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敛没在天机山庄留多久,和方多病确认好行程便先行离开了。
她要回京城一趟,拜见兄嫂,到时候会直接与方多病在小青峰会合。
再次相见的时候,方多病摸着下巴绕着顾敛转了一圈,噗嗤笑了出来:“顾道长最近伙食不错啊!”
顾敛摸了摸胖了不少的脸蛋和腰围十分惆怅:“谁叫有一种瘦,叫你娘觉得你瘦了。”
“可你不是父母早逝吗?”
“嚯,这你都知道?”
“我父亲与你兄长是同僚,所以顾侍郎家的情况,我也听说过一些。”
她幽幽叹息:“那你应该也听说过我阿嫂。长嫂如母,母爱如山,无法拒绝啊!”
兄嫂见她回家,抱着就是一顿哇哇大哭。又得知她已入了道门,一边心疼她受苦了一边咒骂李相夷是个祸水。
无论顾敛怎么解释,她并非因为李相夷的死,心如死灰才入的道门,可兄嫂二人谁都没信。
……总不会天下人都会如此看她吧?
总之,待在顾府的几天,嫂子是想尽办法的给她补身体,短短几天便胖了好些。
唉,肉长出来后,这仙风道骨的气质都没有了。
方多病八卦地问道:“既然你兄嫂如此在乎你,难道他们就没把你强留在家里吗?”
顾敛哼笑两声:“还真有!若是十年前,我估计就会被关在家中不得出。可如今我当着他们的面展现了下自己的本事,他们便也没再说什么。
何况我入江湖已有十载,如今只愿当个闲云野鹤、无拘无束的道士,大家闺秀不适合小道。
我兄嫂是开明之人,知道强留不得我,便只需我经常送些信件回家报平安,又让我承诺遇事会以自己的安危为重,其他也就随我了。”
可惜,就连这小小的要求对她来说也未必能做到。
她已历经两度变换,谁也不知,接下来还会不会再次离开此方世界。
好在兄嫂不是执着之人,顾敛坦言相告,他们怅然了一番,最终还是释然了。言道即便将来又断了联系,只要人平安,万事皆好。
方多病有些羡慕:“要是我爹娘也能如此放心我闯荡江湖便好了。”
顾敛笑道:“有些事,光靠想象不做出实际行动是没用的。你若想让你娘放心放你出来闯荡,得有能立住自身的本事。拜我为师吧,我传授你高深的剑术。”
“那还是算了吧,等找到我师父,我一样能学到高深的剑术。”
“好小子,还真是够执着的!”
乔婉娩大婚当日,顾敛凭着方多病的喜帖进入慕娩山庄。
往来宾客络绎不绝,虽然顾敛一个都不认识,但想来也是江湖中有头有脸的角色。看来肖紫衿这些年将自己的名声经营的不错。
顾敛捅了一下方多病:“昨日你和你小姨回来后就一直拉着个脸,怎么,你小姨训你了?”
方多病:“和我小姨没关系,都怪李莲花!”
“你昨日碰到李莲花了?”
“是啊!我正准备教训他呢,就被我小姨拉走了,算他运气好,逃过一次!”
顾敛抠抠头,这两人的缘分也太妙了。她本以为二人会在慕娩山庄中重逢,谁知婚宴还没开始,方多病竟然在山庄外遇见了李莲花,简直命中注定啊!
“瞧你这模样,你们又是不欢而散了?”
“本少爷可没想和他置气,是这李莲花太欺负人了,所以我便想在众人面前揭穿他的假神医身份,谁知让苏小慵给搅合了。”
顾敛点头,看来口是心非的大少爷这次确实气得不轻。
“对了,我打算去舅舅和我师父以前住过的地方看看,你呢?一起吗?”
顾敛对单孤刀的旧居不感兴趣,她摇头:“我就不同你去了,咱们分开行动好了。你小姨也来参加了婚礼,你既代表了天机山庄,届时你们二人一起便可,无需太过在意我。等观完了礼,咱们再会合也不迟。”
方多病有些迟疑:“那你……”
顾敛笑了笑:“大少爷不用担心我,忘了,这里我可比你熟!”
方多病道:“也对,那我先走了。”
慕娩山庄是四顾门的旧址改建,十年前她来过不止一回,也住过一段时间,如今这一草一木变化不大。
与方多病分开后,顾敛轻车熟路地找了一处无人来往的凉亭,随意一靠便自饮了起来。
乔婉娩打发走了梳妆的丫鬟,独自一人散步到偏远的花园。
不久后她便要和肖紫衿拜堂成亲,虽说这是她早已下定决心的事情,也并无后悔之意。可心中却总是像被一块大石头压住,让她不能喘息。
至少,让她自己一个人安静地待一会,只需片刻就好。
然而,少有人来往的地方今天却先到了一个人。乔婉娩抿了抿唇,她既不想打扰对方也没有攀谈的兴致。
乔婉娩正准备离开,顾敛却早就发现了来人,转过头,目光直直地与她对上。
容貌有了些变化,气质大不相同。乔婉娩却一眼就认了出来,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心月!”
顾敛微微一笑:“小乔姑娘,别来无恙!”
乔婉娩急急地上前两步:“心月是你!你没事,太好了!我就知道,你不会有事的!”
乔婉娩按捺下激动的心情:“你失踪后大家都很担心,你兄嫂不相信你出事了,一直派人在江湖上找你!你见过他们了吗?”
顾敛不急不缓地道:“小乔姑娘先别急,小心喘症又发作了。来慕娩山庄前小道就已经和家人相聚了,多谢姑娘挂念。”
乔婉娩这才发现对方的打扮:“你,你出家了?”
顾敛放下曲起的腿,拍了拍自己的旁边。素手一翻,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两个杯子,又摇了摇酒壶:“不知小乔姑娘喝合衾酒前,可愿陪小道饮上一杯?”
乔婉娩没有犹豫地走到她身边坐下,接过顾敛递过来的酒。
凉亭内微风拂面,乔婉娩的心情犹如被吹皱的湖面,同平静无波的顾敛形成了两个极端。
顾敛举起酒杯:“人生喜事值得庆祝,多年未见,这一杯我敬你,愿你能喜乐千秋!”
“多谢!”乔婉娩痛快地一饮而尽。
擦去唇边的酒渍,乔婉娩问:“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
顾敛很无奈:“好多故人见到小道都问了这句话,但实际上我真的过得特别好!”
十年前,顾心月失踪后,江湖流传出她殉情的传言。但实际上,除了这个流传更广的故事外,还有一个版本说的是顾心月同李相夷一起携手退隐江湖了。
肖紫衿不想让乔婉娩名声受损,所以压下了第二个流言。毕竟殉情只能说李相夷魅力太大,这在十年前来说并不是一件难以理解的事,毕竟李相夷那个人就是有这样的魅力。可共同归隐就是在打乔婉娩的脸了。
然而对于乔婉娩来说,她更希望是第二种可能,至少这样,李相夷和顾心月都还活着。
可如今再见顾心月,她的这副模样已经说明了一切,乔婉娩便什么都不想再问出口了。
只能说,这个误会顾敛已经解释不清了!
顾敛为她续上一盏酒:“我如今清静惯了,不太习惯去人多的地方,本只打算送上一份贺礼就不去观礼了,没想到竟能在此碰上。今日有缘与你共饮一杯,又见到了你最美的一面,已无遗憾。”
顾敛此话没说错。乔婉娩本就是天下第一美人,气质清雅出尘。今日出来虽未戴凤冠却已披上了嫁衣。
红衣如火,为本来清冷的美人增添了一丝艳丽,很好看。
乔婉娩开怀地笑了:“万万没想到,你我二人竟然能有把酒言欢的一天。”
年少时虽然没什么大矛盾,但也算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现在想想,大概是有些自傲,所以不肯先低下头颅吧。虽然别扭,但也挺可爱的。
顾敛感慨道:“年少轻狂,都习惯以自我为中心。回过头来再看,其实不过是些小事。只是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我倒宁愿能永远有颗纤尘不染的赤子之心。可惜,历尽千帆终究不再少年!”
乔婉娩听了此番话有些感慨:“你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没有人是能一成不变的,你如此,我亦如此!”
二人将第二杯酒再次一饮而尽。
乔婉娩想了想,道:“其实我以前并不讨厌你!”
顾敛轻笑:“我当年可是把喜欢李相夷这件事闹得江湖皆知了!”
乔婉娩也笑了:“可后来你知道李相夷与我相恋后,再也没和他单独相处过,每回就算找他也必然会有第三个人在场。”
“少年人骄傲嘛,只是不屑于耍手段而已!”顾敛盯着地面上正在搬家的蚂蚁,“你可清楚我为什么知道你二人相恋还赖在四顾门不走?”
乔婉娩回想起以前,脸上浮现出笑意:“知道,等着挖墙脚吧?”
顾敛笑着叹了一声:“没错,我可是每天都会暗中观察你们是否分开了。而且那个时候我知道肖紫衿对你有意,每天都会求神拜佛祈祷你移情别恋,祈祷肖紫衿能成功呢!”
乔婉娩哭笑不得:“你怎么不祈祷相夷移情别恋呢?”
“哎呦,那可不行!他若是那种见异思迁的人,莫不是说明我眼瘸,那我这一片真心岂不喂了狗!”
乔婉娩佯装生气道:“好啊你!所以你就觉得我会见异思迁?”
清亮的酒水流入杯中:“我要是觉得你是那种人,还祈祷做什么,坐等着收渔翁之利不就行了!想想你和李相夷这对还真是怪可怜的,两边都有人盯着。不过你们二人感情深厚,倒称得我像个跳梁小丑。”
乔婉娩低下头:“我们若真是感情深厚,我今天也就不会穿这身嫁衣了。而是会像你一样,做个道士尼姑吧?”
“……”都说了她做道士跟李相夷没关系,是她师父的锅啊!
“你知道吗?若是相夷那日没死,或许你们二人真能修成正果。”乔婉娩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他与笛飞声大战前一个月,我给他写了一封分开的信。”
“那封信,我知道。”也正是因为知道,她才毫无顾忌地和李相夷相伴了两年。
乔婉娩转头看她,显然没料到顾敛会知道那封信。
“那封信你应该是托肖紫衿送给李相夷的,当时肖紫衿私自拆看了,我很好奇他鬼鬼祟祟地想做什么,也跟着看了,只是没想到是你写给李相夷的分别信。”
乔婉娩皱眉:“紫衿拆了我的信?”
“具体情况我不了解,但他确实看过,你可以和他核实。虽说这话在你大喜的日子说出来可能有些晦气,但你和肖紫衿的这桩婚事如果不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最好不要太操之过急,以免将来后悔。”
乔婉娩摸了摸腕间的镯子:“我知道紫衿这个人有很多小毛病,但他不是一个坏人,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交浅言深是大忌,更何况感情这回事本就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顾敛也没那个脸去劝导别人。
顾敛没再多说什么,举起酒杯:“敬往昔,敬明天。”
乔婉娩:“敬过去,敬未来!”
叮——
喝完第三杯酒,顾敛按下乔婉娩的手:“三杯够了,再喝下去等不到拜堂就要醉了。”
顾敛起身伸了个懒腰:“好了,我得走了!”
“现在就走?真不来观礼了吗?”
顾敛浅笑:“不去观礼了!这三杯酒对我来说就已经满足了!”
送到山门的乔婉娩看着顾敛离开的背影生出了些许羡慕之情:若有一天我也能做到这么洒脱,或许就不会庸人自扰了吧!
她又想起了,送顾敛离开前,顾敛说出的话:“重逢时,我见你总是一脸愁苦之相,似乎有心事郁结于心。当时我不明白,现在我大概知道你的心结了。
你不必将李相夷的死归结于那封信上,而愧疚十年。我那时无数次盼望着李相夷能打开那封信和你彻底了断,可偏偏一个月过去,直到大战前他也没想起来,你还给他写了一封信。”
乔婉娩难以相信:“你是说,那封信,相夷从未看过?”
顾敛没看她:“虽说我那时很喜欢李相夷,可也很想骂上一句,他真不是个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