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

    何念三人下山不及一半,头顶的雨骤大,噼噼啪啪打在伞面上。

    纵是身披蓑衣,这样下去不必等到下山,裤脚裤裙也会湿。

    恰好不远处有座小亭子,他们便走过去暂避。

    将伞收好放在角落,他们发现亭中还有一人在避雨,动也不动站在柱子的另一边杵着,倒是难发觉。

    黄飞咦了一声。那人才有所动作,走了出来。

    此人却是楚元。

    何念不指望此人先说话,自顾自站在边上抖蓑衣上的雨,闲聊道:“落云山是县里一景,就是雨水多了点。”

    楚元全身几乎都湿透了,他一路上山,脚下还堆着伞,对多雨这点亲身经历过,微点头。

    何念知道他看着的那少年在何宅被关地严实,除了钉死门窗,听说还被捆住手脚。贾管家让两三个身强力壮的年轻仆从轮流看着,偶尔何绛也会过去看两眼。这一来,倒是让楚元得了空,常独自出去逛。

    自到家后,她只顾父亲母亲,都没找过楚元,没想到今日在这里碰上了。

    正好有关徐南风的事,她知道地还算不上细致。做事的人是楚元,她想再问问清楚。

    何念让黄飞二人站远些,才向楚元走近问话。还好对于此事,她问什么楚元就答什么。原来那夜的画像被宸王府门房收到,只是经元宝转了个手,便直接到楚元手里。

    他打开画像看时,元宝跟着看了眼,道:“真要长这样,应当很好辨认才是。”

    他们自小在底下摸打滚爬,还是有些路子。何家已经找了两三年的人,道上该找的应该都找过,如此,他们便另辟蹊径。假如人还活着,元宝隐隐一提,不是掉进山沟里迷路找不到北做了人女婿,那就是被人掳了卖了。打发去做苦力,未免暴殄天物。元宝有时会胡思乱猜,这样模样的人,一些好小倌儿的地方会收。至于这天下之大,人究竟在何处,就要楚元多费心费力了。

    楚元开始让人多誊画了几幅,每条线都散了去。只要有人见过,总不至于一点印象也无。况且他看过何家找人的画像,与他手中的画像相比,未免粗糙了些。

    最先回复他的,却是偷偷出宫倒卖首饰的一个老嬷嬷。她对画像上的人眼熟。

    世间人有相似,但入宫的大致时间偏偏对的上。

    外头风雨吹得树木左右摇摆,何念面上静默无波,教人看不出心思。

    等到风停雨歇,他们拿上伞。黄飞发现楚元竟不跟他们一道走,“你这是要上山?”

    楚元只是点头,自行走了。黄飞看他衣裳还在滴水,而他显然不在意。黄飞不免嘀咕一声,“真是个怪人。”

    何念几人下到山脚,坐上驴车往家里去时,楚元已经走到山顶,与王熹一起站在屋檐下看雨。

    旁边的人不说话,王熹只好自己道:“楚老弟,你什么时候听到的风声?难道这么偏僻的落云县,也有你的眼线。”

    这人跟了他们一路,楚元懒得跟他哈哈,直问:“你为何来?”

    王熹笑:“那何家小姑娘在聚源堂卖画,掌柜的让我去看,教我认出她的用笔……那起笔落势,都跟我妹妹的极像。”

    说着,他话一顿。

    楚元没问,王熹只好继续道:“我想她二人便是不在一处,应该也接触过,所以一路跟来……果然,这不是巧嘛我妹妹就藏在这落云县中,我们兄妹多年未见,她还是那么执拗,为劝她回去,我在这山上也呆几天了,嘴里都淡出鸟儿了。”

    “裴秋慈?”

    何宅就那么些人,什么人什么来历,楚元几天就都知道了。

    从何宅跟县上人的所言中,他曾猜裴秋慈是裴氏的人。

    只是未将王熹跟裴秋慈联想起来。

    王熹的妹妹,他耳闻过。

    当年朝云阁有名的花魁湘梦。

    湘梦是头牌,无数人为她一掷千金,在朝云阁门口彻夜不眠,只为抢个好位置能看她一眼。

    镇国公沈旗是湘梦的常客,得空就去看她,她的声名自然更水涨船高。

    因湘梦喜裴秋水的画,为让湘梦欢颜,沈旗每每见她,都会带上裴秋水。

    裴秋水的家世不凡,但那时已沦为镇国公的奴仆。

    他们三人常常共处一室,纵是在外,听闻也是湘梦与裴秋水说话,沈旗被冷落一旁。

    一个是青楼花魁,一个是国舅侯爵,一个是翩翩仆役。

    妙啊。

    以前坊间的逸事话本都不会这么写。

    后来裴氏被赦免,沈旗重金为湘梦赎身,送给裴秋水。

    众所周知,那时裴秋水早入了孜一观。

    湘梦就在孜一观前等。

    京中不少茶楼为此开了赌局,赌裴秋水会不会为花魁还俗下山。

    湘梦在观前等了七八日,没等到裴秋水出来,便销声匿迹了。没人知道她去向何处,连王熹都找不见。

    现在找着了,王熹无他人分享,只好先跟楚元道道。反正湘梦的事,楚元就算没查过,幼年时应该也听过。

    过了这么些年,京都还流传着有关于她的话本翻印。

    话本有文人笔墨加持,王熹早两年翻过一次,便不再翻了,因为看着实在可笑。

    湘梦在朝云阁中并不是最美最俏的。只是有一日,她跟云嬷嬷说,她要人们都看到她。

    姑娘们大多跟云嬷嬷说过这句话,她们都有才有貌,落入风尘中依旧心高气傲,梦想着名利双收,让男子争相争抢才不枉此生。

    朝云阁的姑娘何其多,但云嬷嬷愿意捧湘梦,捧地心甘情愿。

    凡事用心调-教,借书生诗词流传造势,湘梦一朝闻名,人人为她情迷。

    王熹跟湘梦心知肚明,云嬷嬷不做善事。她如湘梦的愿,湘梦便要如她之愿。

    王氏祖上曾为宫中名师巧匠,可惜后人无力学习继承,有次获罪宫中,便被彻底逐出。那么多的族人,只有湘梦还能钻研活用祖上留下的东西。

    朝云阁坐落京都,两头运转,通晓朝事,来往的情报伪装,都要湘梦的手上功夫。现下朝云阁的那些人,翻来覆去,只能学她的粗疏皮毛。有人借此浑水摸鱼,几股势力掺和其中,真真假假的情报便混杂一起。

    朝云阁声名受损,云嬷嬷便盯着王熹。

    云嬷嬷需要她。

    这么多年,王熹一直在找。

    王熹二人引地几个小沙弥频频探头来看。这几天他们与王熹相熟了,所以不怕他,山中无趣,他们欢喜多见着生面孔。

    楚元看到那几个小沙弥,不等雨停,打伞走到雨幕中。

    他头也不回,越走越远,直到他彻底不见影子,王熹才摸了摸微痒的鼻尖。

    楚元没说,王熹也知道,他这趟上来,一为问话,二是提醒他尽快离开。

    可他不明白,楚元为什么陪着何家的人在县上逗留。

    在宸王下面当差,有那么闲么。

    *

    山下不曾下雨,何念回到家中,先去洗漱换衣,喝了碗姜糖水。

    整理妥当,她将裴先生的信转交给甄氏,边与她说起在山上所见:“说是兄长,两个人却不同姓。”

    甄氏被何念的话弄懵了:“异姓兄长,那应当是表兄……或者以前过继送给别人了也未可知。”裴氏一族变故颇多,裴秋慈早年应当也是吃了好些苦,不喜多说。甄氏见此,便不跟她多问。再说来了落云县,总提以前不好的做什么呢。

    那么多年了,甄氏想不到裴秋慈还有个王姓兄长,还找来了。她竟不跟她见一面,那么急就要离开这里。

    她忙展信来看,何念很好奇,但给甄氏的信,她也不好凑过去看,只好巴巴地看甄氏。

    甄氏开始还好好的,不一会儿,脸上又是惊又是怒,捏信的手犹在抖:“何灿呢,他这是何意?”

    信里还提父亲了?

    一直以来,夫妻二人都鲜少争执,更遑说甄氏突如其来的怒气。

    何念被她的反应吓到,因为甄氏急得很,还要下榻去。

    怕她摔了,何念跟赵嬷嬷忙去扶她,因为甄氏急的不行,身子笨重,用力又起不来,她还急得流泪。见她如此,何念忙按住她的后背安抚她:“我让人找父亲来,你等等,放松些,别太急……”

    说着,何念扬声叫外边的香雪,“快去,让二爷过来,快点!”

    何念的语气不对,香雪忙不迭地往书房去。

    赵嬷嬷的劲更大,她替何念给甄氏后背顺气,何念则给她擦泪:“这是怎么了?先生说什么了?”

    甄氏哭地哽咽,她把捏皱的信递给她,让何念自己看。

    裴秋慈的用词文雅,说的都是抱歉与感激的话,还有一些前事。原来她并不姓裴,裴秋水也不是她的兄长,只是想要离开京都找的说辞。现在说亲兄长来寻,她有意随他去京,让甄氏万万保重,不要因她与何灿生了嫌隙云云。

    何念看完一愣,裴先生连甄氏看信的反应都猜到了。

    门口此时却砰的一声,继而似是爬起声,又是一阵凌乱的脚步传来。

    是何灿过来了。

    他一路不知道摔了几跤,衣裳膝盖骨的位置都是脏污。当然,他的衣裳更多的还是做番菊的染料,所以膝盖骨那点脏污便不值一提。

    他步入内室有些愣住。

    他以为甄氏要生了,乍见甄氏只是满脸的泪,他又不解。

    自甄氏有孕后,除了卧床,她有时会跟他提些旧事,欢喜些笑,不满时哭,又哭又笑总是有的。

    大夫说是寻常,早年怀何念时变化更大,他不解,但也受得。

    他看向何念,不知她为何会弄哭甄氏。自何念回来,甄氏是没哭过的,她只有欢喜,何灿都松快不少。

    眼下是第一次被何念惹哭了,他也有些束手无策起来。

    他试问道:“阿念怎么招你了?你慢慢说……”

    何灿拍了拍衣裳,因为身上衣裳有颜料的气息,他怕熏着甄氏,又不敢走得太近。

    何念把手里的信拿给何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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