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夫人,今日穿这套吗?”桂月提着一条艾色底的褙子和月白长裙走过来问。

    夫人只想着把自己往稳重了装扮,可桂月觉得这些颜色都太素了,与她昳丽明艳的长相和年龄都不相称。

    其实闺阁时冯玉蓁喜欢颜色鲜艳的衣裳,喜欢流光溢彩的锦钗,做了高门儿媳,她需要顾及夫君和侯府的体面,便穿起老成持重的衣衫,言行举止悄悄效仿京中贵女,唯恐被人议论出身商户的她不懂规矩。

    虽后面礼仪已不逊色自小受教习嬷嬷的高门小姐们,但是那些小圈子她依然融不进去,每每宴请,除了贪图侯府权势,想要通过她来牵桥搭线的低阶官员太太们会讨好自己,其他人大多表面平和背后嘲弄,说来好笑,无人搭理她时她就在园子里乱逛,背后的闲话也听了不少,久而久之,她也不爱出席这些宴席了。

    既然她的谨慎和退避什么也换不来,那还谨慎些什么?

    记得出嫁前家里做了几套衣裳,颜色款式也都是她喜欢的,冯玉蓁让桂月去箱笼里取出来。

    桂月听到吩咐愣了一下,口快道:“夫人之前不是说那些颜色太艳了吗?”

    冯玉蓁正选着妆匣子里的朱钗,闻此言只轻松笑笑,“突然又不嫌了。”

    桂月听后立马高兴地去衣橱里面找,一边欢快道:“可巧不是,本来以为这几套衣服夫人不穿了,婢子前几日才送去浆洗过欲好生存放起来,现在拿出来正好能穿呢。”

    很快,桂月便将衣服都翻找出来,整齐的摆在床上供冯玉蓁选择。

    苏绣云锦皆有,冯玉蓁从中挑了身妃色缎面褙子,里搭雀纹锦白裙,换上后桂月在旁边赞叹不已。

    小丫头直率道:“夫人这样的年纪就是要穿鲜嫩的颜色,之前穿的那些样式老气了些。”

    哪个女人不爱听夸赞呢,看着铜镜里年轻鲜活的女子,冯玉蓁发自真心的笑了。

    真好啊,一切都还来得及。

    *

    侯府很大,出了蘅芜院便是一条青石板铺成的路,上了抄手游廊,侯府布局便豁然开朗,层楼叠榭,飞檐青瓦,处处都是雕梁画栋,又有曲水小溪经廊下蜿蜒而过,府邸既精致雅趣又不失大气磅礴。

    荣好堂离蘅芜院并不是很远,走了半刻钟便到了。

    厅内装潢华丽,中间摆着两排座椅桌几,厅中人不多,冯玉蓁进去的时候里面正在话家常,除了淮平侯的三个妾室外,大房苏氏,二房李氏,未出嫁的四姑娘和五姑娘也在。

    陆衍上值去了,淮平侯陆泊检与大公子陆扬、二公子陆燊领军在荆州平定内乱,半年前楚王在荆州招兵买马,欲反叛朝廷谋权篡位,昭帝下旨命淮平侯率军五万前去平叛,前段时日传来捷报,楚王已伏诛,不日将押解回京。

    淮平侯有四位妻妾,最受宠的当属宋姨娘。

    但宋姨娘本人并不是多出众的长相,论美貌远远比不上徐夫人只称得上温婉秀丽,只是她的声音温柔似水,一双眼睛生的格外勾人,这不,这会儿她放下茶盏歪头望过来正好与冯玉蓁视线相对。

    眼如水杏,眼尾微微垂下,看起来无辜又楚楚动人,偏眸含秋水,看人的眼神仿佛含情凝涕。若不是冯玉蓁知道淮平侯这会儿正在外面打仗,还真以为淮平侯站在自己身后呢。

    她柔笑道:“玉蓁来了。”

    按规矩,作为淮平侯的妾室,尽管辈分比冯玉蓁高一截,见到冯玉蓁也应该唤一声世子夫人。

    冯玉蓁回之浅笑,走上前向徐夫人行礼:“给母亲请安。”

    徐夫人坐在上首,着一身丁香色团花对襟袄衫,头发高盘,上面插戴着昂贵精致的配套发饰,面容端庄雍容,因保养得宜,看着更像是二十多岁的美妇。

    徐夫人语气平平地让她起身,冯玉蓁顾自寻位置坐了。

    大公子陆扬,二公子陆燊皆是宋姨娘所出,十分得淮平侯的欢心,几乎要越过身为世子的陆衍,这一点可能也与陆扬陆燊二人颇得武侯真传,在战场上勇猛过人骁勇善战,无愧称将门虎子,而自己的嫡子却生来比寻常人体弱,无法习武,虽书读五车学识渊博,十九岁就在金殿上一举夺魁,但出身将门却不能习武,终究是淮平侯心中的一大憾事。

    宋姨娘是老夫人的娘家表侄女,父母离去后便被老夫人接到侯府,同淮平侯青梅竹马长大,若不是老侯爷在其中阻止,宋姨娘可能当真会当上正房夫人也说不定。

    这些陈年旧事,也是前世冯玉蓁偶然之间从侯府的老嬷嬷口中听来的。

    三个妾室中徐夫人最不喜欢的就是宋姨娘,表面一副柔柔弱弱的样子,实则笑里藏刀,蛇蝎心肠。

    徐氏坐在主位,扫了眼其他人后,将目光放在了自己下首心不在焉的儿媳身上。

    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她不甚喜冯氏。冯家虽是有名的扬州富户,尽管家财万贯仍是排在末位的商户,除了家世上不得台面外,性子也不够持重,嫁过来半年多了才有点长进,今日一看像是又打回了原形。

    老侯爷也是个拎不清的,报冯家恩情就算了,非得拿嫡孙的婚事做赌注,府中的两个庶子都娶了京中四五品官员家的嫡女,她的儿子贵为世子,却只能同商户结亲。

    徐氏越想越不平,连带着看其他两房也没什么好气,例行公事地过问了几句便将她们打发了。

    玉蓁早习惯婆母的冷淡,请安事毕随众从厅堂出来,便准备回蘅芜院,她得为以后早做谋算。

    往前走了几步,便听身后传来一道绵柔清婉的嗓音:“弟妹,怎的这么着急离开?”

    冯玉蓁往后转过身,叫住她的正是大房的苏氏。

    苏氏模样和她的婆母一样都是温婉秀丽一类的,是都察院左金都御史家的嫡次女,颇有大家闺秀的气质,说话也温温柔柔。

    冯玉蓁不禁回忆,前世她刚嫁过来时也曾被苏氏的表面所迷惑,那时她正苦于与京中贵女们的交际,苏氏主动应下要帮她梳理人际关系,还教她礼仪和规矩,当时看来无异于暗室逢灯,雪中送炭的善举。

    为表示感谢冯玉蓁从嫁妆里挑了不少好东西送过去,苏氏高高兴兴地收了,然后苏氏的“好心指点”却让她在席宴上接二连三的出丑。

    府里的丫鬟婆子私底下都笑她东施效颦。

    被那些虚虚实实的关心和好意折腾得身心疲惫,也没了附和的心情,冯玉蓁只欲打发了她。

    苏氏娉娉婷婷地走近前,她方才在厅里一直在暗自观察,往常都听她的劝说都穿素淡衣裳的冯氏,今天却穿了身亮眼的衣衫,显得格外惊艳,神态仿佛也变得落落大方了。

    这敲响了她心底的警钟。

    冯氏嫁过来前,自己身为侯府大儿媳,在官夫人们的应酬间既受捧又游刃有余,但世子夫人的头衔终归是比自己的好使,冯氏一进府,曾经来巴结自己的反倒去恭维她了,好在冯氏性子是个容易拿捏的,自己说什么,她还不是乖乖应了。

    她敛眉,装作讶然道:“弟妹今日怎么穿这么艳的衣裳,不是嫂嫂说你,你本身就出身商户,若还穿的阔气艳丽,倒如暴发户一般了。”

    边说着,她还拿出绢帕抵住唇边,像是看不起冯玉蓁这样的做派。

    以往她这么做,冯玉蓁早羞得无地自容了,然而今日,她却伸开衣袂,低头左右看了一番,面容有些为难道:“可是我觉得亮色的衣服更衬我。”

    然后又状似认真无辜地看着苏氏今日穿的桃红色袄裙说:“粉色娇嫩,大嫂年岁几何?倒更适合寡淡素净的衣服。”

    苏氏一听,差点呕血。

    其实苏氏年纪也不大,只比冯玉蓁大个两三岁,这么说,也只是气气她。

    “弟妹说笑了。”苏氏咬牙切齿道。

    冯玉蓁莞尔,问:“大嫂寻我何事?”

    苏氏勉强控制住自己表情,柔声道:“下月,九公主欲举办赏花宴,弟妹别忘了。”

    最后还好心加了句,“若是有什么不懂的,尽管来问我。”

    闻言,冯玉蓁忍不住掐了下自己指尖,多亏了苏氏,前世自己在这个赏花宴出了不少糗,也是自己风评一落千丈的重要节点,还把九公主得罪了个透。

    看着冯玉蓁离去的背影,苏氏小声啐了句:“不就是个商户女,到时可别来求我。”

    冯氏方才竟推拒了她的好意,表示自己能够解决。

    身边的丫鬟也劝慰道:“夫人出自文臣世家,蕙质兰心,她家里不过有几个钱,哪里比得上夫人您。”

    她们却忽略了苏家往上两代,也不过是背朝天种地农户。

    听了丫鬟的谄媚讨好,苏氏心情好了许,不过这位世子妃还真有些不一样了。

    大魏朝凡五品以上京官皆须每日五更鼓敲起时,乘轿入宫城,参加大朝会,觐见圣上。

    陆衍在三年前参加科举高中,颇受昭帝赏识,如今在吏部任侍郎一职。

    待陆衍下早朝后到吏部衙门时,已到巳时。

    如今处于一年交替之际,涉及官员政绩考核,任免,调动数量之多,正是吏部一年里最忙的时候,几乎官署里官员的桌案上文书都堆积如山,心中都叫苦不迭。

    很快到了用饭时刻。刑部有有专门提供官员饭食的,有官员陆陆续续从书案起身往饭堂的方向走。

    黄鲁元和三两同僚同行,经过陆衍办公的公房时,里面有个才进刑部的主事,正好是陆衍的直属下属,可能是为了表忠心拉拢两人关系或是不忍上司落单独自在这里加值,好心邀请道:“大人不若与我们一起去公厨。”

    陆衍正要拒绝,旁边的黄鲁元却嗤嗤一笑,阴阳怪气地替他答了句 :“不用管他,他家里人自会派人送饭来。”

    黄鲁元同陆衍是一届考生,两人又一起在书院读过书坐过同窗,不可谓不熟稔,更是知道陆衍的性子,才有意调侃。

    “人家新婚燕尔,连午膳都有夫人操持,不像我们,孤家寡人,只能在官署吃大锅饭。”说完,还有意暗窥了眼对面人的神色。

    陆衍睨了他一眼,谢过下属的好意,婉言拒绝道:“我这里还有几篇呈文要写,你们去吧。”

    待人走后,陆衍复埋首案牍办公。

    不知过了多久,写完剩下的两篇呈文,又把明日需要用的文书整理了出来,才从案牍上仰首,手臂因长时间握笔有些泛酸。

    陆衍站起身,松懈了下紧绷的身体后,垂眸看了下桌案上的沙钟,陷入了沉凝。

    不知为何,黄鲁元觉得自午后陆衍的心情就不太佳,虽然那张脸一如寻常(面无表情),但是整个人的气场莫名有些低压,好在两人不在一个公房共事,不然看着得郁闷死。

    好不容易捱到下值的时间,黄鲁元罕见地没跑去蹭陆家的马车,挤着另一位同僚家的车走了。

    车帘落下,上面坠着玉穗也跟着轻晃,里面的人冷声道:“回府!”

    观庆缄口不言,默默坐在马车前沿减少自己的存在感,车夫一甩缰绳,马蹄抬起,油光水滑的枣骝马嘶鸣着打出个响鼻,喷出一口白气,稳稳地拉着,辘辘驶过热闹的大街,往侯府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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