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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沉疴

    儿时的过往再次像洪水一样涌进她的脑海,而闸门关不住如此汹涌的回忆,于是它渗进梦中。

    上一秒她还坐在粉色的软塌中,手里拿着芭比娃娃和塑料做的珍珠项链,在空中挥动着,比划出一套绮丽的童话故事,下一秒则乱滚带爬躲进桌下的角落,慌乱之中珍珠项链断了线,一颗一颗在地板上奏起刺耳的交响乐。

    她捂着嘴,听到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而那人腰间的钥匙串发出有规律的节奏,像是恶魔在磨刀霍霍。

    “小兔崽子,我辛辛苦苦打扫完,才出门这么一会儿你就把家里糟践成这样!”

    她蜷缩在一隅,被低矮的桌子压着视线,只能看到那人在屋中来回踱步,似乎在找寻她的踪迹。

    小孩当然敌不过大人,最终她被掐着手臂拖出了桌底,又被狠狠地推倒在地上。

    那人指着她的鼻子,张开血盆大口并从中吐出信子:“把你掉的东西都给我拾起来!把玩具都收拾好,没搞完不许吃饭!你这个倒霉催的,还瞪!”

    巴掌落下之前,她惊醒了。

    梦中最后一刻,依稀能听见客厅里传来动画片欢快的声音和咯咯的笑声,让她睁开眼睛,却恍惚了好久。

    不知道梦里哭了多久,耳边和鬓角早就沁湿了大半。她伸手想去擦拭,却发现手被人握着,挣脱不开。

    是陈稚,她扭过头看他。

    他趴在床边睡的正香,左手抓着她的手,而旁边床头放着一盆水和毛巾。

    她的头脑还堵塞着,整个人就像被打了一顿,骨头几乎要散架,浑身上下又酸又无力。

    窗外已然近黄昏,她而最后的回忆停在早饭……她想,竟然睡了一整天。

    她小幅度地扭动着身子,生怕惊醒陈稚,小心翼翼地把自己调整成侧躺,正好面对着陈稚的脸。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陈稚鼻梁挺拔,上面缀着一颗痣。

    那颗痣淡淡的,却像白瓷上的瑕疵一样扎眼,让人感觉到它的真实和易碎,给这张脸添了几分生气。而睫毛下垂的阴影打在上面,似乎在试图盖过它。

    她那只能活动的手鬼使神差地伸过去,想要驱散黑黢黢的影子,但指尖刚触碰到肌肤,就被抓了个现行。

    “趁人之危呢?”

    陈稚没睁开眼睛,却准确地擒到了她的“贼爪”,于是双手都被他逮着,彻底动弹不得了。

    俞宜好知道他醒了,第一句话不是为自己的禽兽行为开脱,也不是询问身体状况,而是不经大脑脱口而出:“今天是不是不用学习了?”

    “……”陈稚眼皮颤了颤,“出息。”

    静默半分钟后还是说:“等你好了,卷子加倍。”

    他没动弹,声音倦倦的,不知道是因为照顾她累的,还是单纯背单词背困了——他旁边搁着一本英语词书。

    虽然私下自诩天才,但陈稚的好成绩也并非唾手可得的。毕竟在一中,虎视眈眈他的榜首位置的人可不在少数,每次考试都是一场努力与运气的争夺战。

    “我晕倒了吗?”

    “嗯,但体温没有高到烧晕的程度,不知道是不是低血糖……还是,其他什么。”陈稚说着,意识也逐渐从混沌中苏醒。

    他忽然想起来,刚来陈家时俞宜好也有几次晕倒的经历,爸妈嘀咕着什么创伤应激的,还说长大就好了。

    确实是好了,虽然上高中后偶有几次眩晕,但没有晕倒这么严重,他和爸妈都将其归咎为低血糖,再要不就是玩手机玩的。

    他意识到什么,忽然睁开了眼睛,猝不及防,二人四目相对。

    俞宜好眨了眨眼,注视着那双她会在学校故意躲避的眼睛,思绪不由自主地飞着:陈稚的眼睛永远那么好看,亮亮的,像淬了火一样。

    而陈稚盯着俞宜好愣了一会儿,伸手帮她抹掉眼周的泪痕。有的痕迹已经干涸,他便用力摩挲,直至眼眶的皮肤轻微发红。

    “做噩梦了?梦见什么了?”

    “没什么,记不清了。”她简短地概括,听着却更像糊弄。

    “你最近出什么事儿了吗?”陈稚很少用这种温柔的语气,说出口的瞬间自己也觉得别扭,他归结为小时候的英雄梦又涅槃重生了。

    “你别这么说话,又不是在学校,好肉麻。”俞宜好没回答,只是一个劲儿咯咯笑。

    “……”温馨的气氛荡然无存,陈稚给她擦泪的手从脸移到头上,使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她的头发揉成爆炸头。

    这时候门铃忽然响起来。

    “你把阿姨叫回来了?”俞宜好问。

    “没,是彬哥。”陈稚说着,去客厅给他开门去了。

    李怀彬是陈稚他大姨家的孩子,比他俩大四岁,目前正在本市的H大读书。他和陈稚关系挺不错的,有时候陈稚爸妈不在,李怀彬就来他家通宵打电玩,美曰其名“现役大学生给予高中生一些学习上的帮助”。

    但俞宜好和他并不对付。

    其实她和亲戚们相处得都很一般,只比学校同学多说两句话而已,和李怀彬的交流倒是比较频繁,大概是他三天两头往这儿跑的缘故。当然,他们的交流绝非和谐友善,勉强算得上“紧张活泼”。

    “听说小好病了?”李怀彬进屋的时候还拎着一桶鸡汤,他眯着眼睛看俞宜好,一眼就识破了她在装睡,“小好,你最近生物学得怎么样?学到过‘人类睡觉的时候会呼吸’这个知识点吗?”

    俞宜好面无表情地睁眼:“彬哥好。”

    “怎么了,哪儿不舒服,让你彬哥给看看,练练手?”

    李怀彬也是学医的,只是俞宜好对大学生的医术持怀疑态度:“哥,我比较信任拥有行医资格证的医生……你就算了。”

    “你配不上那么高的医疗水平。”李怀彬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一个小手电筒,不由分说地扒拉着她的眼皮,“哪儿疼?”

    “哪儿都不疼。”俞宜好相当不配合,“让你看病,我不如对着医书自查。”

    这时候陈稚拿着白瓷碗进来:“大姨知道你病了,特地给你熬的鸡汤。你现在喝吗,我给你盛一碗?喝完你赶紧继续睡,我俩好打游戏去。”

    俞宜好还没从刚才的强光中适应过来,眨巴着眼睛扫视了两眼鸡汤,说:“大姨没往里面下毒吧?”

    当初让俞宜好进家门,大姨是最反对的,没少她脸色看。不过相处久了,反倒是她给的关照得更多,俞宜好这才知道什么叫刀子嘴豆腐心。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什么毒不毒的,”李怀彬倒也不恼,只是诧异地说,“我妈更擅长下蛊。”

    俞宜好不说话了,李怀彬反倒指着她乐起来:“看你姐,怎么自闭症又犯了,可怜见的,我都想转学精神科造福人类了。”

    李怀彬在继承大姨的方下颌的同时,也没落下以一敌五百的损人口才。

    陈稚伸手捶了李怀彬一拳:“你俩吵就吵,别扯上我。”

    陈稚始终对俞宜好比他大两个月心怀芥蒂,年龄差这个事是他永远的禁忌,说不得,一碰就连着心脏突突跳——气得。

    “行行行,你是哥,你是我哥。”李怀彬揽着陈稚的肩膀就要出俞宜好的房间,回头不忘嘱咐一句——更贴切地说是威胁,“汤全都喝了,不然我告诉我妈。”

    他们出去后双双瘫倒,任凭身体陷进去柔软的沙发中。桌上摆着被妈妈明令禁止的垃圾食品,是李怀彬带来的可乐和几袋薯片。

    “可乐是零度的,特健康。”李怀彬严肃地说。

    “不愧是大学生,真有道理。”陈稚点点头表示赞同。

    在游戏存档还没加载出来前,陈稚忽然问:“彬哥,你怎么看?”

    “什么怎么看?你今天必然被我KO,绝不手下留情。”

    “没说这个,我说俞宜好,她为什么会晕倒?”

    “你不是说发烧烧的吗?”

    “本来是这么以为的,但都没烧到39度,应该不至于晕倒吧?我还怀疑过低血糖,可我俩吃过早饭她才晕的。”陈稚说,“你刚才照来照去的,看出什么来了?”

    李怀彬很诚实地回答:“什么也没看出来。”

    “……”

    “弟,我亲爱的弟,你想让我看出来什么?放心,除了有点发烧就没其他毛病了。”

    陈稚问:“心病呢?”

    “这丫头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你指望我看出来什么心病。”李怀彬没好气地说,“没听见她嘴多损吗?都快和我妈有一拼了,这不比刚来你家那会儿的哑巴状态健康多了,能有啥心病,顶多有点小心事。”

    “心事?”

    李怀彬说起这个就来劲儿了,神神秘秘地凑近:“花季少女难免怀春呐,怎么,不允许人家有情况?”

    “得了吧,她在学校就是自闭儿童一个。”陈稚嗤之以鼻,盯着电视屏幕上转圈圈的符号,却忽然想到昨天公交车上的拉钩。

    还有那句——我对你负责。

    大脑隐约浮现出诡异的猜想,他被吓得一激灵,用力摇了摇头,想把那些奇怪的想法都甩出去。

    “文静挂的女孩儿更能激起保护欲啊,你小子真是不懂男人。”李怀彬坏笑一声,没注意他的异样,顺着他的话继续感叹,“不过也是,哎,我都怀疑她不说话是不是怕出去被人揍,本来就不算漂亮姑娘,破相了就更完蛋了。”

    “要不是你拿话激她,她能这样?兔子逼急了也会咬人啊。”陈稚不由得为俞宜好辩驳。

    游戏界面终于加载出来,他踢了踢李怀彬,让他赶紧拿起游戏机。

    两人玩了没五分钟,正激烈的时候呢,陈稚冷不丁地说:“还有,俞宜好怎么不漂亮了?你别拿她和大学里那些会打扮的女生比,她就是不捯饬自己而已。”

    李怀彬愣了一下,差点没反应过来,随后大笑起来:“瞧你护犊子的护的,我说你小子长这么狂蜂浪蝶,身边见过的美女应该不少吧?怎么审美这么差?”

    很久的后来,当双眼皮大眼睛抑或是薄嘴唇都不再是衡量美的唯一标准,李怀彬在异国街头偶遇一闪而过的俞宜好,脑海中刹那闪过和陈稚的这段对话。

    她胳膊夹着一幅画,快步走着在人群中,那天伦敦罕见地出了太阳,俞宜好的头发飞舞着,发梢及裙摆都被染上橘色的光。

    她的脸脱了稚气,原来婴儿肥底下是尖尖的下颌。依旧未着粉黛,但仰着头和身边的人有说有笑,眉眼弯弯的时候,却让人移不开视线——那是李怀彬在高中生俞宜好的脸上未见过的表情。

    陈稚说的对,俞宜好是个漂亮姑娘,可是她漂亮的那一面从未明码标价,对外出售过。就像他爸酒柜最顶层上锁的陈年佳酿,永远在暗无天日的地方,对着柜门孤芳自赏。

    那是俞宜好美丽的,翻涌着的生命力。那时只有陈稚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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