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王府

    燕都一连下了三日大雪终于放晴,和煦的阳光照在人身上却感受不到些许暖意。

    一群身着绯红色舞衣的女子站在圆台上,圆台下一个身着紫色圆领窄袖袍衫的男子背手而立,他微仰着头,略带轻蔑的目光从一排排容貌姝丽的舞姬身上掠过,在看到最后一排最右边的女子时停下。

    方过辰时,高高的围墙之上积雪未消,一片苍白之间,绯红的舞衣更衬得美人面容娇嫩,刚刚跳完舞,众人脸颊上还浮着淡淡的红晕。

    祝桓一眼就瞧见那个女子,眉似远山黛,眼尾微微上扬,轻灵如清晨沾露的蔷薇花。

    他眯起眼睛,努力在记忆中思索着一个人的模样。

    祝桓侧头和右侧的黑衣男子低语了俩句。

    祝序点点头,随即眼神示意坊主:“就她了。”

    “是。”

    祝序随后又随意点了几个,一行人便离开了。

    “这个凡间女子,怎么与殿下还有几分相像?”

    一个红衣女子和一个青衣女子随意坐在圆台对面的围墙之上,却似乎没人发现她们。

    听澜看向台上的那个女子,她静静垂首跪着,长睫微低,遮住眼中情绪。

    “她就是将推动楚诀命数的女子?”

    “对,三生书记录,她进入王府后,因与亡妻相似,深受萧策宠爱,萧策北伐大胜后,双目失明,死于景明八年,便是死在她手中。”

    作为大燕曾经的战神,怎么会死在这么一个柔弱女子手里?青梧摇摇头,天界的司命也太不会写故事了。

    “殿下须得扮成这女子的样子,得到萧策的真心,才能让他心脏中的元神之力为殿下所用。”

    “庭月啊,今日的舞跳的甚好。”坊主脸上洋溢着谄媚的笑容扶起庭月,刚准备拉起她的手,却不想她就和受惊的兔子般猛地缩回了手。

    坊主不悦的神色顿时出现在脸上,刚准备开口训斥她不要得寸进尺,就算进了王府,也不一定就成了王爷的人了!却忽然发现她放在身前的手红肿不堪,心里顿时明白过来是谁的手笔,她转而换了副亲切的模样继续道:“今日是不是累了?快回去歇歇吧,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差人来告诉我。”

    “谢谢坊主。还是多亏了坊主平日对庭月的悉心教导。”庭月看起来有些受宠若惊的模样,忙行礼道。

    听着庭月的话,坊主心里放心了一点,自己的那个侄女向来看不惯庭月,喜欢找她麻烦,平时她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就算嘴上不说,心里也一定明白,若说没有怨恨那肯定是假的,但若是她真的能得了王爷青睐,那她该如何消解了这怨恨,那便也能随着青云直上了。

    这样想着,她心里有了打算,脸上的笑也快要堆起来,轻柔地拉过她的手道。:“你回去好好歇着,若是有什么需要便同我说。”

    “是,那庭月便先告退了。”

    “去吧去吧。”坊主拍了拍她的手,用慈爱的目光一路目送她离开。

    “早知道我就该毁了她那张脸!果然是个祸害!”说话的女子绞着手中的帕子,恨恨跺脚。

    身旁围着的一圈舞姬也跟着愤愤不平。

    “就是!姐姐的舞明明跳的比她好!她也就凭着她那张脸!”

    “要不我们给她点教训!然后让她乖乖把进王府的机会让出来!”

    “还需要她让?直接毁了她那张脸不就行了!到时候就算是她想进王府,王府也不会让她进!”

    “啊……”一个年纪偏小的舞姬面上漏出些犹豫,她一边斟酌着词句,一边看着苓弗的脸色弱弱道:“可她若是进了王府,真被王爷看中了,回头报复我们怎么办……”

    “我说花芷,你是不是以为被选中去王府就一定会留下了!你现在也敢这么和我们说话!”

    花芷急忙摆着手否定:“不是不是!”

    苓弗把她们的话都听进耳朵里,她直直逼到花芷面前,眼神紧盯着她道:“这件事,就由你来做了。”

    祝桓离开乐汜坊,直上了一辆装饰低调内饰却格外华贵的马车上,马车缓缓向皇城方向行进。

    “大人,乐汜坊的那个舞姬与先王妃长的颇有些相似,要不要去查下她的背景?”祝御道。

    “像吗?”祝桓缓缓睁开眼睛,晦深的眸子里看不出情绪,记忆中一个女子的身影缓缓浮现,她就那样远远地站在曦光之中,有风吹过,模糊了她的眉眼,而仅仅只是那样站着,就叫人挥之不去。

    “有几分像。”祝序认真答道,但不免有些疑问,难道自家主子不是因为那女子和先王妃有些像才选那女子的吗?

    “像。”祝桓重新闭上眼睛。像,却又不像,没有人会像她,没有人能像她。

    看着祝桓莫测的神情,祝序和祝御对视一眼,不再开口。

    “庭月姐姐,睡了吗?”有人轻轻扣门,试探地开口问道。

    门被打开,些许的暖意从屋内泄漏出来。庭月的屋子是坊中姑娘里最偏的,花芷记得,因为苓弗的吩咐,从前即便是三九寒冬,庭月也拿不到炭火,有一次庭月早上未到,坊主让她来叫庭月,刚打开门,她就觉得这屋子像冰窖一般,再看便看见她脸色通红裹在被子里瑟瑟发抖,她替她通传了坊主,又实在不忍心就又为她叫了大夫。

    或许是因为这个缘由,偶尔只有她们二人时,她脸上才会浮现从不曾在旁人面前展现过的清浅笑意,她知道这是她示好的表现,但她却不敢回应,只因为她给她叫了大夫,她屋内的炭火就被停了一个月……

    “是你。”庭月披着外衣,像是刚刚睡下又起来了,

    “我……”花芷抬起眼,却又在快要触碰到她视线的那刻不自然地躲开,她攥紧了衣袖,挣扎了半天才终于开口:“我的衣服都被苓弗撕毁了,听她们说,坊主给你送了许多衣裳,能不能……能不能……”

    “我去给你拿。”庭月没多说什么,转身进了屋子。

    “谢……谢。”花芷跟着她进了屋子,庭月的屋子不大,花芷一眼就看见梳妆台上妆粉,她面对着庭月,慢慢挪到梳妆台前,此刻她心里如同打鼓一般,激烈的鼓声敲击着她的神经,她身后的手颤抖,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庭月的背影,她十分害怕庭月此时会不会没有预兆地转身,那此刻她的动作无处隐藏,她无法想象庭月会用什么样的眼神看她,她明明是为了帮她,却转身发现她在背后给她下药,而且更可怕的是倘若她没有完成苓弗给的任务,那恐怕……这药就会出现在她的妆粉里……

    花芷害怕地快要窒息,她很清楚自己的想法多么自私,但她不得不这么做。

    正午的阳光大好。

    庭月坐上了前往王府的马车,她闭着眼睛靠在细木窗棂上,深蓝的帷幔被风吹起,丝丝冷意钻进车内。

    花芷小心地打量着庭月的脸,细腻无瑕,难道……她没有用妆盒?花芷松了一口气,但很快后怕起来,庭月此时坐到了马车上,那就意味着苓弗也知道了这件事,那万一她以为她没有给庭月下药,那就完了!

    庭月不动声色地抬眼看了花芷一眼,原本就如惊弓之鸟一般的花芷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眼,她心虚地转头看向窗外。

    庭月收回视线,她现在还没完全适应这个凡人的身体,这个凡人看着柔弱,但力气倒却不小,可惜不会武功。

    作为占据这个凡人身体的交易,或许那个原主会满意吧,她想。

    “都说摄政王是咱们大燕最俊美的男子,不知道咱们今日能不能见到王爷。”

    “前年的上元灯会上我曾远远瞧过王爷一眼,只那一眼,我便觉得此生无憾,没想到今日还有进入王府的机会。”说话的女子面上浮起红晕,坐在她身旁的女子调笑着推了她一下,便羞地扑进身旁女子的怀中。

    “人人都说王爷待人冷面无情,但唯独和先王妃伉俪情深,自先王妃去后,王爷身边就再没有过别的女子。”

    “先王妃可是个好人,我幼时逃荒来燕都,那时城中布施施粥,便是先王妃为我盛的粥,她见我年纪小,还偷偷塞了块糖给我。”梨轻一边说着一边不禁用手帕擦了擦眼角。

    林汀晚?庭月心中暗暗念出她们口中所说的人的名字,与命格文中萧策的白月光联想起来。

    “白芷,白芷。”苓弗揉了揉眼睛,喊道,她本想着早早起来梳妆打扮顶替庭月的位置,却不知怎么一觉睡到日上三竿了。

    “姑娘,怎么了?”听见呼唤的白芷急急地跑进房中,却在看到苓弗的那一刻惊叫道:“姑娘!姑娘你的脸!”

    “我的脸?”大概是睡得有些懵了,一时没反应过来,她从未睡得这么沉过,一觉便睡到晌午,待到反应过来,她几乎是冲一般跑到铜镜前,镜中的人,满脸红斑,模样吓人如经世的恶人。

    “我,我的脸……”苓弗半掩着脸,几乎是瘫软在地上,白芷想要扶她,却被她一把拽住胳膊,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喊道:“庭月呢!”

    她努力从混乱的头脑里找出一丝思绪来,昨晚回来时还好好的,不过睡了一觉就变成了这样……

    坊中谁敢害她?肯定!肯定是她做的手脚!

    “庭……庭月姑娘早就出发去王府了。”苓弗如今本就面目吓人,再加上此刻五官扭曲,骇的她只想后退。

    “我要去找她算账!”苓弗正想冲出去,房门前却站着一个身影。

    “找谁算账?”坊主冷冷道。她心下虽被苓弗的样子吓着,面上却不改颜色。

    “姨母,姨母!”苓弗像是看到了救星,她一把抱住坊主的腿,涕泪横流地喊道:“姨母帮我杀了那个贱人!她,她把我的脸害成了这样!”

    炽烈的阳光洒在屋内,苓弗坐在光明与阴暗的交界处,良久,她听见冰冷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是要惩治。”坊主俯下身,捏住苓弗的脸:“我念你父母双亡,幼时可怜才将你留在身边,你却想置我于死地?你以为你毁了她的脸,你就能代她进王府?你可知道若是今日我没能将祝大人所定的人选完好地送出去,会是什么后果?你以为会是什么后果?”

    苓弗猛然抬头,眼泪停在眼眶中将落未落,眼里只剩恐惧与不安。

    “来人,把她丢出乐汜坊。”坊主踢开苓弗,“你如今这副模样,怕是卖给乞丐窝里去都没人要你!”她啐了一口,又嫌恶地踢了几脚。

    “姨母!姨母!”苓弗疼痛地捂住肚子,又不死心地伸出手想抓住坊主的衣角,却扑了个空。

    马车大约又行进了一刻钟后,停在了摄政王府的侧门处,庭月跟着其它三坊司选来的舞姬一起被人领进王府,穿过庭院和回廊,直至东南角的一处院落。

    领路的侍卫停在院门前便离开了,众人走进院落,便看见一个嬷嬷与两个侍女站在院中。

    待众人站好,嬷嬷犀利的目光一一扫过众人,只在庭月和一名蓝衣女子身上多停留了几分便很快收回。

    庭月看到嬷嬷的眼神,又不动声色的偏头看了眼那个蓝衣女子。那女子独自垂首站着,似乎与旁人之间有一道远远的鸿沟,如隔世的玉兰,生长在无人之处,却又散发着淡淡的馨香。

    “进了王府就要守王府的规矩。”嬷嬷清了清嗓子,开口道。“不要抱着什么不该有的想法,你们要安分守己,否则小心我对你们不客气!都听到了吗?”

    “是。”

    难道这个女子也和那个先王妃长的相似?庭月用余光悄然打量着她。

    赵嬷嬷让侍女带她们进各自的房间后便离开了。

    云若刚要迈进她的屋子,却被人推开,一个衣着鲜艳的女子站在门前,面色倨傲地看着云若:“这个屋子,我要了,你去那间。”

    云若面上没什么反应,什么也没说,转身去了她指的屋子。

    天色渐渐暗淡下来,几颗零落的星星在如墨般延展的天幕上不知疲倦地闪烁着。

    庭月放空地撑着下巴,苍白纤细的指尖在茶杯上缓慢而又有节奏地敲打着。

    “殿下。”青梧忽的现身,坐到庭月对面。

    “怎么样?”

    “殿下看。”青梧伸出手,鉴相镜在空中散出白色光芒,很快一个人影虚景出现在半空中。

    镜中显现的画面正是今日吟微提到的施粥的场景。

    只见一女子为面前的衣着破烂的小女孩舀了满满一碗粥,然后越过粥棚,走到小女孩身前,蹲下身来用手帕擦了擦女孩脸上的灰尘,然后又从自己的荷包里拿出糖块塞到女孩手中。

    镜中林汀晚一身窈蓝色衣裙,阳光落在她身上,虽只是浅施粉黛,却难掩姝色。若说庭月与她容貌有五六分相像,那女子便像了那另外的三四分,但她却更像些,或者说,她的行为举止,神情流转与镜中的人简直如出一辙,庭月重在模样像,她却重在神似。

    庭月偏头看着镜中的女子,彼时她嘴角带着温和的笑意,为面前一个衣着残破的小男孩披上干净的冬衣,为他递上满满的一碗热粥。

    镜中的景象遥远,却又这样清晰地展现在庭月面前,似乎触手可及,又遥不可及,若不是她早逝,庭月倒是真的很想认识一下这个凡间女子。

    “我想去看个人。”庭月想起那个蓝衣女子,她应当不是从这种舞坊里出来的普通女子。

    “好。”青梧点头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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