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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4)

    *陀她,原女,ooc

    *1906指勃朗宁M1906

    *女主下线预告,“场面失控才好玩”十二·1 十一·2

    *奥伊米亚康三·2

    *紫翅椋鸟十·2

    若有一天鄙弃曾热爱过的一切,就怀着尊重妥善安放。

    她拨弄草丛中微弱的风鸣,指腹粘上散尘的细语,远远圈荡在陀思妥耶夫斯基掠过唇角的发梢边,如果秦夜弦成为冲垮群山的一泼雨水,他也不会觉得奇怪,既然这位浅木色长发的小朋友不曾反驳秦夜弦的所作所为,她就已经选好了答案。

    耐心等待的男人往前一步,正如同丧钟不请自来的哀鸣,撕破昏暗灯火蒙住病危的双眼,少女种满笑意的喉咙稳稳地抖出喜悦的轻盈澄透感,“我发现了一件事啊,费奥多尔。”

    钥匙嵌入锁孔,心跳正对着销子的咔嗒声。

    “人一生中的罪不会被消耗,就算全心全意地救赎与补偿也会在这条忏悔的路上积累新的罪恶,对自己的亏欠和折磨也照样无视了生命,自认为伟大到可以付出一切创造天堂的无私是一种高傲。”小白眼狼没有压低声音,夜里远近不一的每一盏彩灯都照亮她启唇的瞬间,扬着轻惬弧度的唇投入男人瞳中叠放数层,陀思妥耶夫斯基在原地静静听着,不安的预感愈发强烈,他想看到底。

    时间刹凝数秒,随着少女起身时关节的紧凑、肌肉的拉伸而缓缓开启流动的计时消失在影子的怀中,她被夜色笼罩,可转向陀思妥耶夫斯基的那一刻有星光沉入她的背影里,开朗的笑被夜色肆意氤氲出熄烛前最灿烂的火光,在还没反应过来前,他们的距离早已被跑来撞入的拥抱取代。

    擎着笼形灯的灯柱照亮不安坠入胸怀的刹那,陀思妥耶夫斯基眯起了被光刺痛的眼眸,他看到回忆中教堂的玫瑰玻璃碎裂掉落刺入地砖,以及旧事中本没有的怪景:轻盈澄澈的阳光照亮空无一人连神像、十架、帷幔都没有的教堂,高床上吊死了一只仍在高唱的虎纹伯劳。

    “罪恶变得繁多而又不堪重负前,我要做个决断。”她商讨般不稍沉重的字句飞散开来擒住了男人的肢体,云寻更为过分地压下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后颈,唇与唇轻碾重触,没有深入的触碰像命令前的意识,“费奥多尔你该杀了我,做你最初该做的事。”

    夜色微澜,时间在幽紫眼眸里散开,落入清澈湖底的错觉压得男人愕错又窒息,这是来自天使的引导还是来自恶魔的诱惑,藏在空气中柔软的绳索连接着他的呼吸和一处逐渐裂陷的深渊,绳索的末端被恶魔系上万吨巨石的重量,天使在他坠崖前解开了绳索,可没能挽救他。

    “纠缠的解脱和结局无关。”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枪早已经上了膛,扳机扣下的定局在手里再三掂量,可他仍在考虑,云寻的确有与云无蔽匹敌的力量,不杀她也不是不行。

    但有人坚决地指向唯一的命令。

    “帮帮我,费佳。”少女柔软的唇再度碾磨上男人苍凉而冰冷的唇,嘴唇张弛的温柔勾引着他的灵魂,口是灵魂的通道,被趁虚而入的时完美而强大的容器将从内部破裂。

    “我只需要你,我只喜欢你,阿法那西耶维奇什么都不算。你就足够了。”少女的唇轻啄稍离,试探地伸出舌尖睫毛扫出几弧索吻的请求,陀思妥耶夫斯基还未应答,她的舌尖就已经趁虚而入。

    踮起的脚尖,绷直的柴瘦小腿,香草染湿了巧克力,甚至想吃到咽入胃里早已消失的那朵棉花糖,男人的手圈禁着少女的腰,他卷起搜刮着少女口中的香草奶油,少女仰起头应和又带着占有的欲望,舌尖交错舔舐像是标记,缠出缕缕津丝勾连的承诺。

    哪怕云寻和阿法那西耶维奇在上礼拜六发生了事,可她心中最接近爱恋的喜欢也只有陀思妥耶夫斯基,或许还有一个人,一个复活的死人,可现在阒静夜晚的唯一只有他了。

    此刻心跳贴着各自心脏的右方,一枚枪口抵住云寻的后背,扣动扳机的前一秒她猛然抓住一抹讶异迅速推开了他,那刻同时,扳机最后如愿扣下,弹壳“叮咚”落地,血溅湿了狼狈被推开的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外衣,男人看到笑意浅酝的琥珀色眼眸里他的脸,入睡前的平静和天使羽翼那端的宁静蒙住了发麻的窒息。

    少女忍着契入肉骨的疼痛猛然咳出一口夹着组织碎块的血,像只被抢了浆果的山雀:“咳呕、你做什么啊?!咳咳——!”

    肌肤一动就会牵动呼吸系统的伤口,不断涌出的血卡着喉咙,咳嗽是防止呛住的身体反应,她靠着灯柱,灯照亮贯穿她的伤和眼前的弹壳。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话将沉寂得淹没枪声的黑夜翻滚推挤,醉倒了雪夜的嗓音拉出清淡却高傲的想法。

    “我只想试一试,至少刚才刹那我没有后悔也没有多想。”扣下扳机的那一秒并非由他深思的决心推动,他真的愿意。一枚子弹击穿贴近的两人毫不费力,在这种四下无人的角落里死神会耐心静候。

    从什么时候开始连这种事情都不用左思右想排害除弊,没有决心,没有计划,什么利息都拿不到,换一起死亡?陀思妥耶夫斯基在纳闷的同时也开始陷入了无果且无用的反思。

    哪怕他有心将小朋友的痛苦降到最低,可冲力荡裂了呼吸系统,溢到喉部的血咳了出来,肌肤外散着身体的温度,又飘又晕的身体似乎以灵魂的视角看眼前的人,少女擦去咳出唇角腥粘的混着组织碎块的血,抬起沾血的指尖却触不到□□26式的枪口,余温消失的那一刻子弹也就死了。

    那双干净得染不上血污的眼睛仿佛也溅入了伤口的殷渍,这双眼望着陀思妥耶夫斯基,咳出来的血都淹不掉与生俱来的笑意和开朗,液体荡入喉头的涟声将嗓音卷出沙哑的条纹:“小小的枪很可爱,我想要1906那把,但停产了。”

    男人静静地看着她靠着灯柱滑落后坐在地上,灯柱后摇摆海盗船上的红黑旗帜向远处的幽灵招手,他突然觉得手里的□□26有点沉,喉头稍动,香草与巧克力混融的舌尖递出冰冷的些许悔意:“我希望这不是你的遗言。”

    “我觉得我快要死了……”伤口的血涌得十分悠闲,轻重不一的咳嗽声让手来不及接住获得自由的红流,“让我想想我还缺点什么,咳啊、想来想去——”更多的血灌入喉咙,口中溅出的蔓越莓汁弄脏了衣服,可少女不在意,“我从没有主动以真实想法拥抱过什么人。还好你这么样的不算人。”少女唇畔的血红越抹越艳,她开朗的笑变得疲惫又空神,抬起的手臂对着他张开。

    这副模样与小破平房里那个男人将死时的样子太像,云寻面对那男人拥抱的请求不为所动地拒绝了,而陀思妥耶夫斯基却随着女孩缓缓落下的视线低着头蹲了下来,最终他追逐着她的视线,接过她的怀抱,他张启了唇,却什么也说不出口,心脏刻意强调着某种庆幸而狂跳不已。

    夜里盛开的红沾上了衬衣和短外套,男人膝盖轻触地面的刹那惊起胆小的黑鸫,磨得细如面粉的尘粒刹那间长出利刺将无法成形的情绪刺穿捣碎。

    “我要和我所有的厄运说再见啦,谢谢你啊。”云寻两手软绵绵地拉攥着回馈拥抱之人的衣摆,她双眼里滴落夜色的黯淡,星光和月芒将拥抱的力度刻入骨髓,这一刻需要拥抱的仿佛不是她而是陀思妥耶夫斯基,或许事实又该如此。

    轻嗅着发际的香气,圈着留不住的体温,手臂上染湿了枪孔滴落的大片红泪,身体疼得发抖,生理泪刺得眼睛泛红,陀思妥耶夫斯基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那些呛住呼吸道的血哽在他喉中,可他依旧选择淡漠地咽了下去,稳如山巅雪下的槐松。小白眼狼比较强悍,一边呕咳着自身的生命之流,一边喋喋不休。

    “我从来……都没有把你当成单纯的费奥多尔看待,也不会想着——如果你是单纯的费奥多尔……就好了。”拽进衣摆的手晃了晃,云寻的呼吸里卡了枚纸片,粗滥地切碎了完整的话,如果喜欢一个人只喜欢上他的某一点,或者抱着退缩的假设,拿就远远不足以支撑起这种美妙绚烂的情感。

    夜风恍惚地吹乱了染了黑墨汁的发丝,他被蛊惑被引诱了,虽然在她发邀后他和云无蔽商讨过,正打算今晚杀了她,可刚才显得他太听话,直到云寻发话才敢掏枪,到最后都被小朋友摆了一道:云寻给予他一场“得到”,这不过只算得上失去前的施舍,她潇洒而无所谓地走了,留下懒得处理的事。

    在云无蔽找到比她合适的宿主前再怎么气恼顶多把自己揍个剩半口气也不会动杀心,而现在一旦决定了想杀她,那就得找到更优越的宿体——当初陀思妥耶夫斯基在巴黎被云寻“囚禁”的时候就大度地提醒过她,云无蔽已经要杀了她,谁让她不在意呢。

    灾难远不会追随死亡,一旦活着厄运就如真菌腐生蔓延,而灾难也怕死。云寻早就料定这事会发生,所以在联系了德米特里耶夫带走陀思妥耶夫斯基,趁机去找了阿加莎,毕竟死亡能让很多纠缠于此结束,这一招脱身巧妙又狠绝,让无数盯着云寻想要她命的人突然无从下手。

    这晚一场精心策划的告白里明掺了大把大把的算计,陀思妥耶夫斯基却选择了无视,他一点都不想报复,甚至连葬礼的请帖都没搭理,就当从未有云寻这个人。

    死亡急刹车把这群追得死紧的人差点从地球上甩出去,惊讶后最安心的云无蔽见到了云寻尸体后无奈又释怀地笑了,他讶异于陀思妥耶夫斯基出手迅速、收尾简洁,安心于外孙女的死亡;最纠结的人只有刚和“埃理诺”这个名字签了婚姻合同的阿法那西耶维奇,他在白天点燃一支烟,袅袅升起的烟雾被风一吹盖住他彷徨面目:“给小安一个更加完美的身体,却没有她从前的任何生理痕迹,还是原本的她吗?”

    阿法那西耶维奇想要占有云寻只因为她是云寻安唯一的女儿,卵细胞细胞质中的遗传物质陪伴着胚胎成长,孩子拥有一半以上的基因都源于母亲,近似绝对的相似性从生理定义上吸引着阿法那西耶维奇的贪婪——碱基种类、脱氧核糖核酸的排列的相似一经四舍五入,云寻也可以算安·托娜特。

    从对云寻安的情深独许逐渐摇摆到对云寻的代偿,原以为拿到了精神和思想转移的最佳器皿,出于健康考虑,云无蔽又将目光放向了姜丞柠和月见山风遥的异能曈川,他想保护云寻算作一场愧疚的赔礼,可陀思妥耶夫斯基却杀了她。

    接连几日“云氏集团新婚女人因罢工游行而死亡”的消息占据各媒热度,云无蔽恨不得开心地昭告世界这条“噩耗”再开个游艇派对畅饮。

    死讯传得很广,教过云寻的老师们除了死去的皮亚蒂格尔斯基其余都收到了葬礼请帖,对他们而言,云寻只是雇主需要培养的工具,除此之外还是个好学生,其他再也不可能有更多的感情了,而皮亚蒂格尔斯基却给云寻带来过欢笑和糖,他也不可能从第聂伯罗彼得罗夫斯克再活过来啦……

    林鸦川和姜丞柠在收到消息时都愣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一向抗拒着亲友死亡的林鸦川更感觉血压升高、心脏狂跳,可在知道坟墓在西西里岛上时却得到一种不言而喻的安慰。

    丧宴现场的哭声哀叹让姜丞柠格外头痛,林鸦川也懒得搭理那群人虚伪作态的嘴脸,两人溜出门却看到浓妆艳丽的月见山风遥,姜丞柠的脸盲当然认不出简直像换了张脸的人,可林鸦川鹰般锐利的双眸却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细节,妆脸脱节的感觉太刻意了。

    “都怪我,如果我没说,她也不会……”甜品柜旁的秦夜弦脸色苍白着几度哽咽,一旁的阿法那西耶维奇神色干枯如将死的藤条,他咬牙隐忍着悲怆与悔恨。

    仿佛知情的月见山风遥却在一旁小声嘀咕着:“她这么做,有考虑过秦夜弦的感受吗?”

    几乎是嵌着最后一个字的瞬间,端着栗泥红豆蛋塔的林鸦川气得直接拍桌,连同刀叉都往上震跳了几下:“那秦夜弦这么做有考虑过诺拉吗!”

    高傲的人生气起来很可怕,那些绷直压抑着的怒意在瞬间把双眼逼得通红,风遥瑟缩了一下。虽说让林鸦川咽下脾气很委屈她,但把云寻的葬礼搞得尴尬紧张更不对劲,姜丞柠伸手扯住林鸦川衣裙腰部的褶皱,冷漠而平淡地对上她望过来的怒意与失望交织的双眼:“冷静点。”

    这之后数日,原本出了点压制不住的乱象的“霾”仿佛已经瘫痪,“狩猎战”由于信息错乱而导致了杀手团体内部超前混战和组别纷争,一切都如雷飑般不留余地狂肆行虐,电闪雷鸣的嚎哭降下瘟疫般的恐慌。陀思妥耶夫斯基明白了狱中时云寻所说的“场面失控才好玩”——这早已超出了“失控”程度,不仅造成了世界范围的恐慌,更让她死去的热度以毫秒为基本时间单位下跌。

    她的死亡最终沦为所有人的错觉而后被遗忘。

    现在的“霾”已经被厌弃,舆论指向的重量早将这个战前的杀手组织打入地狱,可惜云寻死了,哪怕这枚地雷她埋下过,也看不到这样的好场面了,这让陀思妥耶夫斯基镇定中的窃喜疯狂蔓延。

    莫斯科的星光在阴云之上以毫厘之恣缀着墨蓝色的画布,钢铁般坚硬巨大沉默被根根爱奥尼柱圈禁,漆黑的艺术馆只有陌生的脚步感叨扰片刻。那些死去的颜色匍匐在墙上的画布中,画框里颜料的尸体凝固成鲜艳而震撼、冷清而缥缈、蓬勃而盎然的种种静态,嘶吼的声音在画里死去,裸圌女的肌肤冻住千百年岁月的侵蚀。

    窗口溢出的万丈月色撞不破加固的玻璃,钢筋上承载的重量对于年岁糊涂的画而言还算太轻了。

    画能永久注视着生命,他们这么说。可当红色变淡后却一个个地慌了神,鲜艳的红也干枯,血液被漂洗,生命背叛了永恒的许诺,它们举着幽蓝的火把笑着闹着在白内障老人的梦中高喊:我们一直都在辜负你!

    淳朴和善的碧蓝双眼飘着与夜相衬的哀伤,棕色细软的发丝贴着风飘动出丝丝缕缕的愁绪,德米特里耶夫想起与云寻的初见,在茫雪厚沉的奥伊米亚康的冬季,他戴着鹿皮绒的帽子和皮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叉鱼回来的他教她做一种简单的奶制品,顺便安个窃听器,谁想到这圆滚滚的小器物直接被她塞到了奶制品里差点让首领吞下去。

    与其说无知莽撞还不如贴上个胆大包天的标签,为了让目的合理化,一边说着“喜欢陀思妥耶夫斯基”一边背地里使绊子,首领奸诈的恶意碰瓷都被加以利用,实际损失比起预算远超太多。

    更为滑稽的笑话在马卡尔死后的几天里如流感般在死屋中蔓延,当日贴着通讯器听指令的下属见证了比鬼哭狼嚎的恐怖更为令人费解的事情。

    “并非诺拉的错,马卡尔先动的手。”疲倦泛在两三声轻笑里,陀思妥耶夫斯基身边还围绕着《摩西幻想曲》的轻快高昂正跨过低沉柔美如深思幽湖的境界掀起了波浪,这样的涟澜照样翻滚在手握通讯器的人心中,扩围成恶魔狰狞的脸。

    首领的嘴,骗人的鬼,一派风清月朗的雪中苍白显得笑话的含义格外幽深。陀思妥耶夫斯基最初想将街上捡来的俄联邦安全局密探完全想要收为己用,就在即将成功的刹那,相当于货物的马卡尔已经不属于被截胡的范畴之内了——被云寻暗算杀死。

    不知道谁的手指在桌上画着圈,对优秀资源的灭亡不带一丝一毫的惋惜,挂着通讯器的下属们都认为听错了。本来以为首领和一个只有脸算得上绝世惊艳的女孩仅属合作关系,但合作关系也配这么……算包庇吗?

    唯一的光线从显示屏挤满的墙上渗出,宛若灵夜的眼影,似幽魂的脚步,一副双肩向后将脊背挤凹,扬起脖颈露出的喉结滚动低哑的舒吟。完成了人员部署,陀思妥耶夫斯基睁开轻闭的眼、扶着桌缘起身坐到床边,苍白无血的手勾拉扣环,床头柜第一格抽屉躺着一把勃朗宁M1906,岁月尘灰的黯淡伴随着孤独的枪,很快它将祭送给死亡。

    沆漾的夜色挽着连绵起伏的灯火,鲸波鼍浪拍击倥寂的宁静。没有平常热闹的游乐园内结满了荒凉破败的碎梦,□□26撕咬着筋肉的疼痛他感觉不到,等待死亡的路途漫长而痛苦,渗满呼吸道的血随着咳嗽从喉间漫出。

    直到怀里女孩的体温随树梢凉月渐渐退去,陀思妥耶夫斯基才将尸体交给云无蔽,她的死亡让他松了口气,一根刺总算从掌心拔除。可他还让德米特里耶夫买把勃朗宁M1906过来,作为对云寻葬礼缺席的虚假歉疚想直接将这把停产的枪送到她的床头。

    原本还能酝酿着无用的伪悲让自己感动取乐,谁想到德米特里耶夫动作快得难以想象,才过了几天就淘来一把黑市货,连磨损的痕迹都仔细清理过,陀思妥耶夫斯基连个头都开不起来的悲哀消散在根本不曾策划过的情绪计划的空纸上。

    仿佛德米特里耶夫才是云寻的男朋友,细心、体贴、有求必应,而陀思妥耶夫斯基只是他们沟通中的一坠天堑,可云寻对后者的关照和在乎远远超出前者,这种内在与表象的不平衡造成了德米特里耶夫的塌方,不甘心的情感在塌方下存活得活蹦乱跳。

    只不过,所有人都灿若星辰唯独陀思妥耶夫斯基是唾手可得、又如望眼尽见的最遥远之梦,所有人都是滚烫若窜烧着的火把唯独陀思妥耶夫斯基是火中舞蹈着的一粒微凉灰烬。德米特里耶夫知道首领和那个女孩的谈话两人都心照不宣地加了密码,互不搭理的时候他们蓄势待发,互相撞见的时候避错锋芒。

    棋能摆出一盘游戏,被胜欲操纵的棋手很可能无法体会到游戏的欢乐,危险的地下组织头目在一女孩眼里只能作为用来取乐的道具,傲慢而以自我为中心的云寻真的会因为一时无趣而选择死亡吗?

    德米特里耶夫愣愣地注视着无法回答的夜空,艺术馆外的池塘里跌落一只在草丛间酣睡的甲虫,日夜疲劳的死屋之鼠头目解开外衣挂到椅背上,陷入低耗能的待机状态。

    意识中的画面蒙了雾,树叶、土壤、花坛、木篱都从一团泡了水的纸中展开,略高的视线斜下角有一只用石头磨碎昆虫的手,白净却带着血痕,以这道视线为途径的少年站立着,他苍白的唇饶有兴趣地颤出一声笑:“你喜欢杀掉死物吗?”

    “我把被肢解的虫子更加紧密地融合在一起,让它的断肢和身体重新合起来。”柴瘦女孩尖锐稚嫩的声音带着细细碎碎的轻松笑意,她没有回头看,握着石头一遍遍砸向已经溅不出任何汁液的黑色虫饼,没有情感的毁灭,单纯为了好玩。

    硬物相撞碾开脆甲壳的声响伴随着昆虫体内汁液迸溅得腐化了梦中五年前的画面。那时的云寻浑身缠着灰黑色的低暗,可已经不是从绝望里爬出来的小鬼了,她会笑了,带着点黎明前灰蓝色染淡金的光。

    渐渐地所有灰暗都随着干净清澈洗去一身污浊嘶哑,清爽的阳曦流经蜕变重生的伤疤与疼痛。还没想起孩子的八岁到底怎样地被绝望缠身,步步淤泥棘刺,梦被风吹成了近年来才有的痕迹,连褶皱和破损都看不到。

    “我真的喜欢你……”多年后忘却从前的开朗少女用清笑声线表白,风安静路过这场玩笑,耀眼星辰枯萎失色。哪怕少女将忘却的一切重新忆起都不曾摆脱这一份喜欢,她在意他而不是对他的喜欢。

    紫翅椋鸟沙哑刺耳的嗓音铺天盖地掠过光遗留的痕迹,追逐着一场永昼的沙漠之旅,柠檬树上微酸的空气飘着清爽的甜味。

    一个人死去后会以另一种方式留在世界上,不是灵魂或许是梦境,只需要醒来就可以忘掉。可陀思妥耶夫斯基还记得梦里昆虫尸体被砸扁的形状,细长血痕纵横的手背,腰上的染血纱布,额角不易被发现的小疤,又是一个人面对凌晨,他翻了个身合上眼,这个凌晨不休息太浪费时间。

    一种昂贵的安心药剂竟然从少女死亡的事实中榨取出鲜嫩甜美的滋味,魔鬼的蛇毒有了解药,烧尽清晨的金纯散辉凝落成露珠中最清澈的醅霖,余温成全梦中相隔毫厘的拥抱。

    晨曦的朦胧如四五岁莽撞的孩童扑入西西里岛的怀抱,东部沿海悬崖上一座秘密买下的墓地刻着“Eleanes”,黑金砂黄岗岩肃穆沉寂,唯独石雕的百合增添一抹年少的气息,其上信息模糊不清甚至连年龄都被抹去,海风掀动着地中海水晶般的浪花,林鸦川乌黑的连身裙裙摆淹到了脚踝,盘在脑后的及肩发一丝不苟地连风都拽不动。

    自那一日听了神父的葬礼致辞和云无蔽假惺惺的哭泣后她越来越觉得不对劲,哪怕情报网丝毫没有动静也不该像这样干净得彻底消失。

    半途而废成为云寻唯一坚持的败品,随心所欲又融汇君子慎独的人大概从没学着去牢牢抓住某样东西,记忆系统过滤着事件维持长度,林鸦川想就她所知的事件里“喜欢陀思妥耶夫斯基”算云寻做过最长久的事,可这一份喜欢到底是算计更多还是鼎鱼幕燕里松愉的游戏。

    从耳侧灌入的笃笃笃或是突突突的类似噪音打断了烦躁的团绪,明蓝色眼眸的愁绪渐渐散开,林鸦川转身看向柠檬树下陌生的车型,脊背窜过一股警惕的危机感。

    新出型的吉姆尼越野车泵动发动机的声音停在数米外,姜丞柠下车走向墓碑,林鸦川眉间的皱痕断裂松开,迎客的风热情随意地揉乱细软的墨色短发,中性干哑粗糙的嗓音清了口晨间微冷的空气:“鸦,你怎么没去丧事礼拜?”

    一上来就质问啊!这副大叔呛碳烟的嗓音一听就知道没休息好,海风把她青黑色的眼眸烘得更干涩,这份不属于明蓝色湿润眼眸的干涩却逼得林鸦川眨眨眼,她的视线绕过吉姆尼车顶的金辉,踞满傲气的微冷声线足足透出六分的疲惫:“你不信教你干嘛去?”

    不信的可以去,信的也可以不去。

    浸过死亡血迹的目光放到墓碑前的墓台上,几支浇了水的野花躺在石板中央,一旁的矿泉水瓶从半腰捏瘪了丢在墓台旁,友人去世,林鸦川在愕错与痛苦后无疑怨心又生气,愤怒着有人自私的离开和不告而别。

    不,其实有告别——那个凌晨突然吵醒了她的电话猝然闯入林鸦川的脑中,云寻笑含又隐约藏着叹息一句“我要死了”算一种告知,那么也不算太无情,只不过她真死了吗?

    林鸦川没有让任何人打开棺材,听话地将木棺埋在这儿,地中海的浪涛低沉地唱着,紫翅椋鸟哨声般尖锐的伴奏在上空砸下玻璃碎片般的干澈。

    这天,莫斯科地下酒馆反常地能在白昼时开门,声色遍地的夜晚已经过去,昨夜喊哑的酒吧只剩一盏发着惨白的灯光在角落里两者,过于圆润、油光满面的列昂尼德·安德烈耶维奇·库尔布斯基上门拜访死屋之鼠的首领,这个肥肠丑脑的男人在索菲耶阿列克谢耶夫卡的酒店里被陀思妥耶夫斯基救了。

    死讯一直没有报导只因为人没死,恰好现在该轮到毒圌枭回报了,不过他不嫌烦地专程带了一个少女过来,穿着杏色及腰披肩与米白色及膝束腰风衣裙,羞怯腼腆的笑绽在白净的脸上,棕色长发剪到刚过肩的长度,薄刘海同眉毛平齐,面相乖得谁看了都舒心。

    浅色系衣着的少女稚嫩而清新,肉嘟嘟的鼻头带着些小迷糊般的单纯,第一眼看过去就很好哄骗的感觉,胆怯怕生得和初春的芽尖一样,干净得不适合这个世界。

    一股携着雪般苍白清凉的瘦松柏气息出现的刹那,少女全然陷入了从角落走来的影子里,于斜影向上到腿到腰到苍白漠然得带着雾气的脸,她目不转睛地跟随着陀思妥耶夫斯基,视线融化在肌肤的每一根汗毛上恨不得与血液一起流动,专注的世界中偷听到的每一秒心跳都被拉长。

    这些独属于少女的欢乐和窃喜,悄悄藏在怀里的金苹果,兜在裙角的百合香,哪怕一片衣角、一根发丝,都能让她兴奋得在梦里笑出声。

    一旁炽热水嫩的视线无法成为干扰,陀思妥耶夫斯基连声招呼都懒得打,他知道这位云翊寥的独女云歆桐有多天然可爱,水润乖巧在不曾经历过任何世事颠簸的经年里显得单纯又浪漫,纤秾合度的深闺小姐风情稚嫩甜美,软得像掌心碾的出水的花瓣。

    他曾抱着好玩的恶趣味在莫斯科请这位少女吃过一次生日餐,被云翊寥养得熟透了的纯真女孩善良又淳诚,在那不含真心好意的施舍下,她的爱意与依靠无缘无故黏了上来。

    云歆桐单纯又好骗,养在父爱呵护下的女孩骄纵又有靠山,像个不会长大的精灵,哪怕父亲死了她也坚持着受宠的梦,她与林鸦川和以瓦尔瓦拉代名的萨加一样在写小说,她最拿手天真纯善的女主。

    在这酒吧唯一点灯的桌台上,陀思妥耶夫斯基与列昂尼德就生意上的合作策划了一番,借死屋亡命之徒的本性、扭曲刁钻的技巧偷偷将毒圌品送到买主要求的指定地点。

    既能扩大人脉范围又能获得金钱利益,云无蔽收买或安插在死屋里的人也已经被云寻干掉了,这样行动起来能方便很多,陀思妥耶夫斯基望着黑红圆桌上一圈薄薄的白光,就像欣赏着池塘涟漪般轻松:“一笔很划算的交易。”

    轻羽埋雪的声线,凉夜红酒沉浸过的眼眸,年轻瘦长的男人的一切都长在云歆桐的心底,哪怕思索中习惯性的咬手指的动作,牙齿摩蹭间,一针一线在心上缝织了一座粉红的城堡,这位素不相识却会安慰她的陌生人重新点燃了她的炉火,那一次的见面就让她将这个男人记在了生命里。

    灌满了黑色亮光漆的双眸几乎要抠下来黏在陀思妥耶夫斯基身上,流落荒漠的绵羊紧盯着一小片草丛般饥渴又忍耐的神色终于让中年男人察觉到了身旁灼烫的火源。

    “洛蒂丝(Lottiessa)?”列昂尼德掰了掰少女的肩膀轻声呼唤她回神,这时陀思妥耶夫斯基才愿意将视线扫过留神在他身上的少女,被喜欢的人无意扫过而当即涨红的脸颊上,充满胶原蛋白的白嫩肌肤染得彤嫩。

    “不打扰陀思妥耶夫斯基先生忙碌了。”列昂尼德作为云翊寥生前的朋友,当然要照顾他唯一的孩子,云歆桐对这位无血缘的叔叔也格外依赖信恋。

    可这一次她却再也迈不开脚步,列昂尼德面上闪过一丝尴尬,他支支吾吾不知道如何开口,世侄女脾气犟,认定了就做到底任谁都拉不住。

    一道从雪里掰开的视线穿透空气落在云歆桐肩膀上,仔细拂过酒吧宿醉的尘,这怕生胆怯又坦诚直白的小姑娘胶在地砖上走不了,在喜欢之人注视下紧张得满脸蜜红,陀思妥耶夫斯基收回视线,望着留下了一道自己齿痕的食指,丢出了折中的提议:“这样吧,一礼拜后的备货后就让洛蒂丝小姐送来我这里。”

    “哎?好!”被心动的声音喊着名字的少女双眼亮得激荡,抑制不住心情而显得有些尖锐的声音就将自己与陀思妥耶夫斯基先生牢牢绑住。

    叔侄两人背后怎么争辩都没关系,只要不吵碍到他面前就行。提出折中意见的男人也希望列昂尼德能管好不识危险的直觉迟钝少女。

    吉姆尼越野车碾过颠簸的石子路,碾过一程黄昏,从那不勒斯的港口乘坐邮轮前往c国东南沿海,姜丞柠还要去美利坚上学,邮轮里娱乐设施完备,去惯了夜色场与合日欢之局的姜丞柠忍不住手痒得想去玩一通。却被林鸦川拽住,床上盘腿而坐的人茶色及肩发色泽黯淡,几根粗糙的毛发从头顶翘起,比起中性脸大叔音的姜丞柠,她的疲惫写上了全身,每一寸肌肤、每一根头发都成了种下劳累的土壤。

    笔记本电脑里列出了远在c国的线人搜到了一些信息,林鸦川戴上云寻习惯戴的金丝圆框平光镜,“她有一本红本子——《不动产权证书》,国土资源部监制,编号没有任何差错,不动产单元号和位置的实际情况一样,没毛病!”

    “权利类型呢?”姜丞柠用电饭煲闷了方便面,举着筷子戳开溏心荷包蛋的蛋黄,鸡蛋的腥味让一旁的林鸦川皱了皱眉,嫌弃地抱着笔记本远离写字台。

    “国有建设用地使用权和房屋所有权。用途是城镇住宅用地,处于完税状态,完税时间今年四月。”然而林鸦川迅速找到了值得怀疑的地方,鼠标拉着滚动条停留在备案某一页,耳边伴着吃泡面的满足吸溜声,她掏出手机按着计算器。

    “靠!”睡眠不佳导致的暴脾气之人忍不住一拍桌面,泡面碗震出几滴油水点在姜丞柠的鼻头,拍桌之人无视青黑色双眸中无奈又疲倦的怨意,将姜丞柠从泡面的香味里拉出来,指着手机屏上的数字,“可是!可是按照计税金额算税的话,那该是她所拥有的第二套房产!”

    “嗯?查不到第一份?”对云寻私事一知半解的姜丞柠抽了纸巾坐在床边擦起了鼻子,看着跪在床上一脸痛苦抑郁又不懈求索的林鸦川,就知道一定失败了,而某些无用常识牵动本能,让嘴唇比大脑更快地抓出了关键,“产证改革前的那些时候,《土地使用证》和《房产证》一块儿查。”

    对此有所了解的姜丞柠成为了林鸦川最好的智能引擎,通过她就能走捷径。茶色的及肩发隔绝视线,姜丞柠冷冷地回到桌边吃有点涨开的面,谁知道边查线索边讲话的林鸦川能够让到嘴的泡面吐出来——心理层面上来说。

    “哦对,卧室摄像头拍下的诺拉和阿法那西耶维奇做圌爱的全过程,一共三次——”林鸦川话说到一半的时候姜丞柠就抽纸捂着嘴咳嗽起来,而以职业素养为重的情报贩子奇怪而好奇地扫了涨红了脸的人,明明说了很认真的事有什么好害羞的!

    全然不分析身边之人的心理,林鸦川自顾自吐槽着发现的奇事,“第一次醉得厉害迷迷糊糊,第二次诺拉主动,第三次还是诺拉主动。不过做到一半阿法那西耶维奇就逃走了。”

    “进屋之前两人的对话无法获取,云寻肯定躲着我们策划些什么。”可阿法那西耶维奇在塞维圌尼夫人那里照顾安·托娜特,现在根本无从入手,林鸦川摸着下巴推了推眼镜,盯着专心吃面的姜丞柠,“飞廉还存放在你身上啊。”

    有些庆幸话题转移,姜丞柠淡淡移开了视线,捂着嘴的纸稍稍撤离了一点,咳嗽过后干哑的嗓音更加粗糙,“她一点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是个异能者吧……”

    原本还对云寻能容忍别人借摄像头窥伺个人生活存在质疑的姜丞柠猛地想起林鸦川手上掌握着浅木色长发的漂亮少女的一整套私房写真,她只好摇摇头再也不去管西方混血的疯子了。

    就在情报贩子与杀手乘着邮轮往东方时,有人与她们相向而行。

    从车钥匙上拆下来的铜合金钥匙在这时候派上了用场,陀思妥耶夫斯基敢确定这就是云寻在巴黎公寓的钥匙,他成功站在从没来过的公寓里头,灯盏简省得连过道的暗灯都没装,与曾住过的小独栋灯盏数量的繁多碰撞出一抹讥讽——云寻对云无蔽的富贵做派不屑一顾。

    哪怕花费心力与财力和人力的威胁、劝导、奖励都不能同化云寻,云老头的尊严和耐心还被反复地践踏、挑衅,不知道养了个足够把自己气死的后背,云无蔽是否有反思过自己的傲慢与自信呢?

    男人的脚步覆盖着少女曾走过上百遍的路,从门口玄关到卧室,四处散布着死讯的尘埃缠着闯入的不速之客,抬袖推开卧室门的刹那,陀思妥耶夫斯基恍惚间嗅到了一抹清梨咬住铃兰的味道,推门后,半拉的窗帘阻拦着炽热得烫伤地板的光,写字台与床头柜上空空如也,双人床摊开的羽绒盖住床头的记忆棉枕头。

    窗帘遮住一半的窗台上留下过阿法那西耶维奇和云寻共同亲密的气息,浑浑噩噩的酒气会钝化体验。

    这里藏着秘密,死前肯定仔细清理过,身处比葬礼白花更干净之地的他发现自己唯一拥有的云寻的秘密只剩下那晚彻底被灌醉的她,满口胡话又乖极了。如果这个唯一需要代价来换,这把勃朗宁M1906的黑市高价简直太便宜了,在卧室转了几圈,他将这把勃朗宁M1906亲手送到了床头柜上。

    送礼的客人还顺便拿走了她藏在书房储物柜的糖果盒里的手机——他的脑子被不属于自己的磁极入侵了一般,将手机飞快藏入衣袋中。夜醍雾淡的眼眸粗粗扫掠过书架,那本从奥伊米亚康翻出来后她一直在看的书随意地挤在第三层的书籍之间。

    真遗憾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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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2的“离别吻”道具已用完,【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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