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圣

    省试结束,各地举子焦灼地等待着张榜日子的到来。

    殊不知,关于如何张榜,朝廷上再次掀起纷争。

    有人认为,男女能力不同、学习经历不同,加上考场上男女分序,人数不均等,张榜后朝廷部门用人标准不一,所以应该分开,各成一榜。

    反对者甚众,理由是既然同为天子门生,就应该一视同仁,考场上男女同卷,榜单可合,分序是为了避免污糟事,与成绩无关,何况六科分目,再分两榜,这榜单就杂乱无章,不利于吏部任免。

    这分榜和不分榜的纷争下,是各路朝臣内心揣着小九九。

    礼部的柴言冷笑,他最清楚这帮人,这些人无非就是等着看女举子的成绩,是如何逊色于男举子,想借此打女帝的脸罢了。

    女帝端坐高台,听朝臣吵了三天,终于拍板:先分榜,再合榜,执行三届,然后再无分榜。

    旨意一下,众朝臣皆闭嘴。权衡至此,合理合情,甚至还定了时限,他们似乎再也没有什么反驳的理由。

    终于,礼部选了八月初二这个好日子,热热闹闹地向全天下公布了省试高中的榜单。

    十年寒窗无人问,一朝折桂天下知。

    谢晚凝终于切身体验了这种感觉。

    张榜那日,含光门前公告墙上围堵着的人,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多。人们最关注“进士”这一科的分榜、合榜上名次的变化,然后,惊讶地发现,男举子分榜人数最多,是女举子分榜的四倍有余,但合榜之后,上榜的女举子有近八成,排到了合榜的前五十名,占了一大半,即使是最末者也只在合榜的第八十一名。

    全京城都震动了。众人奔走相告,欢喜的、伤心的、惊叹的、凑热闹的、喝彩的,不一而足,众生百态。

    谢宅连放了三天炮仗,王氏满面春风,脸上的笑容就没有歇过。

    谢晚凝这次分榜第六,合榜第十一,喜得谢信连声感叹“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难得请了两天假,专门在家替女儿庆贺。

    连续几天,到谢宅恭贺的人都快踏破了门槛,有左右邻居,有谢信同僚,甚至还有媒婆上门说亲的,热闹非凡,就连谢府老宅那边,长房谢恭也派人送了贺礼。

    难得的是,旁边孟宅也有人中榜了,除了一开始礼部派人送“金花帖子”时放了一天炮仗,之后就变安静了。当天还有不少人来访,但是都是老管家接待,后面再来人就都被婉拒了。

    谢信和孟宅那边相互道贺之后,便再无交集,颇有默契地保持着君子之交。

    八月初十,女帝宣召,新科进士同进含元殿面圣。

    谢晚凝穿着银白暗纹襦衫、配赭色银纹八幅裙,走在女进士队列之中。这套衣衫,是礼部特命赶制,女进士专属衣着,和男进士的赭色内底、银白圆领长袍相辉映。

    从此,今后各级官服、常服都将有新的规制,这是后话。

    且说今日,长长的队列,走在大明宫的石砖上,齐齐整整,意气风发,确有了天下能者的气度。

    谢晚凝自然看到了男队列中的孟清竹,银白长袍穿在他身上,更添了一份清雅出尘。

    她看过榜单,知他是男子分榜第三,合榜第五。一开始不少人都围在他身边,热情地打着招呼,他也只是淡淡回应。

    谢晚凝自觉不方便过去问候,只有在两人难得视线相交时,均愣了一瞬,然后轻轻颔首致意,便都移开了目光。

    浩浩荡荡的队伍跟着礼部侍郎柴言先绕到含元殿旁的偏殿,这里是中书省办公的地方,众人齐齐向宰相们行了拜见礼,男子分榜第一的单越宁、女子分榜第一的宋慈恩作为代表,向宰相们致辞,便结束了这第一个仪式。

    出了偏殿,柴言领着众人向含元殿走去,却在含元殿门口,遇到了一个身着金蟒红袍的年轻俊美男子。

    柴言忙拱手致礼:“见过端王爷。”

    身后众人忙跟着躬身:“见过端王。”“见过端王。”

    端王李昶打量了一圈眼前这一群新科进士,脸上浮起亲切热情的笑容:“免礼、免礼。祝贺各位蟾宫折桂!如今天下大定,圣上求贤若渴,诸位皆王佐之才,想必不久定能建功立业,诸位可要好好努力呀。”

    “是!”众人齐齐躬身应和。

    端王李昶满意地点点头,才缓缓拾阶而下。

    不等端王走远,不少人就悄悄议论起来:“这位端王,雍容大度,待人亲和,如此礼贤下士,颇是难得。”

    “是啊,他是当今圣上的九叔,位高权重,却还能谦逊儒雅、赏识贤才,若能在他麾下做事,怕是青云直上啊……”

    “咳咳!”柴言猛地大声咳嗽几声,打断了众人的讨论。诸人觑了一眼柴言的脸色,忙住了嘴。

    柴言低叹,轻声交代:“宫廷之内,谨言慎行!”

    “是!”众人一凛,齐声应是,神色俱端正了很多。

    柴言扫视了一眼,不再多言,转身带着队伍继续向含元殿迈进。

    谢晚凝在队伍的中间,一直静静听着,不曾多言,只抬起头,望向端王的背影,却不料想,端王李昶恰在此刻回头一瞥,两人对视了一刻。

    距离有点远,谢晚凝看不清他眼中的意味,只依稀看到他似乎勾了勾嘴角,像是说了什么。

    她心中兀自揣度,队伍移动了,她回过神,忙跟上前面的人,却在抬头的瞬间,看见孟清竹转头看了她一眼,冷淡,迅速,仿佛只是无意识地随意扫视。

    不待她反应,队伍已经走进了含元殿。

    殿内金漆雕龙、白玉铺地,顶上沥粉贴金,顶部中间嵌青蓝色宝石图案,檐上绘精致金龙和玺彩画,垂落着绣满金龙游山河的幔帐,气势压人,高贵威严。

    众人一入殿内,全部屏气凝神,低头行走,只知道前方御座上坐着人,但不敢乱瞟,跟着柴言伏跪在地上。

    然后,听到一道低沉平稳的女声传来:“众爱卿平身。”

    这就是曾经拔剑平乱的长公主、如今的圣上,自古第一女帝李懿。

    谢晚凝的心激动地“砰砰”直跳,她听了很多有关女帝的事迹,对她无比崇拜、敬仰,在她心中,女帝杀伐果敢、睿智敏锐,且善良仁爱,一步步凭借自己的能力坐稳了帝位,简直是天下女子心中的楷模。

    她相信,和她同行的这些人心中,也是一样的激动心情。

    惧于威严,众人都不敢抬头直视龙颜,默默听着圣上一句句说着对他们勉励的话语,再齐声躬身应和。

    圣上当堂钦点了排名第一的单越宁、宋慈恩为新榜状元。

    至此,新科进士的面圣流程就结束了。

    按理,所有人都会跟着柴言退出大明宫,待数日后吏部传召,再进行铨选考核,获得官职。

    圣上却开了口:“新晋的女子进士们先留下,朕有话要说。”

    “是。”众人应声。柴言带着男子进士们快速地退出了含元殿,不一会儿,含元殿便空旷了许多。

    殿下的女孩子们紧张又激动,却听到圣上开口,声音无比柔和:“诸位可以放松一些,不必拘束,也可以抬头看看朕,看是不是像外面传的那样青面獠牙?”

    “噗嗤。”有人忍不住笑出声来,一息之间,殿里气氛明显变得轻松活跃。

    新晋的大多都是年轻女孩子,能顶着风浪参加考试,本就更为胆大,听了圣上的话,纷纷抬起头,又害羞又好奇地瞄了几眼。

    只见御座上的女子容貌雍容大气、明艳无俦,一双眉眼藏着锋利,流露出一股坚韧与智慧,现下正含着笑容望着她们,带着欣赏与包容。

    御座的一旁,赫然站着一位身着铠甲的将军,英姿勃发,挺拔如松。想必就是那位战功赫赫的叶星河叶将军。

    女孩子们忙悄悄拉了拉好友的衣袖,兴奋地相视一笑。她们早就听说过女帝和叶将军的故事,如今亲眼见到两人在一起,关系如此亲密,顿觉两人实在般配,心中冒起了无数的粉红泡泡。

    圣上怎能不知小女孩们的心思,无奈地和叶将军对视,却见叶星河带着痞气地挑了挑眉,颇有调侃的意味。

    圣上只能转头,对殿中女孩们正色道:“今日将诸位留下,是想问问你们,接下来有何打算?是要参加吏部的考核吗?若是入朝为臣,这条路首开先河,却也艰难,你们是否都准备好了?”

    一番话,将女孩们的心思拉了回来。

    宋慈恩看看大家,率先表态:“回禀陛下,臣准备好了。入朝为官,可以践行先贤之学,可以为天下女子谋求更多机会。”

    “焉知女子不如男?我们既然通过了考试,也能做一个兼济天下苍生的好官。”许墨染回应得颇具自信。

    一旁的周以安目标更清楚:“臣擅长数理,想进入工部。”

    圣上连连点头赞许:“好,很好!”她鼓励其他女子,“你们呢?不用害怕,有什么想法都可以提出来。”

    “陛下……”一个圆脸白皙的女子嗫嚅地开了口,“臣想从商。家人认为从商低贱,我才考了科举,但我喜欢从商……”

    圣上沉吟,纤细的手指在御座上轻轻敲了敲,便回应她:“你按你的心意走,便可。但要切记,务必要心怀善意,不要为了逐利而丧失本心。”

    “商者,自古便被认为是奸贪的代表,其因一是商人逐利,二是商人善于倒卖,并未给社会带来新的价值,不像农民可以提供粮食。”

    “但相较于男子,女子更擅长精巧细活,商业贸易可以给这些女子提供机会,带来傍身的钱财。你若从商,就要做一个胸怀天下的义商,方不辜负了你这一身才学。”

    圆脸女孩恍然大悟,欣喜地朝圣上一拜:“臣明白,谢过陛下!”

    圣上笑笑,再问:“其他人呢?”她注意到了谢晚凝,笑问,“你呢?”

    谢晚凝前行一步,毅然开口:“我想开办女子学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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