饯行

    自生下豆豆后,甄氏还是一如既往,大半时间都躺在床上,补药不断。看她气色一日日地好,何灿脸上也多了几分欢颜。他鲜少往书房去了,成日就在甄氏屋里,她醒时他与她说话,她睡时他便静静坐在临窗的长椅上看书。两个侄子们素闻二伯父夫妇感情好,却不知二伯父竟如此黏人。

    夫妇二人对新生的小女儿只看了两眼,便交由嬷嬷及奶妈们看顾。家里没有给小娃娃准备新的房间,不好教小娃娃搅了甄氏休息,何念的屋就暂且作她的屋,何念则去了书房安置。

    崇哥儿对新生的小姑姑很有兴趣,也不与何经出门了,天一亮就跑去小姑姑那里,争着要从奶娘的手里抱小娃娃,看她吐奶泡泡,抚摸她短而茂密的头发。小孩子的力气没轻没重,当小娃娃是个新奇会动的玩偶,倒是累地奶妈们如临大敌,每次都留神着崇哥儿。说来也怪,小娃娃确实很少哭,被崇哥儿抱着,她还吱吱哇哇地笑,露出光秃秃的牙床。

    书房,何绛与何念对坐在案桌上喝茶,闲聊:“早前崇哥儿还闹着要回京,眼下多了小豆豆,他像是乐不思蜀了,晚间也要跟着小娃娃睡,只怕走时还要闹一番。”

    何灿这些年没闲着,撰写了不少评画论画的文章。他粗粗整理了自己过去的画集,另外插上书页叙述画的构思笔法上色。其他曾在友人处见过的一些书画作品,一起评议时的话语,也有书童记录下来。数年积累的纸张,乱七八糟将书房隔壁的屋子都堆满了。上一世的何念没心思,这一次何念空出手来,让识字的下人一并上阵,将书房里的东西分门别类清理了好几个箱子。

    这些箱子堆在何念的身后,不可谓不壮观。

    何绛初时还咋舌:“二伯父不简单哪,这若都是他写的,那跟宫里的那些大学士只怕没差了。”

    何念有些累了:“不少是兴之所至的草稿。”

    这些大多与何灿来说,并没有用处。过去很多的儒生画者,就算是归乡了,也会做夫子教习乡里或友朋的孩子,是结缘也是消磨时间。可何念回想,何灿似乎没正经收过什么学生,甚至她这个独女,他都是放手交给其他的西席老师教。冬日里火盆热度不够,他还会随手取些用过的纸张来烧。如此再不整理,他的所思所想天长日久也会没有的。

    眼见何念如此得闲,何灿也乐得不管她,做主将书房的东西全数送给她。分类之余,何念得了闲,就从里头抽出几本来看。

    何绛在县里吃喝玩乐数日,今日是来告别的。可见何念对他的去处没有兴趣,问都不问,注意力全在手里的画册上。他的茶杯在桌面上催促般敲了敲,她只用鼻音嗯了声,示意听到了。她心不在焉道:“大哥与我也打算过两日就动身了,你孤身在外自己多保重。”

    她没打算等甄氏出月子,现在已然入夏,再不走,回到京城就又是秋日了。

    “诶诶诶,抬起头来,你可知今儿是什么日子?”何念依他,抬了眉眼。何绛都被她的模样弄笑了,“生辰!七妹,今日是你的生辰!这是怎么回事儿,宅子跟往日都无甚差别……”

    “也不是无甚差别,”何念想了下,“那是你起晚了。”天不亮她门前就乌压压凑了一堆人,她一一都散了银钱,“你没瞧见她们都额外欢喜么?”更别说早间她吃的长寿面,长辈们都给了大红包,生辰礼比往年都要丰厚——一小箱金条并几张大额银票地契。现下想起来,何念眸眼又深了几分。

    对上她的眼,何绛一愣,好像确实如此,今儿下人们说话声都比先前亮了:“不是,既是生辰,怎不好好做东请吃席,唤上你交好的人一起……”

    原来是要她请吃席,何念笑:“这些日子忙的乱了套。”

    经何绛一说,她还想起上年生辰,上一世生辰她是在京城与姐妹们一起过的。当时很热闹,从未有过的热闹,为她一人。后来那十年生辰,却是许戡给她过的,也是热闹,另一种样子的热闹。相比后者,自然是前者更让人由衷欢喜。

    “吃席自是有的,今晚就我们兄妹并崇哥儿,”至于其他人早就送过了生辰礼,何念回想了一遍过去的人,脑海中不少人的面目都模糊了,只记得在一起的感觉。仔细论起来,她交好的人实在不多,“有的随长辈外出远行,有的早嫁了人……”也许很多人都是如此,再怎么相交相识,到后来都会变成偶有联系,渐行渐远。最后或许有再见之日,感慨物是人非,但大多还是相会无期。

    这倒是戳到何绛的点,他侧身低头咳了咳。像他们兄妹这般年纪的,确实不少都成亲了,哪里得空特地来吃席。二伯父这里的宅子确实太过清静了,“京里的姐妹们到底多些,住在一起虽吵吵,但也热闹。”

    热闹不得长久,有一日珍惜一日就是了。

    “惯了就好。”何念抬手,给他的杯子添茶,“四哥在外闯荡,也会遇到风吹日晒,无人言语的时候。”他可是情愿吃苦,都不愿留在家里受父兄庇荫。京中家里的热闹,大概偶有怀缅,才会有那历久弥新的好。

    兄妹两你来我往,何绛苦笑地将新茶缓缓喝尽了,起身:“那你继续忙,我就等夜间吃席了。”

    到了晚膳时候,果然有下人来传何经几人。何念没让厨房的人忙活,贾管家便着人订下最近的圆月酒楼的饭菜,酒楼里的大厨一做好就护着小心送来,色香味半点不差。既是生辰,又是给何绛饯行。

    何绛在县里走动时打抱不平过,也助人过,与镖局的人同行时,也结交了不少朋友,因此吃完何念这一顿,他还出门去吃第二轮。径直到半夜才醉醺醺被小厮自外搀扶回来,天不亮就收拾好包袱。

    何经父子还在睡,何绛也不让人去叫他们。门前只有何灿与何念。

    他是骑马走的,临走前何灿也没说什么,倒是给他塞了些干粮袋。干粮袋鼓囊囊的,隔着包袱都能闻着味,何念猜里面有不少牛肉卤鸡烧饼,说不准还夹着银票银两——何灿做惯了这样的事,以前就有不少他的友人或者不认识的远亲上门来,离开时他都要送些吃的。只是有的人一去不返音信全无,有的人还会再回来。

    天还黑,但闻或远或近此起彼伏的鸡鸣,道上还有未散的灰蒙蒙的雾。

    何绛的马儿踢踢踏踏,走地尘土飞扬,咻地就被大雾吞没,再不见人影了。

    离别总是伤感,尤其是不日何念几人也要离开。何灿在门前抬手抹了抹被风吹凉的额,示意何念随他回去。

    在甄氏的屋里,他们一起再次确认她的打算。上一次她离家时,他们也是这般确认的。

    在父母面前,何念避重就轻,将她与徐南风的退婚书收在袖袋里。何灿见她收好,自先出去,留这母女二人说话。

    “南风是我们看着长大的,是个好孩子。他母亲去了,家里没其他的长辈,无论如何我们都要找到他。只是这年岁,对于孤身一人在外的人实在艰难……你以前不提,我也从未想过让你出远门去寻。你提了,我们自然只有答应。”

    “自你离家后,我这心里总像压着块大石,闷得慌,”甄氏靠在弹墨迎枕下,青丝帐幔笼罩的脸色晦暗不明,“日日都想着你快些找到人平安回来。你此次回来,我是欢喜的,想来能那么快生下小豆豆,也是因你在身边的缘故。”

    何念在床侧跪坐,脸埋在被褥上。

    “此次你再去京城,再见面也不知几时了,”甄氏抚着女儿的乌发,轻声细语,“还是那句话,以自己为先,小心谨慎,多加保重。南风虽重要,但与我们而言,你才是心头肉。这话就算是他母亲复生,我也敢当着她的面说的。一年找不见人,我们就一年令人去找,不算对不住她。往后你若是能找见合心意能把控的人,也不必为徐南风守着蹉跎,哄回家来再定亲便是了。”

    “家里不必你忧心,小豆豆在这里,我们还能消磨些时光。”

    外边天已大亮了,甄氏看了眼窗外,继续道:“这一辈子,我就只担心你,总觉得你有什么藏着闷着不说。念念,到底有什么事你不说的?”

    周围静悄悄,只有甄氏的话语在耳边绕啊绕啊:“你以前不通人情世故,总是一眼就教人看出心中所想,现在,我却总怕你闷坏了……”

    何念在被褥里闷着,缓慢呼吸着,闻言许久才抬头:“不是什么要紧事。母亲忘了,以前我也不是事事都说的。你跟父亲,不是也有很多事没与我说,不与我知道么?”

    甄氏给她抚发的动作一顿,渐渐笑了:“是,你说的不错。今儿早些回去,看看有什么没有收拾好的,让他们仔细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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