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四老爷连日来忙里忙外,这会儿又在大门口送客,站了许多时候应酬也深感疲惫,但看到自己的亲外孙女还是精神一振。

    四老爷抱起幼小的宝珍说道:“小囡宝,外公抱你过去!”说着跨过大门前铜盆中燃烧的稻草。

    宝珠看着外公如此疼爱妹妹,心里酸了一下,宝珠跟在后面心中正不自在,却见继业堂哥走到她身边,宝珠扯着裙摆低头假装害怕,继业见状伸手扶着宝珠慢慢跨过铜盆,两人对视了一眼,宝珠立即眉眼含笑,嘴角忍不住上翘。

    江南一带的秋天,到了桂花掉落的时节,只要风一起寒意甚浓。

    彩绣和妙莲早先下轿子,刚从东厢房拿了父亲的外衣到门口,看见丫环阿翠手上也拿着一件宝珍背心从西厢房那边过来,彩绣看父亲抱着宝珍,便说到:“爹爹,您让宝珍自己走吧!天气有点凉我给您拿了件外衣,您先穿上!”

    宝珍懂事地说道:“外公,您先穿衣服,宝珍自己会走!”

    彩绣从妙莲手里接过衣服给她父亲先披上,看父亲容色憔悴,忍不住说道:“爹爹,你不要太操劳了,有些事就让余管家去做吧!”

    四老爷放下宝珍,摸了摸宝珍的脸蛋,问道:“小囡宝,冷不冷。”

    “不冷,外公,我肚子饿了!”宝珍牵着母亲彩绣的手,抬头说道。

    阿翠赶紧上前给宝珍穿上背心。

    四老爷笑了一笑,对彩绣说道: “你赶紧带两姐妹去吃饭,看好宝珠和宝珍,不要让她们去宅子外面,你二叔家因福建那边有事情今天就要回去,刚刚他家的几个小孩跑外面玩耍,下人们一顿好找才找到,今天人多混杂,让她们呆在你母亲那里。”

    彩绣想起没看见服侍宝珠的小丫头小喜,就皱着眉问阿翠:“小喜呢?你出来也要叫她一声,小喜年纪小不懂事,叫你平时多管着她点。”

    “姆妈,翠姐那里管得住小喜,鬼丫头一定跑到哪里去闲逛了。”宝珠一边说一边把腰上的白麻布解下,交给阿翠拿着。

    宝珍看见也要学姐姐,也催着阿翠帮忙解下白麻布。

    彩绣见状忙数落宝珠:“这会儿就解下白麻布,大门口那么多只眼睛看着,不会到外婆房里再做这事,你做姐姐的就是不懂事!”

    宝珠不高兴的把头一撇,说道:“我要去偏听吃豆腐羹饭,跟二外公家的姐妹们说说话,送送她们!”

    四老爷见状护着宝珠,说道:“好了,好了,不要在外面数落孩子。”

    又对宝珠努一努嘴说道:“去吧!别让姆妈操心你!”

    彩绣看父亲护着宝珠,也拿这个任性的大女儿没办法,只好说道:“亲戚面前讲话要有分寸,千万不要失了礼数!”

    宝珠不耐烦的说了句“知道了!”,扭头就进去了。

    丫环阿翠刚刚被彩绣数落了几句,红着脸悻悻的低着头。

    妙莲看阿翠委屈的样子,说道:“大姐,刚才阿翠带着小喜一直等着小姐们回来,后来有位陈家岙的桂姐来,提了好些东西要见四奶奶,小喜就陪着进去了!”

    正说着突然管家余叔小跑过来,附在四老爷耳边一阵嘀咕,其余人看此情景都各自退开了,只有彩绣牵着宝珍还站在四老爷身边。

    只见余管家边说边又朝河埠头边指了指,彩绣看到那边站着一个容色憔悴的女子,怀中抱着个小女孩,身边还依偎着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子,似乎是母子三人,衣衫敝旧但还算整洁。

    细看那女的年纪不大 ,脸上似乎有乌青的痕迹,小女孩模样挺白净,男孩子又黄又瘦,一双手紧拽着女子的衣摆,慌里慌张的望着四老爷这边。

    彩绣见父亲给余叔附耳交代了几句,余叔跑过去似乎是把一些钱给了女的、又讲了些话,男孩子对四老爷这边又看了看,彷佛还不肯走,女子单手抱紧怀中小女孩,牵着他慢慢的向长街的方向去了。

    彩绣感觉到那个男孩子凄楚的眼神,不觉心头一震,看着这三人破落凄凉的身影,没来由的心头也跟着有股酸楚的感觉。

    此时站在彩绣身边的宝珍问道:“姆妈,这是讨饭的吗?”

    彩绣回过神说道:“不是的,怎么会是讨饭,你这孩子!”

    说完朝妙莲和阿翠使了个眼色,两人会意阿翠抱起宝珍,便先进去了。

    四老爷有点出神,彩绣低声叫了声:“爹爹,这女的是谁?。”

    四老爷才回过神来,对彩绣说道:“哦!这是以前在这里的帮佣,又托管家来问找事做,如今太爷过了,我跟你娘不需要太多佣人服侍,给她些盘缠也算尽了情份!”

    “如今大户人家请佣人也都算计着了,请个佣人至少也要两块大洋一个月,还要吃住花费、四季衣服。”

    “哎!我们给太爷办这个葬礼,也是打肿脸充胖子!”

    “都说现在生意不好做,田租也收不齐。”

    “是啊!北洋政府和大总统又不管事,到处都是军阀,世道乱的不成体统,守住家业都很难了。”四老爷说完又重重的叹了口气。

    “不知道德衍和鹤洲去四川安不安稳。”彩绣突然有点担心丈夫和儿子。

    四老爷看女儿担心的样子,拍了拍彩绣的肩以示安慰,又说道:“你先进去吧!等一下我送完你二叔一家上船,马上也到你母亲房里去,有事与你说。”

    彩绣应了一声,说道:“那我带着宝珠和宝珍一起送送二叔。”

    “不用了,回头我会说你娘身体不适要你陪着。”

    彩绣一边应着父亲,一边寻思着刚刚走掉的母子三人模样有点怪异。

    爹爹又不知有什么要紧事与我说,这爷爷才安葬连头七也没过,二叔就要回福建,走的也太着急了。

    彩绣心怀揣测走到东厢母亲的房门口,就听见屋内传出几下咳嗽声,只见母亲半卧在床上,宝珍在给外婆揉揉胸口,外婆抱着宝珍亲了亲,摸了摸宝珍暖呼呼的小手,笑着跟彩绣说道:“这小孩子就是火气好,小手暖呼呼的,我刚才加了衣服,还是觉得手脚有点凉!”

    彩绣安慰母亲道:“姆妈,你是这几天劳累了,接下去多躺躺。”

    宝珍腻歪在外婆怀里,问道:“外婆、刚才外公抱着我在门口跳火堆了,烟熏的眼睛难受,为什么大家都要在大门口跳火堆!”

    外婆揉揉宝珍的眼睛,笑着说道:“所有送葬人都要跨过大门前铜盆里稻草燃烧的火盆,这样去过墓地才不会有孤魂野鬼跟回家,家运也会如火般旺盛,你爹和你哥哥生意越做越好。”宝珍虽然似懂非懂,却也感觉安心了。

    茶几上早已准备了茶点,宝珍喝了一碗桂圆甜羹,又吃了云片糕和豆酥糖,吃的一圈的糖沫散在嘴边,其他人只略略吃几片点心便不吃了,彩绣和妙莲坐在小茶几的两旁,陪着四奶奶闲话了几句送葬路上的事情。

    阿翠给宝珍用热毛巾擦了脸,默默收拾了茶几,又倒了新的茶给各人,才端着茶盘上的碗筷去了厨房。

    四奶奶从衣襟中拿出一块细棉白手绢捂住嘴又咳了几声,指着这块手绢说道:“彩绣啊,这是你陈家岙那边的桂姐送来的,用新收的棉花纺了线自己织的手帕,还有蓝白花纹的织带,你到时候拿点去,现在都说洋布好,我却习惯用这些用惯了的。”

    彩绣把茶递给母亲润润口,接口道:“桂姐姐真是勤快,怎么这块就走了,我都没跟她照面。”这陈家岙是彩绣母亲的娘家,现只剩下这个堂侄女桂姐时有来往。”

    “你桂姐也操劳,男人去上海出门在银楼做伙计,就靠她带着个女儿,里里外外一个人张罗,辛亏那几个老长工都还靠得住,你到时候记得有船去陈家岙的时候,给桂姐带一整套英吉利来的的蓝边洋餐盆,桂姐上次看到那洋盆子结实就很喜欢,她说原先的红花盆子已经没剩下几个,下人粗手笨脚的一碰就缺口子或裂了,家里祭祖、做羹饭的时候都找不出齐全的好盘子呢!这盘子钱我出,算我送她的!”

    彩绣笑道:“姆妈真是,这点钱算那么清楚干嘛!桂姐姐一向客气送这送那,难得她总是记挂着我们这些亲戚,我送她一套西洋盆子也不贵,到时候再给她送些南洋的燕窝、红糖和上等的木耳,她客气我们也不能太寒酸!”

    听彩绣这么说,四奶奶便笑了起来,问起怎么不见宝珠,彩绣说宝珠要去偏厅用饭,和福建二外公家的姐妹们说说话告个别。

    彩绣疑惑地问母亲:“这二叔一家怎么这么急匆匆的回福建,有什么事吗?”

    四奶奶看了一眼在一旁的妙莲,低声道:“听说那边生意上有事。你爹爹跟你说了吗?你们今天晚上就回方家去!”

    彩绣也瞟了一眼妙莲,说道:“这么快!”

    妙莲一看彩绣母女的神情,赶忙上前说道:“四奶奶、大姐、我回房去收拾一下!”

    彩绣说道:“好,你找小喜给宝珠送件外套 ,小喜不是在厨房跟着余婶,就是在人多的地方混着,真是个完全不顶用的小丫头,算了,还是你去找宝珠,小喜让她回房收拾宝珠的行李!”

    妙莲应了一声,宝珍一听也要跟着妙莲去。

    彩绣看宝珍扭着身子撒娇,只得说:“小宝,你记得跟姐姐说,快些到外婆房里来,拜别了外婆外公、我们要回家,来晚了就把她拉下不管了!”

    宝珍点点头,学着大人说话回道:“我晓得嘞!”

    彩绣又叮嘱妙莲不要让宝珍吹着风,当心着凉。

    四奶奶看妙莲牵着宝珍走了,说道:“我看妙莲姨娘对宝珍真好,性子温顺不说还会看三色行事,她侄子景泽年纪轻轻也很稳重,这半个月住在这里,上下都说好来着。”

    这妙莲姨娘是三年前方德衍娶得一房小妾,妙莲自从进门一直都对彩绣恭顺有礼,但彩绣还是不放心自己回娘家的时候把家中钥匙都交给她。

    妙莲的哥哥在方家资助的毓秀学堂教书,嫂子很早就病故了,侄子景泽比鹤洲小一岁,一个月前妙莲的哥哥要回老家维修祠堂,侄子景泽就借助在方家,这次跟着妙莲一起来金家后,管家余叔有时安排他帮着干点杂活,从没听见他抱怨,彩绣心里也就不讨厌这个少年。

    这会儿听母亲这么说,彩绣回道:“家里除了宝珠和小喜,太平日子里也要搞出点事情来,其他人那都是安安份份的,否则我头也痛死了!”

    母亲听彩绣抱怨小喜,说道:“小喜这小丫头活络着呢!余婶很喜欢她,说她学厨房的活包饺子,包馄饨又快又好,有时陪客人到我这里来,小喜倒水奉茶伺候周到,客人高兴就赏她几角钱。”

    “她在外倒好,在家宝珠叫她拿样东西,没有半日是不会来的,宝珠有时要打她。”彩绣抱怨道。

    “在这里我就没见她跟着宝珠在伺候,宝珠大了也不要小丫头跟着了!”

    接着母亲又跟彩绣说道:“我看宝珠这些日子总跟继业在一起,那个继业已经要跟万福酒楼的小姐定亲了,叫宝珠丫头离上海来的都远远的,我是一个都看不顺眼。”

    彩绣惊讶的说道:“这么快,两家就要结亲,此前一点都没听说啊!”

    “不去管他们的事,你倒是也要操心鹤洲和宝珠的终身大事,年纪也都不小了!”

    “鹤洲倒是应该找媒人说说看,还要看德衍的意思!宝珠嘛!其实也就十四岁,还是跟小孩一样的。”

    “女孩子十四也不小了,该让她多做女红刺绣,静下来学点将来怎么当家。”

    “宝珠那里坐的下来学这些,阿翠教她和小喜裁衣缝补,一会儿宝珠手指扎出血,一会儿小喜把布剪坏了,小姐和丫头两个都不是这块料。”

    “我看小喜长的还伶俐的,想不到这么不灵巧。”

    “小喜除了凑热闹,其他没一样做得好。”

    四奶奶听彩绣这么说,笑的问道:“德衍怎么会买这么个活宝回家来给宝珠做丫头。”

    “三年前老爷和永松去马家桥头收地租,她爹娘有儿女十几个养活不过来,就把小喜和她姐姐卖了糊口,老爷本想买她姐姐,她自己凑上来求老爷买的,那也才十岁不到,老爷给了他爹五块大洋领了回来的,!”

    “你看吧!我是说这小丫头活络的很!”

    “小喜就是给她吃口饭养着,等大点就打发她嫁人。”

    “说起嫁人、这阿翠丫头是不是有二十四、五了吧!该留心给她找个老实的庄稼人,总不能这么大年纪一直不嫁人。”

    “这几年永松嫂、余婶、都给她说了好几个种田的、撑船的、家底都还过得去,我还答应给她一份齐全的嫁妆,是阿翠自己不愿意嫁。”

    “阿翠来我们金家的时候也就六岁吧,打小就是个老实头儿。当时因半边脸上有块红色的胎记,都叫她“红面孔”没人要买她,你爹看她可怜买了她来,八岁随你出嫁跟着去,后来叫她跟着奶妈一起伺候鹤洲,她就像个小姆妈一样用心,现在叫她伺候宝珍,她又像老母鸡似的时时刻刻跟得牢牢的。”

    听母亲这么说,彩绣忍不住笑了起来,说道:“当然是我爹爹眼光好,看人准,阿翠丫头现在德衍也是每个月给她四块大洋做工钱的。”

    “是该给,像阿翠这样忠心的丫头现在很难找了!”

    “嗯!阿翠手脚又勤、干活都是不用吩咐就做上前,我现在也少不了她,她看着宝珍,我放心。”

    四奶奶听着连连点头称是。

    此时房中没了外人,只有母女二人,彩绣又问起二叔的事。

    彩绣母亲叹口气说道:“还不是为了老太爷的遗嘱,把大房守恒过继给你父亲,这边老家所有的房产、田地、店铺、都要给守恒一家,你二叔知道后气的脸也绿了,所以赶着要走了!”

    这个彩绣早就知道了,只是好奇问道:“那大房的守成哥呢?太爷没给他留点吗?”

    “守成虽是长房长孙,但下面只有一个女儿明珠,老太爷那里会分给他。”

    “哎!以前太爷最喜欢守成哥的!”

    “你上海的大伯父死的早,两兄弟早就分了家,守成能干这几年糖业生意赚的多,说是又租了个仓库。守恒就不行了,坐吃山空,就是有个儿子继业得了老太爷的欢心。”

    “守成哥这次带着女儿明珠来,送了好多礼物给宝珠和宝珍,什么进口布料、挎包、玻璃丝袜,把宝珠欢喜的不得了。”

    “守成为人大气,女儿也知书达理,明珠在读洋人的教会学校,明年春天说是要送她去国外留学。现在世道不同了,女孩子也读书有出息。”

    “我们家的鹤洲和宝珠都不肯读书,上了几年学也就会读书信而已,不知道接下来宝珍会不会读书。”

    “女孩子不用读那么多书,嫁个好人家就行,当然顶要紧的是要会生儿子!你辛亏有鹤洲,否则老了就没依靠。”母亲说着叹了口气。

    彩绣知道说这些母亲不开心,便劝道:”姆妈,这些日子你和爹爹都累的慌,丫头们又不懂事,办完了太爷的事,接下去你安静养身子,不开心的事不要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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