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论

    “擢姝诏”一出,天下震惊。

    谢晚凝和王氏商量了后,便带着冬青急匆匆出了家门。她要去皇城门外亲眼见一见诏书的内容。

    马车嘚嘚急驶,穿过街坊大道,终于靠近了皇城的含光门。

    这时马车却停了下来,车夫隔着帘子对谢晚凝禀告:“六娘子,我们过不去了,人太多了。”

    冬青一把掀开帘子,嚯!人群汹涌,比正月里元宵节取消宵禁时还要热闹。而且看人群的方向,都是想去看诏书的。

    谢晚凝咬咬牙,嘱咐了车夫,就带着冬青下了马车,毫不犹豫地挤进人群中,随着人群挤到含光门前的告示墙下。

    含光门前乌泱泱跪了一大片人,面朝皇宫的方向,穿着黑蓝的圆领长袍、戴着棉布方巾,显然是一群读书的士子。

    冬青好奇:“六娘子,他们为什么要长跪不起?”

    谢晚凝瞥了一眼士子们,收回目光:“想请女皇收回诏书。”

    冬青诧异:“为什么呀?这诏书跟他们没有关系呀。”

    “有关系,在他们眼里,女子因此获得的地位和好处,原本都是属于他们的。”一道声音从两人身后响起。

    谢晚凝和冬青双双回头,只见来了三个女孩。

    领头的女孩面庞圆润盈洁,肌肤微丰,温柔可亲:“我是宋慈恩。”刚才也是她开口回答冬青的话。

    另一个女孩一袭青衣,长挑身材,神情平静,眼神却锐利:“我是周以安。”

    最后一个看起来年龄也最小,露出大大的笑容,像小太阳一样耀眼:“我是苏沫,你可以叫我沫沫。”

    谢晚凝也笑了,朝她们点头致意:“我是谢晚凝,家住崇贤坊。”

    大概是从对方身上看到了熟悉的气质,四人颇有些一见如故,相互认识之后,就亲密地携着手,仔仔细细地看起诏书来。

    告示墙上张贴的,是誊抄过的诏书,虽不是女皇的亲笔所写,但凡看过诏书的人,无不为其中每一个字所震动。

    谢晚凝将诏书上的一笔一画摹刻在心里,仿佛这样,她才能抑得住砰砰直跳的心,才能压住不断涌起的心潮。

    其他女孩子也都激动地议论纷纷。

    这是多大的一件事啊!她们从来都不敢想象,她们能够有这一天,可以平等地获得读书、入仕、工作的权利,甚至她们可以选择任何自己喜欢的事业。

    再往深一步想,她们可以凭借自己的努力过上想要的生活,不用再忍受父亲的嫌弃、主母的□□,不用再看夫婿的脸色,不用再去做粗鄙的丫鬟低人一等,更不必委屈做妾……

    她们的生活,会天翻地覆!

    告示墙下的女孩子们都开心地抹泪,但有些人明显就没有那么高兴了:“才德兼备……不逊于男……太可笑了,女子能下田种地?能上马打仗?”

    “就是,不过是一些娘们,在家做做家务也就罢了。”有人开了头,周围就有不少人开始附和起来。

    绝大部分都是男人,可竟然也有不少年长的妇人、年轻的女子也都应和着,似乎也很不看好。

    “还学、考、仕、医、商、工,这些她们学得会吗?她们做得来吗?我看,这是昏了头吧?”说话的人朝皇宫指了指,挤眉弄眼。

    “嘿,你不要命了!”一旁的人忙拍掉他的手,暗示他。

    谁知这人倒犟得很,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我怕什么?跟你们赌,这一位,”他倒不敢再明着指皇宫,改为指指天上,“在这个位置能坐多久还是未知数呢!”

    一语言罢,周围几人忙拢了过来,压低了声音嘀嘀咕咕着。

    谢晚凝几人也听到了他们的言论,心中气愤,面上难掩担忧,苏沫悄悄扯了扯她们的衣襟,也压着声音道:“我听爹爹说,里面,”她也悄悄指指皇宫,“里面也吵得不可开交,还有几个老臣闹着要辞官哩,都嚷着……嚷着说,天下要大乱了。”

    谢晚凝忙捂了她的嘴,轻轻摇头。

    几个女孩叹了口气,她们都希望这诏书所说的内容,能够真正实现,但又无比地清楚,这一切太难了。

    宋慈恩拢过几个女孩子,安抚着:“我们先别着急,我想,女皇能下这一道诏书,想必是做了准备的,我们不妨再等等。”

    谢晚凝点点头:“对,女皇面对朝臣的重压,仍坚持下了这一道诏书,为我们女子争取,我们是不是也可以坚强起来、强大起来,让这些人都看看,我们女子也可以做得很好,可以不逊色于他们男子呢?”

    “我们本来就不逊色于他们男子,只是以前没有机会。现在女皇把机会赐予我们,我们要是抓住了,做好了,就是支持了女皇、支持了这道诏令。”周以安冷静地分析。

    “对!那这样,我们也就可以让更多女子看到,我们女子也是可以很优秀的!”苏沫一拍手,忍不住大声欢呼。

    “优秀?笑话!哈哈哈哈哈!”一个穿着圆领黑衣的年轻男子挤到诏书前,正好听到了苏沫的话,毫不客气地朗声讥讽,“宅内妇人,愚钝无知,手不能提,胸无点墨,能做什么?”

    说罢,他还双手一挥,衣袖扬起,面朝众人吆喝:“诸位在此,请听小生一言!”

    告示墙下本来就人群汹涌,这个年轻男子站到了一侧台阶上,再这么朗声吆喝,还真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不多一会儿,就都安静下来,侧耳倾听。

    男子居高临下,环视了众人一圈,大声呼喊:

    “自古诗云‘哲夫成城,哲妇倾城’,男子有才可以雄霸天下,女子有才只会带来亡国之祸;‘妇无公事,休其蚕织’,女子就应该本分地在家相夫教子、做好女工蚕织,不干朝政。这可都是天道、先贤论证过的。”

    “如今这‘擢姝诏’,那是有违先贤之道、逆天而行,是要给天下苍生招来祸患啊!吾等怎可忍见国家破亡、生灵涂炭?”

    言辞悲怆,神色肃穆,一时间竟然打动了在场的人。待年轻男子说完,附近的士子纷纷响应:“逆天而行,必将招祸!请朝廷收回诏书!”

    “请收回诏书!”

    “收回诏书!否则,国破家亡啊!”

    一片一片附和的声音响起,士子伏跪在地上,一边哭喊,一边朝皇宫磕头,颇为悲壮。

    围观的群众都热烈地讨论起来,他们大部分人没读过书,也听不懂年轻男子讲的诗句,但大概能明白意思,有人甚至也跟着士子跪下请愿。

    而那些原本还满怀期望、开心激动的女子们,都白了脸,手足无措地被拥在人群浪潮中,恍若无依无靠的小舟。

    含光门前值守的禁军统领见事情越闹越大,劝说无效,忙安排人手尽量控制事态,另一头安排人火速给宫里递信。

    场面混乱,谁也没有留意到,在街角无人关注处,静静停驻着一辆不显眼的马车,马车里坐着一个年轻男子,身着两色金线绣成的蟒戏潮浪大红宽袖长袍,手执青玉杯,悠然地品着茶。

    这人正是当朝的端王、先帝的九弟。

    侍卫隔着车帘,悄声请示:“王爷,我们要不要出手?”

    “不必,不着急,”端王轻啜一口香茗,笑得轻松,“再等等,看看我那大侄女能做到什么程度。”

    “是。”侍卫应声。

    正当含光门前熙熙攘攘、乱如市集时,一道清脆的声音从纷杂中破云而出:“诸位!我们也有话要说!”

    众人纷纷扭头去看,一时间场上静了下来,却发现原来领头发言的年轻男子身边,就站了几个女孩子,模样都极为出众,声音就是来自其中一个女孩。

    之前大声吆喝的黑衣年轻男子也看见了,嗤之以鼻:“我道是谁,原来不过区区几个小娘子,我劝你们,还是快快回家,绣你们的嫁衣吧,早日乖乖嫁人,也不枉爹娘给你们的好样貌。”

    “就是,就是,回家等嫁人吧,哈哈哈,好好伺候郎君,才是你们的出路!”

    “哈哈哈哈,所言极是。”

    刚才出声的就是谢晚凝。

    她对周围人的嘲笑不以为意,也学着年轻男子,站到了台阶上,望了一眼面前黑压压的人群,努力放大了音量:“刚才这位郎君,所言之诗,出自《瞻卬》,斥骂褒姒,讥讽天下女子,”

    “可诸位是否知晓,在诗中,‘邦靡有定,士民其瘵’,残害士子百姓者谁?是幽王!罗织罪名,坑害贤良者谁?是幽王!‘舍尔介狄,维予胥忌’,不忌戎狄,反怨贤臣者谁?是幽王!”

    “一国之君,堂堂男儿,贤佞不分,先贤对此严厉驳斥,伸张正道,你们却反而把亡国之罪推到女子身上,这哪里是继承先贤之道?不仅可笑,更是可悲。”

    “对啊,这样说,也很有道理。”

    “有道理,有道理。”围观众人开始窃窃私语。

    之前围绕在年轻男子身边的几个士子,正以为胜券在握,可看着谢晚凝一番话,就动摇了人群,脸色不禁一沉:“这位小娘子所言差矣,即便幽王有错,那妲己、妹喜、骊姬之祸,难道也全是帝王之错不成?若没有这些女子的媚君惑主,帝王又怎会如此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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