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笛坠子静静躺在雪地上。

    虽说此物莹润好看，她有些舍不得，但毕竟来自男子，她一直带着也不好，眼下正好能还回去。

    于是李泱先发制人，打断了陈朔的话，“陈将军的东西掉了。”

    陈朔便也没有说下去，弯身拾起，道：“此物丢失了几日，没想到竟出现在此地。”

    “失而复得，一件美事。”李泱自他身侧离开，衣摆轻柔拂过，落下一片梅花花瓣。

    她带着婢女离开，留下山岱仍在原处，准备照吩咐，送陈小将军回营中见陈列。

    李泱才从羊肠小道走出去，迎面便碰上一波人，为首之人身披沉重的黑甲，头巾染着艳红的鲜血，双眸如鹰隼一般，嗜血的冷意还未褪去，显然才从战场上下来。

    他见面便抬剑架在李泱的脖子上，森寒的剑锋抵着柔嫩的肌肤，她略有些诧异，正要分辨此人的身份，自己身侧的婢子已经对着此人拔剑相向。

    “将剑拿开！”婢子冷喝。

    他身边的甲兵也纷纷劝阻：“将军，快快住手，这可是神家的大小姐！”

    此人充耳不闻，剑锋已经划破了李泱的衣物，几乎已经要碰到要害。

    “陈朔在哪里？”

    这想必就是陈列，不过此人实在太过无理，李泱冷冷抬眸看他，眉间一蹙，就要斥责。

    很快，剑忽然被挪动，她偏头看，一只修长干净的手正搭在剑上，裹住靠向自己脖颈的剑锋。

    “兄长，住手。”

    见到来人，陈列立即收剑，冷历的脸上终于露出一点轻松的意味来，“安吉，你没事吧？”

    也很难说是没事，被林甘那样鞭打，就算铁打的身子也不成，不过陈朔仍然摇头，说没事。

    “大小姐，方才失礼了，我替我兄长向…”

    李泱还是头一回让人把剑架到自己脖子上，而且刚刚还救下了此人的亲弟弟，就被这般对待，自然不乐意听什么道歉，于是根本不理会他的话，连个眼神都没给，便抬步离开。

    众甲兵下意识给她让出一条道来，山岱与婢女立刻跟上去。

    看着神大小姐冷漠离开的背影，陈朔轻轻叹气，此时也无法苛责兄长，毕竟也是因自己的缘故，还是择个时间亲自上门赔礼道歉吧。

    陈列才不管是什么神家仙家的，只要弟弟没出事便好，他豪迈地抱住陈朔，心情激动万分。

    原以为安吉本身就带伤，还孤身带着残兵病将夜袭降乐，只怕会死在林甘那厮手中，眼下竟然还好端端在这儿，实在是太好了！

    后者身上伤口还没好，被身穿盔甲的陈列这么一抱，脸色一白险些呕血，“兄长，你先…松手。”

    “哦哦！”陈列连忙放开，看着虚弱的弟弟有些手足无措，“那先、先去治伤，快快快，你们来搭把手。”

    几个人手忙脚乱把陈朔送回住所，军医看过身上伤处，吓得唇都白了，连连摆手：“哎哟哎哟，这可不成，瞧身上这鞭伤，这些刀伤箭伤，老夫至多为小将军清理伤口，再多就做不了了。”

    “这怎么办，”陈列急得团团转，“闽州可有医术高明的大夫？”

    军医道：“也有…”

    “在何处？”陈列眼前一亮。

    “呃…夷山之巅，神大小姐身侧有一大夫，名为礼春，医术高明，想必能有法子。”

    陈列脸色变幻莫测，皱眉思索半晌，还是让军医先去给陈朔敷药，今日他才把剑架在人家脖子上，现在他又去求她要大夫，只怕不会同意。

    不过安吉的伤的确拖不得，他要放下身段相求神家那种人，虽心里别扭，但也是不去不可。

    况且今日他似乎真的误解了神大小姐，人家并没有折辱安吉的意思，反而从林甘手下救回了他。

    陈列备了些礼，换下盔甲，甚至沐浴薰香一番，才敢登山去求见神大小姐。

    陈朔得知此事，担心自己莽撞的兄长又去冲撞人家，顾不上一身伤，趁着军医去配药的空隙，披上狐裘，便匆匆上山拦人。

    此时即将被求见之人正好整以暇卧在铺着绒毯的藤椅上，听着山岱在一旁上报徐德生大夫的事儿。

    人已经被安全送至闽州仙阳，特意派了三五人守着，以免出现什么意外，正等候大小姐的下一步吩咐。

    李泱微微颔首，“后日便启程返京，向北往仙阳带走徐德生，我要去徽州一趟。”

    “不走江州么，徽州现在在瑞王手下，想必时常混战，只怕不太平。”山岱有些诧异，又自怀中掏出刚收到的一封信，递给李泱。

    这信上乃是朝堂上最新的消息，五日前因兵部再度请江州王出山统领战局被拒，沈容便上折子自请到江州劝说李眠，现在人应当已经走到半途了。

    虽然她带走了徐德生，平江那场瘟疫或可避免，但沈容劝说李眠这事儿是避无可避的，谁也不知道到时候会不会又出什么幺蛾子，导致沈容如梦中那般又去见了薛云帆。

    以沈容那般性子，为了让李眠能答应出山，怕是什么都能做得出来。

    这样的事，绝不能再发生。

    她立刻拟了一封信，让人快马加鞭送到江州王府上。

    山岱刚退下，掩上门，就见门房匆匆跑到月洞门下，被风冷得直搓手，声音都在打战，“山…山先生，陈列将军在门外求见大小姐，说要赔礼道歉。”

    见他这样，山岱本就刚从烧着地龙的屋内出来，不自觉也感受到了一阵冷意，他站在廊下紧了紧衣袍，又转头回去报信儿。

    屋里的人默了片刻，好像在思索见还是不见，最终还是懒懒回复：“山岱替我去见吧。”

    陈列站在别业大门外，只手拎着赔礼，等着门房进去通传，心中莫名有些忐忑。

    这神大小姐若是肯见他，他也不知该与对方说些什么，总不能才赔礼道歉完，就要向人家要大夫，这多半要被拒绝。

    若是人家不肯见他，虽是因为他那时候心情急迫，太过莽撞冒犯，情有可原，但要是那样，安吉的伤又该如何是好。

    陈列携带礼物上山，前脚刚被山岱请进去，后脚陈朔便又匆匆赶到了。

    兄弟二人皆来了别业，李泱也不好再找借口推脱，只让山岱去见，只好换了件暖和衣裳，亲自到暖阁去见客。

    陈列她是不想见的，从梦中到现在，这厮就从未尊重过她，虽说李泱不甚在意，但也不可能会高兴。

    走进暖阁，迎面是一道珠帘，透过帘子，她率先看见的是一个身披狐裘的欣长背影，此人气质淡漠却又疏朗，无疑是陈朔。

    而另一位着黑袍，体格健壮，黑发全部在脑袋上扎起，带着个皮革冠子，显得无比干练，这位显然就是陈列。

    这二人找上门能有什么好事，光是赔礼道歉，需要这般急切，当日夜里就来拜访么？

    事实上，李泱确实猜得不错，只不过猜对了陈列，却没猜出陈朔的来意。

    大小姐越过二人，坐上主位，玉手捧起青瓷茶盏，眸中冷淡，丝毫不展笑颜。

    不知为何，本对世家无所顾忌的陈列，心底竟有些忐忑，两步上前，垂眼低眉地赔礼，“神大小姐，今日是我失礼了，不知您救了安吉，一时急切多有冒犯，还请原谅。”

    李泱半天没回应，他不由偷偷抬头，正对上她清冷的目光，心头一震，又立刻没出息地将头埋了回去。

    “我只是为了解闷儿带走令弟，可没有搭救的意思，将军慎言。”她将茶盏搁到桌上，淡淡瞥了眼他身后的陈朔，“小将军，劳烦将你这莽撞的兄长带回去。”

    陈列有些着急，扭头去看陈朔，“你不许拦我，你身上的伤不得不…”

    “兄长。”陈朔打断他的话。

    身上的伤？李泱不由得仔细看了他一眼。

    少年衣着素净，披着狐裘，面色苍白，冷淡的眉眼低垂，双手垂在身侧，依稀可见掌心为她挡剑而受伤的血痕。

    险些忘了，三日前陈朔被林甘那样用劲儿鞭打，伤得不轻，再加上这几日她也着实忽略了这点，并没有送药，只怕寻常军医已经治不了他的伤了。

    她掌心把玩着一串白玉菩提，略微沉吟，好不容易救下的人，总不能因这身伤又白费心力，于是便道：“你留下。山岱，送陈列将军出去。”

    陈列脑子一时不过弯，没想明白神大小姐的意思，就被山岱连哄带请送了出门。

    等他本人与带来赔罪的礼品共同被扔在门外，陈列望着山岱一飘而过的背影，以及缓缓关闭的府门，才如梦初醒，“等等，我弟弟呢？”

    无人回应，门环轻颤两下，归于平静。

    暖阁只余二人，无人开口说话，稍显寂静，李泱招手唤来婢女，让她去将礼春叫来。

    夜里得到大小姐传唤，礼春匆忙提着医箱赶到，却发现这里面不止有李泱，还有个从没见过的男子。

    屋内气氛微妙。

    他犹豫地抱着医箱跨进暖阁，身后的婢女很快将门掩上。

    “领着小将军到碧纱橱后去治伤。”

    礼春方才明白，原来此人就是那位带着几千人马夜袭将乐，险些捐躯的那位陈朔将军，他不由心生敬意，躬身将人请到了旁边的碧纱橱。

    这衣裳一掀开，他才晓得陈朔身上全是密密麻麻的伤口，虽已经简单处理过，但是伤口太深，寻常的药是治不了的。

    “有劳礼大夫。”陈朔声线平稳，眉眼间不见痛楚之色。

    他不由得惊叹一声，陈小将军这般能忍，这面上丝毫不露，谁知道身上会这般严重，而且竟然还发着高热，这若是不好好处理，丢了性命也未可知。

    礼春不由得屏气凝神，先叫人拿着方子去煎药，又替他重新清洗了伤处，敷上珍藏的名贵药丸碾成的粉末，一顿忙活过后，已经去了半个时辰。

    他抹了一把汗，“将军这伤动了根本，近段时日不宜再动刀动枪，依老夫看，最好还是先搬到京城里去，太医院内有许多名医圣手，能早日将您这身子养回来。”

    做完这些，礼春正想去找李泱复命，却发现她不知何时已经离开，屋内只剩下一盏冷茶，还有一串被随意搁置的菩提串。

    婢女道：“大小姐吩咐了，今夜小将军就留宿在暖阁碧纱橱，要礼先生多多留意照顾。”

    陈朔就这样留在了神大小姐的别业内，被请走的陈列回到山下，但仍然懵圈，这…这算什么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