。

    “点了。”方南心推出菜单,问道,“你看看还要不要补什么。”

    “哎哟!”江澄溪一个月来第一次听到方南心的声音,不禁惊叹,“你声音怎么还是这鬼样!?”

    方南心摊开手耸耸肩,弩着下嘴唇,意思说我怎么知道。

    江澄溪毫不客气地笑话她:“你现在啊,说话就跟唐老鸭似的。”

    方南心不说话,面如死灰地盯着她,薄薄的单眼皮眯成一条带着警告的线。

    江澄溪一点也不惧她,把礼物推到她怀里,这小姑娘简单乐天,她了解得很。这不,收下礼物眉开眼笑,还带几分假情假意的腼腆。

    方南心埋头拆礼物的时候,身后的那桌来了新客人,别人拉椅子的时候,她只是下意识地往里挪了点地方,注意力全被拆下包装后的那只手袋吸引。

    她倒吸了一口凉气:“你年终奖发了几个月?这么下得去手?”

    她的怪异声音,传入身后刚落座的客人耳中,那人微微一怔。

    餐厅里正在播放张溪格的《还有还有》,旋律如涌动的潮水,拨弄人心,渲染着今夜的奇遇。

    送出的礼物正中红心,江澄溪满意地笑了笑,说:“我拖同事代购的,比专柜便宜得多。我自己也买了一只,不同颜色。”

    为了不剧透,她今天没有带出来。

    眼看方南心还在端详手中的礼物,江澄溪右手轻轻扣了扣桌面:“说吧,今天见到你男神没有?”

    方南心电话调戏银行客户经理的来龙去脉,江澄溪已经第一时间通过微信获知了。这个故事发生在别人身上是不可思议,但是发生在方南心身上,她一点也不意外。

    这个小丫头从小就是毫无章法,不按常理出牌。

    “没见到。”方南心收礼时的喜上眉梢瞬间荡然无存,情绪急转直下,脸上一副小委屈样,“他大概是被我吓着了。今天是一个女经理接待的我。”

    江澄溪忍不住大笑:“大小姐,是我我也要吓跑的!你现在这个声音就像一个变态跟踪狂你知道吗?你好歹也等到今天见了面再问他你有没有女朋友啊!那你这副又纯又欲的长相还可以派上点用场!你现在是,没见光就死了!哈哈哈哈哈!”

    方南心又回到了收包之前的那副表情,面如死灰,充满怨怼地凝视着前仰后合的闺蜜。

    她并不知道,那个她下午没见到的人,此时此刻正坐在她的身后,并且凭她独特的声音,很快就认出了她。

    原来真不是恶作剧?

    此后全程,他几乎没有参与过自己桌上的谈话,只有身后那桌的聊天内容不可抗力地传进耳中。

    江澄溪安慰方南心:“行了行了,你也不用难过。搞不好他只有声音好听,其实本人长得很丑!你看看国外那些声优,老天不会同时给一个人又开门又开窗的。”

    方南心将信将疑地看着江澄溪,江澄溪原以为她还要替男神辩护,却听见她缓缓地开口说:“你看我……不就是又开门又开窗的典型吗?”

    身后的男性下意识地捏了捏眉心,为了掩饰扑克脸上即将裂开的一道冷笑。虚掩在面前的那只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

    噗,江澄溪在不知情当中替那位先生笑了出来,她的手在声带的位置晃了晃,无法不吐槽:“不是,南心,你没发现老天现在把你的窗关上了吗?”

    方南心挤出一个假笑,她并不想用这副嗓子讨论这副嗓子的事情。打了个时间差辩解起前面的问题:“我又不是只看上他的声音……”

    “那你还看上他什么?”江澄溪问。

    “就……”方南心发现那种感觉很难形容,“一种教导主任的居高临下和教书育人的底蕴情怀?”

    “……”江澄溪得出了结论,“原来你是抖M。你当年怎么没有暗恋我们教导主任?”

    “他秃头好吗?”方南心翻了个白眼,不假思索地人身攻击了旧日的恩师。

    “你怎么知道银行男神没有秃头?”江澄溪反唇相讥。

    身后的先生下意识地扶住右侧的太阳穴,又顺手拢了一下挡在眼前的碎发,上半身不自觉地向前倾,是想要逃离后方谈话内容的肢体语言。

    幸而她们的主菜上桌之后,那场心血来潮又无疾而终的调戏,终于不再是她们的谈资,两个女孩从韩国男团聊到热搜日剧,再从巴黎时装周侃到奥斯卡得奖感言。他终于从她们的对话中全身而退……

    ——“长得很丑”和“秃头”算不算全身而退?可能不太好说。

    他自始至终保持着如初的缄默,生怕自己发出任何一个音节,后面的女孩会当场扑过来。他同桌的朋友,则早已习惯了他的沉默寡言,不足为奇,自顾自地聊天,只要他最后还是一如既往地埋单就可以。

    九点过半,当他起身去埋单的时候,两个女孩也已经准备散场。

    方南心从包里掏出一台有些年日的拍立得,似乎是《情书》同款。

    江澄溪换座到方南心的身侧,她们已经做好准备,正在等待一个看起来赋闲的服务员经过。

    当闪光灯为她们制造声势的时候,埋完单的先生名正言顺地抬头朝女孩的方向瞥了一眼,就男性朴素的审美来说,确实如她自满的那样,是有几分姿色。

    那一幕就像电影里的慢镜头,时光被缓缓拉长,她的脸上静静绽放开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伴随着闪光灯刹那之间的高光,甚至营造出一种令人过目不忘的透明感,复古而隽永、干净而纯粹。

    亮光一闪而过,他收回视线,跟着同行的伙伴,头也不回地走出餐厅。

    餐厅里的音乐播了一轮,又回到两小时前的那一首。音乐很奇妙,有时它会裹挟着当时的记忆,将那时的场景或感觉,如标本般静静地封存。此时此刻的这首歌便是,前呼后应,有始有终,仿佛贯穿了这个夜晚,她明明坐在他看不见的身后,却充满了画面感。导致多年以后,当他们爱过、散过,又再次见面的时候,他的脑海里依旧回荡着这个旋律。

    海浪、夕阳、晚风、心动。

    方南心和江澄溪拍完照之后,也埋单离开了这家西餐厅。在走向福田站的路上,江澄溪才终于找到机会告诉方南心:“诶,刚才坐在你后面的帅哥,感觉一直在偷听我们说话。”

    “啊?不至于吧。”方南心并不当真,揽着江澄溪的肩膀,大大咧咧地往前走,“我以为我已经非常自我意识过剩了,没想到你也是半斤八两。”

    “我是说真的,可能是你的唐老鸭嗓,成功引起了帅哥的注意。”江澄溪边说边露出坏笑。

    方南心果然又杀气腾腾地黑起了脸,嗓子不恢复,这个梗可能要一直过不去了。

    “而且我觉得他长得很眼熟。”江澄溪的重点其实在这儿。

    “你看哪个帅哥不眼熟啊?”方南心忍俊不禁,“好看的人都是相似的,不好看的人各有各的特色。”

    “真的!”江澄溪掏出手机,点开相册,把手机推给了方南心,“我刚偷拍了一张照片。”

    方南心接过手机,先是看到了照片中正在傻笑的自己,衬衫的领口歪到一边,露出单边黑色的细肩带,没个正形。而后才是自己身后那个没有正脸的男人。

    他留着一头不长不短的黑发,微微侧过脸,额前的碎发弯起恰到好处的弧度,眉毛浓密,鼻梁高挺像笔直的山脊,两片薄唇轻轻地抿着。最关键的是,他的眼角微微下垂,就像无辜的狗狗,但即使拍到的是一个侧面,也能清楚地感受到他眼神中流露出的桀骜和冷酷。

    这不是!

    “这不是彩虹的吉他手吗?!”方南心脱口而出。

    “谁?”江澄溪没跟上她的思维。

    “就上次我们吃饭时,那个来驻唱的乐队。”方南心说着又放大了照片,背景里那几个变成景深的人,也依稀像是乐队里的成员,只是不见女主唱的身影。

    “哦!”江澄溪也回忆起来了,“是他!是他!这么一说应该就是他们乐队聚餐!因为他偷听我们,我也偷听了一下他们,好像是在聊一些改调子、录音室的话题。就是那个女主唱没来,我没认出来。”

    方南心失笑:“偷听你还理直气壮了。你有证据吗就说人家偷听了,人家怎么着被你抓现行犯了吗?”

    “女人的直觉。”江澄溪一边说,一边通过地铁的安检。

    她和方南心在岗厦北站分道扬镳,方南心又老烟枪似的掏出耳机。打开网易,播放那首已经单曲循环了一个多月的《彩虹》。

    想起这首歌的原创刚才就坐在自己的身后,方南心不禁有一种神奇的感觉。

    此时的她,对于自己骚扰的男人正是这个乐队的吉他手——这件更为神奇的事,还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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