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嚎

    魔使走后,陆雪缘点燃了巫蛊香炉。

    她捏起一颗暗器,对着前方不远处编织得杂乱无章的稻草人甩过去。

    “嗖嗖”的暗器声打穿了稻草人身上钉着红布条,布条上草书“虞星连”。

    做完这些事过后,她一把火将稻草人烧成焦炭,丢进井里。

    这井里已经有十几只一模一样的稻草人了,每只稻草人身上都扎满长长的钩针,大部分写着虞星连的名字,还有一两只破旧的小稻草人上的红布条写着虞衡的名字。

    陆雪缘走进仓库抱取稻草,继续认认真真地编织。她的眸中隐约有乌光跃动,却一眨不眨地睁着眼睛,除了徐徐的呼吸,喉咙里发不出任何声音。

    直到陆沉棠的身体一抽,吸引了白凤凰的注意,听到动静的陆雪缘丢下稻草人,藏了起来,出来时立马换了温柔的嘴脸。

    陆沉棠被她药浴浸泡,已经恢复了很多,可惜还是没有醒来。

    “哥,水凉了,我给你换。”

    陆雪缘打理着兄长垂垂的黑发,打理倦了,就脑袋贴着他的脑袋,抚摸着被挖金丹的疤痕处自说自话。

    “等你醒了,千万不要和我说你受过的苦,只要告诉我需要去杀谁就好。”

    白凤凰侧了侧头,垂下眸子。

    这几日更换的浴桶就有七个,每一个都是紫檀木材质的,再加上药物,花销不少。

    陆雪缘像伺候皇太子一般精细,为兄长梳头上妆,换下脏衣服,一点一点清理过身体后,重新穿好新的,又给浴桶换了水,重新入药。

    等她将这一切都做完了,白凤凰问道:“方才听到小少主薨逝的消息,你为何发笑?”

    “为何?”陆雪缘一顿,笑了笑,“我都是为了你呀。那个魔头死了孩子,你不觉得解气吗?”

    白凤凰道:“虞衡少主刚出生不久,就这样夭折了,即便魔宗师作恶多端,毕竟稚子无辜啊!”

    “难道你不知道有句话叫父债子偿么?”陆雪缘轻笑一声,笑得很是矜持。

    白凤凰不明就里,随即道:“罢了,我还是走一趟吧?我的血可以医治万物,我过去看一眼,说不定还有的救。”

    陆雪缘立马抓住白凤凰的胳膊,拦住她,“已经霜降了,你的身子还未恢复,容易受寒。”

    “没有关系,我受寒是小,孩子能活下来最重要。我也是做娘的人了,听不得这些。”白凤凰扒开陆雪缘的手就要走,忽然一道乌光从眼前闪过,“啊”一声尖叫,震惊了她那张颠倒众生的脸。

    白凤凰不敢动弹一丝一毫,因为此刻,那把血腥味早已发酵的蝴.蝶刀已然抵在她的颈部要害处。

    白凤凰大惊失色。

    不管是不是故意吓唬,她始终不敢相信,陆雪缘竟然会将蝴.蝶刀对着她。

    “你……”白凤凰声音在颤抖。

    陆雪缘控制着蝴.蝶刀,冷冷地说:“霜降了,请神女回寝殿吧。”

    白凤凰道:“我是去医病,不是去打仗,你为何这般阻挠?”

    话说到这份上,陆雪缘也懒得藏着掖着了,她收了蝴.蝶刀,突然发出一阵狡黠的讥笑:“你说呢?”

    “我亲手将他弄成这样,怎么允许他还活着。神女不要白费力气了。”

    白凤凰懵愣了,她摇了摇头,缓缓后退。

    虽知道她修魔成瘾,沉迷乌光无法放弃,可是白凤凰真的想不通,陆雪缘怎会行如此毒辣之事。

    “没错。是我杀了魔宗师的嫡子。”陆雪缘笑得两个唇角都快咧到耳后根了,可是眼圈却红红的,声音也哑得要命。

    陆雪缘把玩着蝴.蝶刀,“可是我没有办法,谁让他亲爹这么羞辱我和景王殿下。”

    白凤凰道:“就因为这个?”

    “这还不够吗?”

    “雪缘,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你会因为这件事去害死一个无辜的孩子。”白凤凰拉起她的手,“肯定还有别的原因,对不对?”

    “没有!我本想杀的人是虞星连,谁让他儿子短命呢,凤凰神女不是血统高贵吗?你这样的锋芒为何不对准虞星连?”

    白凤凰道:“我们凤凰族修的是心,而不是法。前些日子乐安郡主救下的那些凡人,我也得知了一些凡间的风俗,凤凰是百年好合的象征,花好月圆人长久,这一切不能到受怨气的玷污。”

    陆雪缘,“既是凡间俗语,想必你也听说过一句话。亲者痛,仇者快。”

    只见她端起调制好的酒壶,倒入玉樽,她抬眸看着白凤凰,“陪我喝一杯吧。”

    白凤凰摇头:“我从不饮酒。”

    陆雪缘一口酒灌入,拇指扫过唇边回味着方才的辛辣刺激感,顿了顿,她冷笑道:“我就知道。酒是个好东西,可以帮你忘记很多不开心的事情,你怎么就不懂它的好处呢。”

    白凤凰心想:你那不是喝酒,是酗酒。

    “亲者痛,仇者快。”陆雪缘自己跟自己干了一杯,“你如此不珍惜自己,谁会在乎你付出了什么。”

    “凤凰族的修炼方式恕我不能苟同。自古成王败寇,战场上只有计谋和实力,哪怕你的心再纯净,难道能挡住敌方的刀光剑影?”陆雪缘说,“无论抛弃乌光,还是以身殉道,都是将刀对准自己,太愚蠢了。”

    陆雪缘摇了摇玉樽,盯着紫黑的酒面泛起袅袅轻烟,喝下去的瞬间,她的眼眸中乌光更盛。

    “我是个有仇必报的,曾经在南湘城受了欺负,若是个不中用的东西,我习惯当机立断,但若被对方压了一头,我自然会卖乖讨好,伺机而动,只是跟在景王身边,这一切都变了,他却总是让我忍,让我等一等。”

    话于此,陆雪缘笑了笑,“等什么呢,等到最后,我都不知道我的哥哥还活在这世上。”

    壶中美酒过半,她接过白凤凰手里的绣着淡橙色云朵的白丝绸手帕,擦去淋湿唇角的酒水。

    “罢了,你既然不帮我,那我先从他儿子开始,将他手下的狗一只一只拎出来,挨个杀。”陆雪缘顾不上白凤凰的挽留,一把将手帕甩到白凤凰手里,下了逐客令,“请吧。恕不远送。”

    天边闪过一道雷电,引起轰隆巨响,殿外暴雨倾盆,再次引起不小的骚.乱。

    这时,一个身穿紫黑锦袍的男人闯进来。

    “陆雪缘,你怎么能说她不帮你,你怎么可以这么说?!”

    紫陵王躬身,急忙扶起虚弱的凤凰神女。

    他搂住白凤凰的腰肢,手臂轻而易举地勾起她的双膝,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自从被挖掉半颗心,白凤凰的身体每况愈下,有时甚至从早到晚一睡不醒,也许在紫陵王内心深处也知道,她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

    紫陵王撩了撩白凤凰前额的发丝,“你知道她因为乐安郡主的一句话,割肉放血去救助那些蝼蚁般的废人!你、景王,还有魔宗师,你们只知道将权力握在手里,何曾想过,三界中多少弱势生灵会为这场争斗倾尽所有甚至付出生命!只有凤凰!除了凤凰,有谁在意过他们?”

    男儿有泪不轻弹。

    这已经不是紫陵王第一次为白凤凰哭了。

    陆雪缘道:“紫陵王,你知道的,我和白凤凰话不投机,就算赶在渡劫日前夕助景王飞升上神,我也想用我自己的方法。正好,既然你来了,我今儿有事与你商议。”

    紫陵王看着怀中自己捧在心尖上的神女,虽然陆雪缘的行为令他生气,但看在白凤凰的份上,也不想再抱怨什么,哪怕他在火大。

    “凤凰,你好好休息。”紫陵王为白凤凰掖好被子,温柔地抚摸她的头。

    “阿掣,我没事。别误会,我和阿骊没有在吵架,只是商量事情。”白凤凰笑得很安然,还带着些许慈爱,她也握住抚在她额头的大手,放在自己脸上,“你们去吧,千万要小心。”

    陆雪缘见不得这俩人腻歪,转出门去等。

    殿门一开,红月的光洒在少女纯白的衣衫上,将她染成血人。

    嫡少主虞衡突然薨逝的消息不胫而走,缅因山混乱,说什么得都有。还在闭关的魔宗师仿佛有心灵感应,第一时刻便感受到儿子命丧黄泉。

    魔宗师闭关的魔窟内飞出几只嗜血蝙蝠,紧接着是一阵震天响的哀嚎。

    陆雪缘从未听过男人如此悲怆的哀嚎声,更难以想象这声音是虞星连发出的。

    前尘往事她已然忘记,只是今世中,与一个男人相识以来,他从来都是顺风顺水,想要什么就能得到,所有人都认为魔宗师法力高强刀枪不入,但陆雪缘坚信,越是强大的恶人,定是有那最软弱不堪的一面。

    陆雪缘和紫陵王来到缅因山顶。

    二人从缅因山上俯视向下,一座座黑莲祭台拔地而起,祭台顶端的黑莲花张开血盆大口,轰隆隆的雷风暴雨过后,满满的毒液、血浆以及黑雾喷涌而出,瞬间引来无数嗜血蝙蝠。

    “看到了吗?”陆雪缘坐在祭台边缘,幽幽地盯着前方,“只要有那群蝙蝠出现的地方,就知道虞星连在那里。”

    紫陵王看了她一眼,缅因山人多口杂,他从那些魔官背地里窃窃私语中自然也听说了嫡系魔少主虞衡被邪种小顾菖咬死的事情,只是大部分消息都被魔宗师封锁了,很多事情不干明面上议论。

    “因为星图腾的事情,魔宗师受到不小的打击,法力也有退化趋势。我常和他讲,关于星图腾的事无需当真,景王如今势单力薄,又被他斩断双翼,翻不了身了。”

    紫陵王道,“奈何魔宗师多疑,最近总是往黑莲祭台这里跑,就是为了稳固法力,眼下出了丧子这等大事,怕是元气大伤。”

    陆雪缘攥着蝴.蝶刀的刀柄,在手中灵活把玩,呵呵一笑:“虞星连想让小顾柏给他儿子吃,谁成想弄巧成拙。”

    “你这一出偷龙转凤,让整个缅因山都陷入恐慌,着实厉害。那日是我太心急,还以为你不念旧情,弃小顾柏于不顾。”紫陵王说,“虞星连没有发现吧?”

    “他别无选择。”陆雪缘说,“顾菖咬死了虞衡,我打算求虞星连收顾菖为养女,只有他将邪种女婴视如己出,才能弥补虞衡少主带给他的遗憾。”

    虽然不是亲生的,但邪种却也是虞星连辛苦培育的作品,他更舍不得。

    “魔宗师敏感多疑,你在他身边凡事小心。”紫陵王伸手攥住武器,他的身体也随之变成半人兽形态。

    “我感觉凤凰有事瞒着我,虽我不知她的心思,也无法参透她手里那本凤凰宝经,但只要伤害到凤凰的身体,我是绝不允许的。”紫陵王说,“萧鹜让我转告你,他已经潜入了藏匿星盘的密室,可是……”

    “可是什么?”

    “若想探索星盘内部,还需要三个口诀。否则星盘无法开启。”

    看来虞星连是早有准备。

    “紫陵王,请留步。”

    陆雪缘取下耳坠,将两颗红红的小灵芝塞给紫陵王。

    “这耳坠是魔宗师给我的,里面有为女子补充血气的红枣泥,凤凰体虚,给她戴吧。”

    *

    陆雪缘冒着暴雨跑到一座黑莲祭台下,看到那巨大的坟墓。

    墓碑上有一抹暗红。

    那道黑影正倚在碑旁,右手鲜血淋漓,双眼微肿,像是刚哭过。

    往日他位于宝座上,手中的佛珠犹如可怖的鬼眼,而现在,身边却无一人。

    她一眼看过去,只觉这黑影如此落寞,周遭是无边的孤寂和寒霜,仅有两只嗜血蝙蝠为伴。

    虞星连一身黑袍曳地,兜帽遮住上半张脸,露出邪恶的下颌线。

    他呼出一口冷冰冰的气,煞白的食指将兜帽一掀,阴霾之下掩盖的,竟是眼眸中满满的锐气。

    感受到背后脚步声越来越近,虞星连当然知道是谁,以他的法力,方圆五百里都能感受到她的呼吸。

    陆雪缘靠近他,杵在旁边,犹豫了片刻,随即跪下来,捧起他的手,轻声问:“疼吗?”

    紧接着,她被猝不及防地蹬开。

    身子闪到地上,手心破了皮,指甲缝里也全是泥土。

    虞星连依旧沉默不语,靠在墓碑旁,也不看她。

    “如果宗师觉得疼,那就打我好了。”陆雪缘急忙爬起来认错,“只有疼痛转移到我身上,宗师就不会那么疼了。”

    虞星连单手一推,轻而易举地推开了她,随即站起来,转身就走,岂料这丫头竟健步上前,猛地从身后抱住了虞星连。

    一只手握住他那只受伤的右手。

    “滚。”他说。

    陆雪缘攥得更紧:“不管你现在如何伤心,我都不允许宗师再伤害自己。”

    这话听着,不由得拨响了男人心底的一根弦。

    虞星连侧了侧脸,眼神交汇间,一阵冰冷的寒意侵蚀着陆雪缘的魂识。

    良久,她语气蔫蔫的:“当初在斗兽场,你是故意放我走的?”

    虞星连冷冷开口:“这是你自找的!”他瞳孔一暗,不知是生性多疑还是感受到了威胁,下一瞬,伸手掐住了她的脖子。

    这突如其来的发疯,吓得少女唇色发白,随着他的五指慢慢收紧,窒息感袭来,意识也逐渐混沌。

    模糊的视野中是一张近乎狰狞的脸,恶魔的低语萦绕在耳畔,“虞衡为何会死,你在背后做了什么,以为本座不知道?!”

    她挣扎了两下就停了,眼珠子仿佛下一刻就会炸出来,脖子都要断了。

    就在陆雪缘以为自己要被掐死的时候,大口大口的空气涌入肺腑,她捂着脖子喘息,脑子里一片空白。

    虞星连终于松开她:“真的不是你?”

    陆雪缘道:“不是。”

    抚上那双环在他腰部的手,另一只逗弄小狗似的拍拍陆雪缘的脸颊,看着她惶恐的神情,不禁森然一笑。

    “让本座看看,你的嘴有多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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