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到了寒冬腊月。

    这天飘起了雪花,方家上下早早吃过了晚饭,德衍和鹤洲父子在试喝新到的洞庭碧螺春,彩绣和宝珠母女商量做过年新衣服的事情,妙莲和阿翠在剪红色的窗花,小喜扶着宝珍趴在玻璃窗户前看雪。

    只见永松嫂陪着帐房柳錫鸾过来了。

    錫鸾的父母早亡,跟方家祖上有点老亲,祖父带他拜德衍为师学做生意,伙计做起,两年前开始跟着帐房学做账,账算得快还很会打算盘。

    一手正楷小字又写的端正漂亮,去年老帐房回乡以后,记账写信帐房的事都是交给他做,深得德衍和彩绣的喜爱。

    今天穿着一件湖蓝色的长袍,个头不高,又有点溜肩,看起来就有点瘦弱,但唇红齿白五官清秀,真是比大姑娘还漂亮几分。

    头上的瓜皮帽和衣服肩部沾有几片雪花,錫鸾在门口掸了掸才进来,看见屋内众人,缓缓叫道:“师父、师母娘好!姨娘好!

    又跟方家三兄妹打过招呼,錫鸾坐在下首的椅子上,鹤洲过来给他递了一杯刚泡好的碧螺春,錫鸾双手接过:“谢谢师兄!”

    鹤洲碰到錫鸾的手,说道:“你多穿点衣服,手这么冷!”

    德衍看錫鸾拿着账本,知道有店里的事情要说,便叫錫鸾去了书房细谈,彩绣和鹤洲也跟了进去。

    进了书房錫鸾说道:“店里上个月进了杭州龙井茶叶、绍兴黄酒、金华火腿、宁波海味、还有香烛等物。这个月绍兴黄酒和金华火腿都卖完了,过年时候要卖的干果包头也存货不多要去进货了。只是货物卖了,钱却对不上,足足少了三百多大洋,明日进货的钱也不足了!”

    錫鸾指着翻开账簿说道:“红笔的就是账目对不上的!”

    彩绣心想这事肯定是建仁做的,只是建仁是丈夫的侄子,不便现在挑明了说。

    德衍唯一沉思,问道:“建仁做的生意单子是那几笔,有记录吗?”

    “师父,建仁哥一般只接待那些大户人家派人来,照着单子一一配齐要的东西,建仁哥就提货送到客人府上去的,回来后再交钱入库。”

    “当时拿回来的钱,数目都对吗?”

    “当时都是对的,但现在清点货物,就发现绍兴黄酒少了几十瓶,火腿少了十几只,其他东西存货和帐目也对不上,少了好些。”

    “我知道了,以后不要让建仁去送货,就说是我说的。”

    “好的,我和永松叔晚上住在店里,没有小偷来过。店里少了这些东西,我们真的想不明白。”

    德衍又问鹤洲:“最近有和建仁出去过吗?”

    鹤洲想了想,回道:“我平时出去喝茶都是和錫鸾一起,建仁哥都是和阿财一起的!”

    德衍吩咐鹤洲把永松夫妇叫进来,把事情对两人简单说了一遍,问道:“你们家的小子阿财在那里?”

    “老爷,阿财这孩子就是读书读不进,喜欢跟着建仁少爷外边走,阿财是不会偷东西的。”永松嫂苦着脸慌慌张张的回道,永松站在一旁不敢回话。

    “我看阿财经常和建仁混在一起,叫他留意点建仁最近怎么花钱,回头告诉我。”两人只能点头称是。

    德衍又吩咐:“这事不要在店里说起,暗中查看一段日子再说。店里各事都小心点。明天去进货短的钱这里先拿去。”

    錫鸾上前说道:“是,我会小心的。”

    德衍一边叫彩绣去拿钱,一边嘱咐錫鸾道:“你年纪虽轻,但办事很稳重,进货的钱你好好保管,明天一早你和永松两人去进货,还有鹤洲你也一起去。”

    鹤洲看着錫鸾,点头答应。

    彩绣拿着钥匙回自己房间,开了柜子,在上面隔层拿出几封大洋点了,突然看见柜子下层掉落着一只金戒指,寻思着捡起来先放进口袋,出来把大洋给錫鸾,打发他们先走了。

    彩绣忙完这些,想着刚才掉落在柜子下层的戒指,心中十分不安稳,又打开柜子查看,发现琐没有坏,抽开中层的抽屉,打开父亲给的几个小布包,这一看不禁大惊失色,发现布包里的金首饰全都不见了,奇怪的是金条却都还在。

    彩绣心突突跳,家里遭贼了但为什么又不全都拿走,想喊喉咙被什么哽住了,一下子想喊又喊不出。

    冷静下来以后,又拿出掉在柜子边的金戒指看了看。中间镶了梅花状的红宝石,这种样式金戒指,真是面熟的很,是妙莲的!

    有一次德衍上海出门回来的时候,给了妙莲一只这个样式的金戒指,当时宝珠觉得花样好看,吵着也要父亲给她也买一个。

    但妙莲为什么要偷珠宝、她怎么开的柜子,彩绣又气又惊。

    彩绣拿着金戒指把德衍叫到房里,细细数说了自己的猜测,德衍一算这损失起码一万大洋,不禁拍着桌子骂道:“她偷了这些干嘛去?方家首饰衣物那样给的不齐全了!”

    彩绣哼了一声,接道:“她偷去肯定不是自己用,必定给了人。”

    “她能给谁?”

    “哥哥呀!侄子呀!还能是给谁?当然也说不准她在老家还有什么要资助的表哥表弟的!”

    德衍气的直骂“真是吃里扒外的贱人,给她好吃好穿的供着,哥哥也安排到学堂教书,有口饭吃。还是这么不知足!”

    彩绣冷笑一声,酸道:“当时你鬼迷了心窍,看上她有几分姿色,非要娶这个来路不明的女子,现在养只老鼠咬自家米缸,过不了多久,方家的钱都要搬去她陆家了!”

    德衍一听气的跳起来,到门口喊道:“妙莲,妙莲!”

    这一喊把家里大小众人都喊了出来,妙莲神色自若的款款而来。

    宝珠和德衍一看父亲神色严肃,不敢多言。

    宝珍正要喊:“爹爹!”被哥哥捂住嘴巴,对她做了一个禁声的动作,鹤洲小声招呼阿翠,把宝珍带回房。

    德衍开门见山问妙莲是不是偷拿了金首饰,妙莲只是冷清清的站着,一身素青的衣裙,外面套着一件羊羔皮里子的月牙色棉袄,乌亮浓黑的齐刘海,脑后梳着发髻,插着一根银簪子,带着一副珍珠耳环,低着头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彩绣坐在一旁,呷了一口茶,冷笑道:“我只好奇两件事,你怎么开的锁,还有既然偷了,为什么不拿走所有的钱。”

    妙莲摇了摇头,还是不说话。

    德衍把那只金戒指重重的放在桌上,低声吼道:“这是你的吧!”

    妙莲自己也不知道戒指掉在哪里,偷偷找了好几天,此时看见这只戒指面色更加惨白。

    “这只金戒指掉在钱柜的里面,自然是开抽屉的人掉的,你也不用狡辩了,你就说金首饰给了谁?”

    妙莲还是摇摇头。

    德衍看她不肯说,气的要报官府。

    彩绣阻止道:“老爷,家丑不可外扬,再说偷去了的东西哪里还追得回来,早就变成钱花光了,这些人都是只有烂命一条,再问也问不出一个子儿来的。一家子穷鬼!”

    妙莲听彩绣这么说,心里一片凄苦,又无从辩解,低下头一颗眼泪滴在手上,还带着一点点温热。

    德衍听彩绣这么说,心想钱是讨不回来的,这口气就是还咽不下,又看妙莲不肯开口,连句解释都没有。越想越气说道:“你既然吃里扒外,今天你就给我滚出方家!”

    妙莲听了此话,忍不住泪水扑簌簌地流了下来,哀怨地看着德衍。

    彩绣喝道:“走之前把方家的东西都留下。”

    说完喊永松嫂和阿翠进来,吩咐盯着妙莲收拾东西,贵重的衣服和首饰一概不许拿走。

    永松嫂看妙莲姨娘是要被赶出方家了,当即冷冷的对妙莲说道:“姨娘,你把首饰,耳环,簪子都交出来吧!”

    妙莲含泪把首饰都卸了,彩绣又朝着永松嫂一撇嘴,永松嫂又说道:“这衣裳也要留下。”

    妙莲看了一圈这屋里的每一个人,默默脱下棉袄,永松嫂一把扯了过来。

    彩绣哼了一声,吩咐道:“阿翠,你送妙莲出门去,记得及时关好大门防贼进来!”

    阿翠无奈只得答应着,陪着妙莲向门口走去,阿翠也不敢问妙莲出了什么事,只是外面飘着雪花,妙莲穿的这么单薄,阿翠真的于心不忍。

    两人到了门口,看周围四下无人,阿翠偷偷的捏着妙莲的手,说道:“我也不知道好好的,老爷怎么要赶姨娘走,这大雪天的!姨娘我把棉袄脱给你,你穿着先到亲人处住个几天。”

    妙莲含泪摇了摇头,说道:“阿翠,你把棉袄给我,太太知道了要骂你的。”

    “过几天老爷太太想转了,就会接你回来,老爷也没写休书给你!”

    “不会的,太太一直看我是眼中钉。”

    阿翠听妙莲这么说,也忍不住流下泪来,看到自己手上还有一只银镯子,窸窸窣窣的退下来,塞到妙莲手里:“姨娘,这值不了几个钱,你拿着!”

    妙莲哭着紧紧地抱了抱阿翠,拖着单薄的身子消失在雪夜里。

    妙莲雪夜被赶走后,过了几日德衍心里又有点割舍不下,毕竟和妙莲一起生活了三年。

    又找她哥哥陆大葵来询问,说是一点都不知道妙莲的去向,对妙莲偷窃的事情也一无所知,德衍也只好作罢。

    转眼到了年底,德衍带着鹤洲、錫鸾等忙着收取货款和田租等事。

    德太楼年底结账的时候,建仁多次偷卖德太楼东西的事情,终于被德衍抓实了证据。

    南货店吃的用的各色东西繁多,就怕今天这个伙计偷几包桂圆干、明天那个伙计偷倒几斤老酒去,天长日久店还不被拖垮。

    德衍为了做给其他伙计看,心一横把亲侄子赶出了德太楼,看在死去兄弟的份上,那些钱也不要建仁赔还。

    建仁见伯父在气头上,也不敢自行求情,只得暂时回家去了。

    彩绣自从妙莲走后,就像揭掉了心里的一块伤疤,没有那个女人会喜欢和别人分享丈夫,因此高高兴兴忙着置办年货,为鹤洲、宝珠、宝珍做各色新衣服,亲戚来往方家依旧门庭络绎。

    家里少了妙莲姨娘,只有宝珍人小不懂事,还会经常提起,其他人都闭口不谈妙莲的事情。

    正月还没过完,建仁和他母亲提着各色礼物暗搓搓来找彩绣说情,恳求彩绣想想办法,给建仁再找个饭碗。

    建仁的父亲死的早,德衍也一直在关照这个不争气的侄子。

    德衍和建仁他爹还只有十几岁时,父母接连过世。留下十几亩薄田,两兄弟便分了家。

    德衍头脑灵活卖了手头的几亩薄田,开了德太楼做南货生意。眼光好又肯吃苦不辞辛劳去福建、汉口、四川等地置办行货,德太楼里吃穿用度、各色货物应有尽有,雇了伙计生意也越做越大,短短几年便置地买房。

    建仁的父亲死的早,家里又坐吃山空,几亩薄田早年也卖光了,只好把自己住的老房子,匀出几间租给别人,他母亲收点微薄的租金度日。

    建仁年纪也不小了,比鹤洲还大好几岁,长的也算端正,读过几年书,一张嘴能说会道,他母亲对他一直娇宠养,又有方德衍这个伯父做靠山,日子也过的像个纨绔子弟。

    年前被伯父赶出了德太楼,他母亲着了急,看儿子在家混着,日日和一群狐朋狗友走街串巷,夜不归宿,越来越不像样,怕接下去连个媳妇也讨不到。

    只好厚着脸皮又来求彩绣,见这次德衍动了真火,不敢直接找德衍求情,想着彩绣是女人家心肠总是软一点。

    彩绣推说这些事要问德衍,自己做不得主。

    建仁虽说不学无术,心思和嘴皮子却很灵。

    今天被母亲在家骂了半天,放下脸皮来求伯母,心中一计较,口中叫到:“伯母,你就帮帮侄儿吧!上次动用了些德太楼的东西,那都是阿财怂恿侄儿去玩牌九,侄儿不知底细,输了钱头脑发热做的缺德事!求伯母救救侄儿,侄儿以后不会再去赌坊,一心干活养家!”

    说着跪了下来,就给彩绣磕头。

    他母亲又在旁边附和:“只求大嫂给个行业做做,建仁去你们新开的药铺或皮箱店或米店,打个杂也行。存点钱也好娶个媳妇,那也对得起他死去的爹。”

    彩绣看他母子儿子一唱一和,只得先叫他起来。

    建仁见彩绣神色有缓和,就连忙说道:“伯母,侄儿听说走掉的妙莲去了杭州。”

    “你怎么知道”

    “侄儿的一个朋友是撑船的,说是看到陆大葵送妙莲上了去杭州的船。”

    “啥时候的事?”

    建仁看彩绣对此事上心,赶紧说道:“年前的事,下大雪的那几天。”

    彩绣一想到妙莲又气又恨,这陆大葵和陆妙莲就是兄妹勾结,偷了自己价值一万块大洋的首饰,跑到杭州过好日子去了。

    重重的哼了口气说道:“这对不要脸的兄妹,走了最好!就是这个哥哥还在镇上的毓秀学堂教书,看着就讨人厌。”

    “伯母,你放心!想让人走还不容易吗?”

    “就凭你,哼!”

    “伯母你放心,那时再来求伯母给我到伯父那里美言几句!”

    建仁和他母亲走后,彩绣也没把建仁的话当真。

    过了元宵节,学堂开学的时候,突然传出了陆大葵上吊自尽的消息,彩绣听了不免吓了一跳,也不知道是陆大葵自己想不开,还是建仁这个鬼小子耍了什么手段。

    德衍听说陆大葵自尽的消息,倒叹气了几日,彩绣觉得德衍其实是对妙莲还有留恋,在德衍面前一点也不打听这事的前因后果,只是为建仁说尽了好话,德衍无奈终于安排建仁去皮箱店做伙计。

    方家主要的生意还是南货店德太楼,德衍看儿子长大了,账房錫鸾也很靠谱、还有老伙计永松和遂昌可以帮衬,觉得德太楼一定会一直开下去,而且越开越大,毕竟吃的东西永不过时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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