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幻泡影

    怎么样走出大理寺的,于淑慎已经不记得了,唯有一句话在耳畔萦绕着,经久不绝:“你于淑慎做你的宠妃,我袁曳做我的刀下鬼。从此,一刀两断。”

    回宫以后,与宋业分道扬镳,宋业去明光殿处理政务,她则回清宁宫拉着碧落将昏迷这几日的事问了个一清二楚。

    原来那孙力恶于淫威投靠了宋业,建宁帝保管的另一半虎符正是孙力趁皇帝病重时窃取的。

    宋业从兵部尚书手里拿到虎符返回宫中的途中,遇上了在安武门外徘徊的孙力。

    两人一合计,宋业便将虎符交给了孙力,命孙力携两半虎符飞马去禁军营调集五万禁军,前来支援。

    孙力侍奉皇帝几十余年,早把宫里各处摸了个清清楚楚,一路上左绕右躲的,避开了袁曳、青刃率领的两支大军,顺利抵达禁军营。

    那蒋涛、徐会是宋归锦的人,孙力亦有耳闻,于是一不做二不休持虎符下令将这两个反贼斩首示众。

    虎符在手,无人不应,蒋、徐双双人头落地。

    不安分子已除,禁军上下拧成一股绳儿,纷纷持械上马,扬尘飞纵至安武、永乐两门。

    彼时青刃已破安武门,宋归锦也率众冲入永乐门,宋业身受重伤,性命岌岌可危。

    可惜天不逢时,几万禁军摩肩接踵冲上来,宋归锦根本无招架之力,非但到手的鸭子飞得无影无踪,反将自己算入了泥潭。

    破晓时分,胜负已分。

    以袁曳、宋归锦为首的一干反贼俱已伏法;而立下平乱大功的宋业,依遗诏践祚,改元为元丰。

    碧落扶着她从榻上坐起来,顺手拿来一个引枕给她垫到腰后头,然后舀了满满一勺红豆粥送来,“姑娘,吃点吧。”

    胃里又酸又苦,她撇开碧落,望着黑漆漆的夜色掉泪。

    碧落无奈放回勺子,想说些什么缓解气氛又怕哪儿说不对刺激着她,便摇头叹气地退了出去。

    方开门,迎头撞上一个人,碧落抬眼一看,捧着的托盘险些抖落在地,“奴婢见过陛下……”

    宋业往粥碗里瞥了眼,不辨喜怒道:“一口没动?”

    碧落埋下头,不敢作答。

    “罢了,退下吧。”闻得宋业这般说,碧落暗暗舒了口气,脚底生风似地走了。

    “滚出去!”

    宋业前脚迈进去,后脚便听里头传来怒骂,他不放在心上,驱身入内。

    “我说滚出去,没听到吗!”

    地上投来一道颀长的身影,不用想也知道是谁来了。

    白日里对他言听计从是顾忌袁曳的安危,如今与袁曳恩断义绝、形同陌路,心中也就没了顾虑,于淑慎尽情发泄着心底的怨恨:“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构陷忠良、弑父谋反,你之罪罄竹难书!你以为坐上皇位就能唯我独尊了?呸!你的报应还在后头呢!”

    话完,脚步停,宋业面对她而立,“骂完了?”

    身子虚,又滴米未进,还目睹了袁曳的惨状,这顿痛骂下来,直叫她头晕眼花、气喘吁吁。

    她摁着砰砰直跳的胸口,不肯表露出半点的脆弱,切齿恨道:“你让我做的,我都照做了,而今你又来做什么?”

    宋业的反应和她截然相反,神色慵懒,唇角都快翘到天上去了,“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她不禁发笑反问:”狗嘴里能吐出象牙吗?你少在那惺惺作态了。”

    宋业舒展的眉头一皱,似是不解,“那你可就错怪朕了。由于你今天表现不错,朕决定,给袁曳一个痛快。”

    提及袁曳,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于淑慎听到了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你……要把他如何?”

    另一个沉着有力的声音传来:“明日午时,于城楼上处以凌迟之刑;其他参与谋反之人,于城楼下行斩刑。”

    这一刻,眼前之景失了色彩,满目的灰白……

    她好像闯入了一个荒芜的世界,没有喧嚣,没有纷扰,时光不再流逝……

    死寂而漫长。

    恐她没明白,宋业加了些细节重复了一遍:“袁家上下自不必多说。宫里嘛,宋归锦、皇后以及若干兵卒;宫外嘛,无念、无欲还有于家那个疯婆子。啧啧啧,明日又是热闹非凡的一天。”

    论玩弄人心,宋业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

    于淑慎喉咙一甜,猛喷出一口鲜血来,染红了锦被、地板,甚至在一侧冷眼旁观的宋业也无法幸免,星星血点点缀于衣摆之上,反倒别有一番风景。

    “身子哪能经得起这般折腾呢?”比起散着血腥味的衣衫,宋业更在意她的状况,遂阔步近前,用龙袍的衣袖为她擦拭着嘴角的血迹,“今夜月明星稀,明日当是个艳阳高照的好天气。爱妃可得爱惜身子,好好养病,不然明儿如何能随朕出宫观摩反贼伏诛?”

    宋业拍拍她的背,“好了,你好生歇息,太医等会儿便来。朕尚有公务处理,先回去了。”

    说罢,没有丝毫留恋关门去了。

    这厢刚走,那厢碧落急抢门而入,见到骇人血泊的一瞬,差点没站稳,“姑娘……您这是,奴婢这就去太医院!”

    少时,碧落引着太医匆匆而来。

    这两日册立淑妃之事闹得阖宫上下尽知,太医自是不敢怠慢,隔帐细细诊过脉后,提笔写下药方,给碧落使了个眼色。

    碧落会意,轻拿起于淑慎的胳膊放回帐内,领着太医到外面叙话。

    太医开门见山指出病情:“姑娘心火旺极,所谓盛极必衰,若不及时调和,怕会危急性命。”

    碧落不懂什么心火,更不懂什么调和,她只知道姑娘危在旦夕,“那您赶紧想想办法啊!”

    太医满脸愁色,“药再好,仅能缓解病人身上之苦,却无法医治病人内心之忧啊。”

    看碧落仍懵懂无知,太医解释:“心病还须心药医。心里舒坦了,病痛自然消失了。”

    送走太医后,碧落望着窗纸上的剪影若有所思。

    姑娘的心病全在外头那些人身上,偏偏那些人尽是不容于这世上的“反贼”,而陛下又残忍地让姑娘去目睹他们走向死亡……

    这病,当真无力回天了……?

    “碧落姐姐,这药……”

    宫女秋瞳迎面走来,手里捧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

    这两日于淑慎的情绪不稳定,不吃东西还爱砸东西骂人,秋瞳年纪小,刚进宫两个月,不曾见过这阵仗,因此怕极了她。

    碧落明白秋瞳的顾虑,接过药碗,温声道:“你去吧,我伺候姑娘即可。”

    秋瞳如释重负,点头哈腰地回去了。

    碧落敲了两下门,轻轻推门进去。

    于淑慎羸弱不堪,没了精气神撑着,唯有躺在床上瞑目养神,即便听到动静,也难以做出反应。

    碧落看着心里难受,好好的一个人,如今人不人鬼不鬼的……

    她放下碗,坐到床边轻唤:“姑娘,该喝药了。”

    于淑慎缓慢掀开眼皮,好不容易止住的泪复涌出来,碧落赶紧抽出帕子给她擦泪,那泪却像是流不尽似的,越擦越多。

    碧落忽地想起太医说的话来,忙出言劝阻:“姑娘,您的病真禁不住您这般伤心了……”

    身为局外人永远无法体会局中人之苦,于淑慎吊着一口气艰涩道:“他们去了……我也该……去了……”

    娘没了,袁曳没了,袁家没了,一切都化为灰烬了,她这个始作俑者如何还能舔着脸独活?

    不如就这样一命呜呼了的好……

    余下的孽,便去黄泉之下偿还吧……

    如花的女儿家,便要消亡于这世间,碧落说不出地难受,但难受除了可以暂时疏解情绪以外,没有任何作用。

    碧落胡乱抹了把泪,尽量轻柔地抽起于淑慎,使她半靠在床上,而后喂她喝药。

    决意丢掉这条性命,于淑慎执意不喝,碧落瞪着眼干着急,说了好些话劝慰,全都被她当做耳旁风。

    碧落不争气地滴起泪来,“姑娘,您别怪奴婢多嘴……袁……他千辛万苦换您回来,要是得知您一心寻死,他会作何想法?即便您进宫做了妃子,奴婢想,他也不会责怪您的,他只会为您能好好活下去而感到欣慰……您说呢?”

    于淑慎苍白一笑,她背叛了他,在他最无助的时候与他撇清关系,甚至成了害惨袁家之仇敌的妃子……

    除非他是个货真价实的败家子,可以做到无视家仇,无视人伦纲常,否则断断不会再原谅她。

    以他刚烈正直的个性,若此次有幸逃过一劫,必将亲手杀了她和宋业,为袁家鸣冤报仇。

    如今她主动以死偿还,说得好听些是宁死不屈,说得难听些不过是保全这张脸面罢了。

    ——她不想这辈子都活在愧疚、自责的阴影下。

    “你不明白……我没有退路了。”她强打精神看着碧落,“这些日子,多谢你的照拂……碧落,谢谢你。”

    妙春还在身边的话,也会像碧落这样泪眼朦胧地劝她的吧?

    可惜,终究害了妙春。

    碧落不住摇头,不愿接受她已是强弩之末的事实,“姑娘,你喝点药吧……奴婢求您了。”

    于淑慎合上双眸,勉强摆了摆手,“去吧,我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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