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伯纳旁观着这一大一小的重逢,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多余。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一对姐妹——姑且先这么称呼——之间总是一种不约而同的默契,在她们对话的时候,总是存在一种不允许第三方插进去的和谐的氛围。
在他沉默着思考自己是不是应该先离开给她们留下一个畅所欲言的空间的时候,苏唯的那个问句把他拉回神来。
“不要紧。”他听到自己随口答道。
看样子小卡慕实在是有点忌惮贝尔摩德,卡伯纳有些好笑地想,尽管北村音已经向他大概介绍了一遍昨天晚上发生的一系列事情——看似毫无问题细想却破绽多得随处都是——他实在是很好奇,苏唯到底和贝尔摩德之间谈了什么。
当然现在不应该考虑这个,他勉强让自己的注意力放在两个小朋友身上,面上不显于色。
作为旁观者,也是知情者,卡伯纳很清楚横亘在这两人中间的是什么。
不是不够坦诚,虽然某种意义上这么说也没错,但是更多的是不能坦诚。
北村音向来是寡言的,这次也不例外。在苏唯把问题抛还给她后,她足足沉默了好几秒。
卡伯纳看着小孩摩挲着衣角,她在思考什么?明明拉住自己的手那么急促,似乎怕自己晚一秒就不答应了,可是见到了苏唯,却又一个字都蹦不出来。
“你,你还好吗?”北村音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着正常。
别扭的关心。
苏唯就蹲在她眼前,好不好一眼就能看出来,可是好心的卡慕没有拆穿,“不好。”
嗯?
出乎意料的回答。卡伯纳看过去,苏唯眼睛也不眨,平淡地继续说:“你就在现场,具体怎么个不好法,应该不需要我这个伤者再口述一遍了吧。”
这可真不像她的风格。
肉眼可见的,北村音的面部肌肉僵硬了一瞬,看上去她也没料到苏唯会这样回答。她微微低着头,似乎不敢直视苏唯直直的目光,不过旁观的他就看得很清楚了,苏唯嘴角分明是上扬的。
说是不好,可明明就挺开心的。
“所以?”苏唯用手背轻轻拍了拍北村音的脸颊,“我都说了不好了,你就一点表示都没有吗?嗯?”
她真的心情很好,卡伯纳有些惊奇地发现这一点,这种放松的状态,在获得代号之后,他很少再看到苏唯露出这种神情了。
他默默走远了一点,越发觉得自己之前的感觉是正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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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自己在组织里还是个稚嫩新人,但是对付小孩子,还是有一套方法的。几乎是毫不费力地,她就为自己挣得了一个小朋友别别扭扭的拥抱。
苏唯面上努力控制着表情,心里已经笑开了花。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以为自己回到了好久好久以前,和北村一家在木屋里待的那两个月。但很快她清醒过来,抱着北村音的手松了松,轻轻拍了拍她的肩。
“只要你想回来,这里永远会是你的家。”她温声道。
家这个字眼,太脆弱了,她说的时候忍不住放轻了语调,似乎生怕那个字破掉。
说完这句话,她放开北村音,站起身来,“今晚在你的房间休息吧,挺晚了。至于老师的话,这边停车费还挺贵的,就不留您了。”
那句老师叫得无比自然,似乎之前不愿意喊的不是她一样。
老师?北村音的眼神流出了几分疑问,但是苏唯只是揉了揉她的脑袋,温柔但不容置疑地摇了摇头。北村音立刻知道,剩下的就不是她能知道的内容了,乖觉地转身往房间走去。
“好明显的区别对待啊。”卡伯纳双手抱胸,“又想问我什么?”
苏唯笑了笑,坦然道:“老师先吧。”
“是你要留出空间和我说话的。”
“我以为,这也是你希望的?”她说,“毕竟,如果只是小音,你不需要早上给安室先生顶班——说实话我一直想吐槽,为什么大叔你总是用他的脸出现?”
要不是知道苏唯底子是华夏人,卡伯纳真想对她这混乱的敬称好好指摘一番。他抽了抽嘴角,“一如既往地敏锐啊。不过卡慕……你还真是不愿意放过自己。”
“嗯?”
“刚刚明明挺放松的,现在却毫不犹豫地主动开启这些话题。”他饶有兴趣地说,“打工人也有上下班的时间,组织成员也没有要求自己24小时待机的道理吧。正如你说,不早了,趁你现在还有好心情,早点休息不好吗?”
“您如果真的想让我好好休息的话,”苏唯半开玩笑道,“就不要岔开话题了。”
卡伯纳耸了耸肩,“我只是好心提醒。”
“为什么用波本的脸,这真是个好问题。”他好像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嗯……或许我该说,因为我只会做他的脸的易容?”
“哈?”
“这很奇怪吗?易容是一门很精深的学问,要是有那么容易学会的话,组织里也不会对千面魔女那么重视了。”他摆了摆手,“我只是记性比较好,第一次贝尔摩德帮我易容的时候,我看到了全程,记住了步骤之后的照葫芦画瓢罢了。”
是杯户医院那次。
苏唯隐隐觉得大叔的说辞有点不对,但是一时半会找不出错处,“我对此表示怀疑。”
卡伯纳一副“你爱信不信”的表情:“至于上午我来找你,你确实猜的没有错。只不过,我没有想到,波本会在你家。”
她的脸微妙地红了一下:“那是一个意外。”
“我也没说什么,你急什么?”卡伯纳自然没错过她脸上的微红,脸上带了几分玩味,“难道你们……”
“没有。”苏唯回答得斩钉截铁。
“你喜欢他。”
这也是一个肯定句。
这次苏唯不吭声了。
“那问题可就大了。”得到了确认的卡伯纳默了一下,反倒收起了之前的看戏模样,谨慎道“你……没有和朗姆提起这件事情吧?”
“我为什么会提?”苏唯有些奇怪地看向他,敏锐道,“安室先……波本他,和朗姆之间……?”
“波本不简单。”卡伯纳只是说,“基于个人角度,我建议你离他远一点,对你们两个都好。我只是来告诉你这个的。”
苏唯心里透过一层冷风。
“告诉我原因。”她吸了一口气,“我知道你为什么要早上蹲守我了,就是要赶在朗姆见我之前。你担心朗姆会问起这个,为什么?”
苏唯的大脑飞速运转着。她和波本亲近在组织里不是秘密,那么卡伯纳担心的从来不会是这个,正如刚才他表现出来的,是确定了卡慕喜欢波本就不可以让朗姆知道的事情。那么还有一个问题:卡伯纳为什么要担心这个?他知道什么?
“你是在向我要求坦诚吗,卡慕?”卡伯纳挑了挑眉,“那么,老规矩。”
苏唯愣了一下,明白了他的意思。
就像上次一样。
一条情报,用等值的东西来交换。
不过现在,卡伯纳就站在那里看着她,名义上也变成了自己的老师,她自然不能再一次地像上次一样耍赖,而且她也不可能现场空手变出一瓶葡萄酒。
和情报最等值的,当然是情报。苏唯手上最不缺情报,不过告诉卡伯纳哪一条,倒是需要好好斟酌的。
等等,其实,随便说一条无关紧要的也没事吧?
苏唯心里的邪恶小人摩拳擦掌,蠢蠢欲试。比如关于琴酒或者关于贝尔摩德的一些基本资料,反正对她来说不是很有用的信息,她也有一大堆……感谢青山老贼。
就在这时候,卡伯纳轻描淡写地补了一句,“不过,为了保证公平性,我觉得我有必要加一条要求。”
“我提问,你回答。”
……狡猾的情报贩子。
“这样我们都能得到想要的情报。”卡伯纳打了个响指,“怎么样,你同意吗?”
苏唯犹豫了一下,自己的秘密有点多,这个风险似乎有点太大了。但是额外的关于安室透的情报,该死的有点诱人。
鉴于自己贫瘠的人际关系和单一的生活作息,再加上朗姆给她安排老师肯定是没有打算让她闲着,苏唯不觉得自己有时间和机会去主动探查情报。
这绝对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她自己的信息库,除了基于现状推断出的以外,仍然停留在记忆的金手指基础上。
“你确定情报属实吗?”她谨慎发问。
卡伯纳忍不住笑出声了,不得不说,卡慕真的,非常非常有意思,“怎么,自己都还想着要投机取巧,现在反而开始质疑我的诚信了?你这个表情……哎呀,看样子被我说中了。”
苏唯心虚地移开目光,咬牙道,“我同意。”
卡伯纳满意颔首。
一时半会儿不急着走,他索性靠在了沙发上,站的久了确实有点累。“在你身边晃悠的这些日子里,波本一直没闲着。他在调查你,也在调查朗姆,大概很早就发现了你和朗姆的联系。
你要不要猜猜,他现在对你的了解程度是多少?”
苏唯怔了怔。虽然早有预料,心里还是受不住地凉了一下,“他查不到什么的,组织里我的信息……”很少。
她自己也查过,所以很清楚。
“你查不到不代表他查不到。”卡伯纳瞥了她一眼,轻飘飘地就看穿了苏唯没说出口的话,“我没有挑拨离间的意思。同为情报人员,我甚至很欣赏他的效率和能力。”
“只是他大概低估了朗姆对你的关注程度。他的调查虽然有刻意地隐蔽,但是逃不过朗姆的眼目。换句话说,他已经靠着这一点,成功地进入到了朗姆的视线范围之内。”
苏唯猛然记起,之前库拉索给自己发下的长期任务。
监视波本。
是那个时候,库拉索和朗姆他们就已经注意到了吗,还是说,更早?
库拉索说那是她的意思,是不是意味着,这是库拉索本人给她的提示,朗姆并不打算让她知道这件事,而当时的自己并没有接受到?
苏唯隐隐有点料到卡伯纳想要说什么了。她心里不祥的预感加深,不禁放轻了呼吸。
“在这种时候,库拉索发回来的卧底名单,声称有波本的名字。”卡伯纳缓缓地说,“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平地惊雷。
她终于明白他的意思了。
“如果早上我没有顶着波本的脸去上波洛的班,那才是最可怕的事。”
仓库的逃跑有理由可以狡辩,之后还心虚地消声灭迹的话,那真是洗都没得洗。
苏唯闭了闭眼,“谢谢你。”她的声音发涩。
安室透因为她的缘故被牵扯得如此之深。
他之前有多么努力地靠近她、调查她、被朗姆看到,那么在朗姆收到消息的那一刻,他的身份就有多么岌岌可危。
所以这是不是也是琴酒有恃无恐地倒计时的原因?
如果没有赤井秀一的救场,就凭借着如此大的嫌疑,他都很可能会死,是吗?
而之后,又因为小泉红子,又因为她,他就那样昏倒在路边,被苏唯捡回家。就像命运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
在原来的剧情里,安室透不至于这么危险,跑掉也有回来的余地。但因为她这只蝴蝶,他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之下,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别紧张。”卡伯纳看到苏唯脸色苍白,难得做人地安慰了一句,“你看,朗姆没有问你波本的事情,他也至少目前安然地度过了这一关。”
说完他突然顿了顿,沉思了一下:“不过就算我没顶班,波本在你家的话,也不是没有理由说得通……”
苏唯后怕到发麻的意识突然被卡伯纳的惊人语句给震了一下,硬是给拉回神来:“?你在说什么啊!不要想一些奇怪的事情啊喂!”
“好好好。”卡伯纳举手投降,“你可要记得帮我转告他,他可欠了我一个大人情。”
“不过,大叔你为什么会帮他?”苏唯没有忽略这个细节,“你们应该,不熟吧。”
“啊,这个嘛。”卡伯纳不在意道,“举手之劳而已,难得有这种机会,错过太可惜了。”
还真是非常卡伯纳的答案呢。
“你怎么知道安室透失踪的?”
她可是凌晨才把安室透捡回家的,卡伯纳也不可能监视安室的住处吧。还是说……
“放心,组织没有发现。”卡伯纳好心道,“虽然组织这边认为波本和基尔还有嫌疑,但是鉴于库拉索的死亡,之前的一切结论都已经被推翻了,所以在组织里——我不用说我指的是那边吧——他们的正常行动都不会受到太大影响。贝尔摩德和波本关系还可以,一解除嫌疑就给波本发了消息,但是直到傍晚,都没有收到任何回复。”
“她调了水族馆内的监控,奇怪的是,波本进了水族馆的区域后,就再也没有离开。”
原来在这里。
在她说自己因为朗姆的命令离开的时候,贝尔摩德确信她说谎的原因。
心中空缺的最后一块拼图也被拼上,苏唯暗骂自己怎么忘了这个。贝尔摩德当时按照组织要求在水族馆内找库拉索呢,全水族馆的监控她都看得到,自己拙劣的谎言根本和监控对不上一点,难怪暴露。
“我也不知道贝尔摩德和波本之间达成了什么协议,还是仅是关系好,反正,她找到了我。”卡伯纳耸耸肩,“把轩尼诗塞给我也是顺带的,显然她也不会带孩子,叫我说应该扔给琴酒。”
如果是贝尔摩德,倒也说得通。
“所以,”苏唯的语气有些可疑,她好像发现了盲点,“你帮贝尔摩德掩护了一下波本的失踪,让贝尔摩德欠了你一个人情;实际上又帮了波本,还让我转告他,他也欠了你一个人情。现在你把这个消息作为情报和我交换——”
更可恶的是,如果她刚刚没有追问,那么卡伯纳根本不会把贝尔摩德的事情吐露出来。
卡伯纳:“对啊。怎么了?”
哦,所以这就是举手之劳,难得的机会。
“没有。”苏唯说,“不愧是老师呢。”
“你这话听起来可一点都不真诚。”卡伯纳又忍不住笑了一下,“答疑时间结束。那么现在,该你回答我的问题了。”
他收敛了笑意,直起身来。
“卡慕,在今天早上见完面之后,你去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