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闹香艳的琼颜馆被这一声三魂丢了两魂的尖叫声震得七魄出了六魄，全都静止下来，就连正在走的人连脚也忘了抬。

    下一瞬间，所有人都反应过来，如鸟兽般乱散，惊恐万状的尖叫、哭喊乱了一屋。

    二楼一间包厢的门大力打开，爬出来一个又是呕吐又哭喊的人，“杀人呐，杀人……”

    这一声尖叫太过震耳欲聋，二楼、三楼就连四楼也听到响动纷纷打开关着的门。

    吴不穷这几桌人相互对视一眼后，立即起身，有些嘴里还在吃的人也全都吐了出来。他第一个冲上前，上了楼梯在半中央亮出他的腰牌。

    “京兆府办案，所有人听从官府指令不得出去！”因为下了差，他们一众人等穿的常服。

    他这么一喝其他人也都反应过来，二十几人立马关门的关门，拦人的拦人，上楼的上楼。杨平朝守门的捕快道：“不准放出任何一人！”

    随后直接上了楼梯，在半中央对吴不穷道：“富哥，叫大勇一起来。”

    吴不穷对还在大堂的郝勇招了招手，跟着杨平上了楼，进去那间传出尖叫的房间。楼下的兄弟维持秩序的同时将人一个个地分队，等待接下来的审讯。

    那名吓坏了的男子爬到了走廊上，吐得身上到处都是污移，眸子没了焦点，机械地说着含糊不清的话。恐怕是靠着求生的本能才爬出来的。

    吴不穷先一步进入房间，里面有一个香肩半露的女子已经昏死过去，明明灭灭的烛火照着布置得纸醉金迷的房间。

    桌上的狼藉除外。

    那桌上有五六个菜，大多动了一半，酒水也洒了好些，酒瓶倾倒在地上，两只酒杯也在地上开了花。一盘酱排骨摆在桌子正中间，盘里还剩下两根排骨，有一截手指长短小圆柱样的焦黑东西触目惊心地摆在桌上。

    吴不穷走过去用帕子包住那截东西拿起来细瞧，上面有一处被舔干净佐料露出一个小小的指环样的东西。他凑到鼻下闻了闻，神色复杂地望向杨平。

    “大人，这应该是一根人指，房间里面的人不觉，还咬了一口，刚好咬到指环没咬动拿起来细瞧才发现端倪。”

    郝勇一听哕了一声，呸道：“怪不得外面那人吐成那样，恐怕魂都没了，再也不敢吃肉了。”

    杨平踱步环视一圈，屋里只有一扇小窗，留出一条小缝，其他地方也都无异，只有桌上的东西让人费思。

    “大勇，将老鹁叫来。”

    郝勇应声出了门，吴不穷又对其他的菜作了检查，都是些鸡鸭鱼和一些素菜，都全须全尾地摆在桌上，一眼就能分明是什么。

    只有那盘排骨有疑虑，要等仵作验了才知。

    老鹁惊慌失措喊天哭地地进来，另一只脚还没迈过门槛，便哭喊道：“冤枉啊，青天大老爷要为奴家作主呐。我们是老老实实的生意人，哪个挨千刀的来陷害奴家。”

    “闭嘴！”吴不穷办案时与平时完全两个样，这会儿凝眉沉脸，任何人不敢这时候来打趣他，“官府自会查清一切，这位是府尹杨大人，有话就如实说。”

    林妈妈肩一缩立马止哭，正正经经地跪下等着问话。

    杨平问道：“躺地上的女子和出去的那位客人，你熟悉吗？”

    老鹁看了一眼地上昏死过去的女子，忍不住又哭，瞥见吴不穷的脸色又生生地憋住了。

    她道：“她叫绛草，是我们这里次一点的姑娘，我们这里的姑娘按花草排名。芙蓉姑娘是花魁，地位最高，其他的则是山茶，玫瑰等花名。草字辈的则是绛草地位最高，其他则是紫草，蓝草等名字。她们的地位是根据容貌而来，价钱也就不一样。那位客人不算富裕，只给得起草字辈的姑娘，每次来都多花了钱点绛草服侍。两人熟悉得很，是绝对不会有问题的。”

    “你有得罪什么人？”

    “青天老爷，我们做这种生意的只有巴结谄媚别人的份，哪还敢得罪什么人。”

    “馆里可有什么人有过异常或者失踪？”

    “我这馆里上上下下加起来百十来个人，哪个人休一日假都清楚，更别提失踪了。”

    “好了，”吴不穷突然出声，“你先下去，等待随时传唤。”

    郝勇将人带了下去。

    “她没问题吗？”杨平有些奇怪吴不穷为什么不继续问下去了。

    “不知道，”吴不穷的视线盯向那盘排骨，“杀人见尸，如果那根手指代表一个人死去，那么最先接触到尸体的人应该是厨房的人。”

    杨平点点头，光凭一节手指无法断定什么，就算真有什么人因此丧生，也要从尸体来源查起。

    郝勇也想到了这点，他再次进来进身后跟了一个四十岁左右的胖子。

    “大人，这是厨房的张厨子。”

    “草民见过大人。”他一进来就跪下。

    吴不穷在他身打量一番，右手虎口因常年握刀起了硬茧，衣服上到处都是星星点点的油渍，头发陇在帽子里，整张脸油腻肥厚。

    “琼颜馆所有膳食是你负责，”杨平眯眼盯着他，“食材也是你处理？”

    “回大人，草民在这做了十几年了，从未出过差错。食材有专人送来，草民每天都仔细检查过才让人拿去清理，最后由草民掌勺。哪怕是今晚的菜，草民一样没有半分松懈，应该没有问题……”

    他没有再说下去，吴不穷发现哪怕是跪着他的身体也不由自主地抖动。

    “一般都是些什么原材料？”

    “家禽、野禽、鱼类还有各种家畜，有时还会买一些猎人的野畜、野兽。”

    吴不穷插嘴道：“你们平时做菜有什么异常，或者说今晚有什么异常？”

    “没有！绝对没有！”张厨子想也没想立马否定。

    “这间房的客人点的什么菜？”

    张厨子抬头看了一眼，道：“就是常见的鸡鸭鱼，那盘酱猪排这位客人每次必点，这么久了也从未哪次出现过问题。”

    杨平摸摸胡子沉思片刻后，挥了挥手，郝勇让一个人进来将厨子带了下去。

    甫一出去，郝勇略带气愤地说：“他说谎，来的时候我还问了一下其他人，淖水的大娘说今晚的猪肉淖水时比以往淖水时多出很多泡沫。她捞了许久还以为是下面人放错了东西，还说以前也出现过，但次日就没了。据她所言应该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出现一次，只是当时没当回事，而今晚的泡沫比以前更甚，她才有了疑虑，还骂了下面做事的人。”

    吴不穷和杨平对视一眼，面色凝重。郝勇见他们没说话，庆幸道：“幸好这里贵，我们吃不起，今晚因为大人不吃猪肉所以没点，不然想想我也吐死了。”

    “你这话在这里说说就行了，还没定论的事官府先自乱阵脚，百姓们不得乱成什么样。”吴不穷斥责道。

    郝勇吐吐舌头，问他：“富哥，接下来怎么办？”

    “今晚这里的人都要审讯，大人，我和大勇去查肉源。”

    杨平吁出一口气，对二人道：“你俩回去睡觉，明日去青正司报到。这里的事你们就不用管了，本官马上去刑部，恐怕这里的案子不是我们能管的。”

    “我不走，”吴不穷坚定道，“大堂里还拘着那么多人，拖延下去恐会闹事。若大人不能接案，也许会移交青正司，这样的话我们还能最先了解案情。”

    “富哥说得对，他不走我也不走。”

    如吴不穷所言一样，杨平连夜将这事报给刑部，他们也不想管。青正司成立不久，薛忍恰好也在刑部，他急需一个案子来证明自己，主动将案子揽了过来。

    而这厢吴不穷将衙门里所有文书和衙丁，另外还找了一些平时和衙门打交道的人来帮忙，连夜将琼颜馆里所有人都问讯了一遍，没有问题的作了登记后一一放了。

    只不过被吓惨的那人失了神，嘴里不断地重复着“杀人，人肉”这些词，哪怕官府再想隐瞒，琼颜馆里卖人肉的消息还是连夜飞遍了全城。

    薛忍来到琼颜馆时天刚蒙蒙亮，馆里烛台上的银碟积了厚厚的一层蜡，火尾将息未息。衙役和捕快们累了一宿，双眼通红疲倦地做着一些收尾工作。

    “大勇，”杨平最先看到他，对他招手，“过来。”

    郝勇急慌慌地跑过去，杨平道：“快见过薛大人，以后跟着薛大人好好干。”

    “属下名唤郝勇，见过薛大人。”郝勇愣了片刻后赶紧行礼，也不怪他唐突，着实是此人太让他震憾了。

    在一众男人堆里他不算矮，此人竟比他还要高一个盖。脚踩黑色鹿皮靴，身穿黑色暗纹华服，前襟和袖肩上绣着张牙舞爪的金色獬豸图样，头戴黑色纱帽。墨发全部陇在帽里，鬓角几根碎发被倦灯照成暖金色，让冷肃的面孔稍稍柔和点。

    他身边以及身后的人同样穿着黑色獬豸图样华服，只不过獬豸图样不是金线绣成，改用银线。看来此服便是青正司的官服，他身为掌司穿的是金线，其他人则是银线。

    他的气场太过强大，冷硬的五官和峻刻的线条更让人觉得压抑。健硕的身躯被黑衣包裹，手臂上的肌肉线条在黑衣下蠢蠢欲动，一根黑色祥云纹腰带将官服收紧，宽肩至窄腰呈现完美的弧度走势。

    他的双手背在身后，目光矍铄，在杨平跟他说话时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便让郝勇心里一阵咯噔，若他不是公职人员，恐怕此刻就要交代他犯了什么事了。

    薛忍淡淡点头，杨平问道：“富哥呢？”

    “大人，所有盘诘都问完了，”吴不穷刚好从楼梯上下来听到问话便出言答了，“暂时没头绪。”

    “快来见过薛大人。”

    薛忍闻声朝他看去，旋即微微眯眼。吴不穷急趋两步躬礼道：“属下见过薛大人，以后……”

    “你所谓的盘诘和没头绪依据是什么？”他话还没说完，薛忍就出声打断他。

    声音太过僵冷，吴不穷一愣，这有点像找茬的。

    “……哈哈……”杨平皮笑肉不笑地和稀泥，“富哥查了一晚了，昨日也是他最先反应过来。”

    “富哥？”薛忍再次皱眉。

    他旁边的人一看，对吴不穷喝道：“交上来的名字是吴不穷，何来富哥？”

    杨平讨好地笑道：“大人容禀，此人便是吴不穷，只是这名字太过拗口，下官认识他时他就说家里人都叫他富哥，且比大多人都年长，所以衙门里的人就这么叫惯了。他也算是下官看着长大，做事是绝对可靠的。”

    “吴……不、穷……”薛忍咀嚼了这三个字，随后道，“成竹，去办事。”刚刚冷喝的那人招呼着一众人等分散开来。

    “大人，”吴不穷暗地撇撇嘴，想着要挽回一局，“案发现场已记录在册，疑物交由仵作去验，昨日在现场的人盘诘过后没有问题的放了回去。只有馆里的人暂时还未有处置。”

    “你在这里盘诘一晚上，却不知去找疑物来源，可知此事已不胫而走全城知晓？若再要找来源不是给了人机会？”薛忍冷漠出声。

    吴不穷不甘示弱：“若大人看过记录就应该明白，此事并非个例，馆里凡是进来的东西都有记录，根据记录就会查到源头。”

    “等你查到源头人早就跑了。”

    吴不穷冷嗤一声：“所有罪犯都不会束手就擒，难道青正司只会抓束手就擒的人？”

    郝勇吃惊地看了他一眼，随后看向沉脸的人。

    他在吴不穷脸上盯了一瞬，旋即移开眼，缄默不语。

    “哈……”杨平面上有些尴尬，晒笑说，“薛大人果真直切要害，这么快就知道如何查了。富哥居然和薛大人想到一块了，呵呵……”

    作为京都最不起眼的京兆府，杨平一向秉持中庸，既不在一众王侯公府面前显山露水，也不欺压比他官小的下属部门。

    他深知皇宫乃至朝中大臣，哪一个拎出来都比他有份量，所以他最大的本事便是和稀泥。也因此这么多年没有得罪过人，不但能保自己手下做事的人，还能将吴不穷和郝勇举荐到青正司。

    双方正僵持不下，一声突兀的笑声传了进来：“哈哈……原来这里这么热闹，薛大人，杨大人，大驾光临，小店真是蓬荜生辉！”

    众人一致看向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