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粥之人

    窗外阳光正好,晨风徐徐而入,令人神清气爽。慕景白穿着一件外裳,靠在榻上,感受着微微春风,闭目养神。

    一旁的桌上,摆着一个食案,案上树枝和树叶原封不动,碗盖则被打开来,从碗里飘出阵阵米粥香气。

    “公子,真的不行。”汀枫坐在桌前,看了一眼莲子粥,摇了摇头。

    慕景白缓缓睁开眼睛,问:“怎么不行?”

    “这粥是什么人送来的,我们都不知道,怎么能吃,有毒怎么办?”

    慕景白笑道:“起这么早下毒,此人也太勤奋了些,可能性不大。且这案上之物已表明了她的名姓,她若要害人,何必留名?”

    “可是,万一对方就是要赌那最小的可能性呢,我们还是要小心一点。不如,我再放回去吧。”汀枫说着,就想把东西端出去。

    慕景白道:“人家辛辛苦苦早起送来,我们若放回去,那送粥之人岂不是要难过。你放心吧,我知道是谁送来的,不会有事,”

    汀枫奇道:“公子,你知道是谁?”

    “当然。汀枫,你一向聪明,不如趁此机会来解一解此谜,她的名姓,就在这食案上。”

    汀枫听见这话,思索一二,拿起树枝道:“莫非……是这棵桂枝?”

    说着,他仔细打量了一番,又道:“这桂枝一看就是新折的。院里有海棠、有芙蓉,他都没折,偏偏折了一枝桂树,他的名字很可能与‘桂枝’或‘桂叶’有关。”

    慕景白点了点头。

    汀枫得到肯定,沉默思考了一阵,突然眼前一亮,好像想到了什么,站起身道:“我知道了,桂枝双木,可为「林」字,桂叶绿色,青绿一体,可作「青」字;再有,桂树八月开花,八月为「秋」,同时花还可代表女子。这送粥之人,必是——林清秋小姐。”

    他兴致勃勃说到这里,却突然又坐下来,摇头摆手道:“不对,不对。这个青字没有「水」,对不上,还是对不上。”

    慕景白见他犯愁,笑着提醒道:“一般「清」字的水,是在哪儿?”

    “水自然是在青字旁边。”

    汀枫一语未完,忽看到乘粥的“青釉水纹碗”,不由恍然大悟,喜道:“公子,原来「清」不在树叶,而是在碗上,这青釉水纹,「青旁有水」,可不就是「清」字?对上了,这下对上了。果然是林小姐,她竟然想到用一根桂枝告诉我们她是谁,真是聪明。当然,公子更聪明,只一眼便猜了出来。”

    慕景白笑道:“这位林小姐还真是喜欢出题。行了,现在你知道粥是谁送的,可以放心吃了吧。”

    汀枫却道:“知道了就更不能吃了。”

    “为何?”

    “这可是林小姐为公子熬的粥,我怎么能吃?”

    慕景白挪了挪身上,慵懒道:“我早起才吃过药,现在没有胃口,你要是不吃就放凉了,放凉了,八成就要倒掉。想当年,你也是经历过战争贫苦的,这么好的莲子粥,你怎么忍心……”

    汀枫慌忙打断他,“好,好,公子,你别说了,我吃还不成吗。”

    说罢,拿起勺子,先是试探地吃了几口,发现味道还不错,再吃着吃着,不知不觉就风卷残云、一扫而空。

    慕景白看着他将一碗粥吃净,问他:“好吃吗?”

    汀枫满意地点头道:“好吃,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莲子粥。”

    慕景白不由叹道:“你这么说,倒让我有点想念老胡了。说起莲子粥,又有谁的手艺能比得上老胡,这世上,再也没有人能做出那样好的莲子粥了。”

    汀枫问:“老胡是谁?”

    “老胡就是胡图,虽然他叫‘胡图’,可他一点也不糊涂,手艺更是了不得,你要是吃过他做的粥,喝过他泡的茶,一定会,一定会……”说到这儿,慕景白顿了顿,笑容里不觉多了几分怀念和苦涩,道:“一定会想唤他一声‘胡伯’。”

    末了,不禁长叹了一口气。

    汀枫虽小,也知道公子的一些事情,忙道:“公子,你怎么又想起过去的事了。”

    “就是觉得感慨,好像我上一次吃莲子粥也是在京城,还是老胡亲手所做。这些年,竟再也没有吃过了。”

    “公子,你以前也来过京城吗?”

    慕景白笑看了他一眼,点头道:“我那时来,年纪和你差不多大,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

    “那,那个时候的涼都和现在一样吗?”

    “一样,也不一样。一样的是这城门高墙还是那么宏伟壮阔,不一样的是,住在城里的人变了,从前在南城,花朝节会大开城门,迎四国宾客,《赏花楼》会跳‘花神舞’,奉‘花神像’。如今,赏花楼没了,听说连「花街」也改成了「狗市」,百姓若要赏花祈福,只能去郊外,或三十里外的宁音寺。不过七年而已,有些东西,却已经物是人非了。”

    汀枫见他感慨,不知如何安慰,却见慕景白又自摇了摇头,道:“算了,不说这些了。这粥你吃完了,打听一下地方,食案什么的也好还给人家。”

    “是,公子。其实,我觉得林小姐还挺好的,昨天发生那样的事,人人都不肯信公子,也只有她始终相信公子的清白。”

    慕景白叹道:“是啊,数年不见,想不到林小姐不但病好了,还练就了武艺,性情率真,打抱不平,像她这样聪明美貌的女子,实不多见。”

    汀枫笑道:“公子,我还是头一回听见您夸赞一位小姐。这么说,您也并不讨厌林小姐嘛。那,那刚才……”

    “刚才怎么了?”

    “刚才林侯爷提起‘婚约’之时,你怎么不答应?我记得之前陆大伯来信,几次叮嘱,说公子应该考虑娶妻之事,像林小姐这样的女子,莫说涼都,便是全天下打着灯笼去找,也找不出几个来。您……”

    “汀枫,你可是吃了人家的粥,连胳膊肘也外拐了。”慕景白不自在地说着,轻轻咳嗽了两声,翻身向里道:“你先去吧,顺便替我多谢林小姐,我睡一会儿。”说完,竟不再理会。

    怎么又逃避?凡提婚姻之事,他家公子就一定会逃避,汀枫心下着实无奈。

    也罢,连陆大伯都拿公子没办法,他又怎么能撬得动这块大石头?便只好说了一声“公子先睡,我去去就来”,收起食案,退了出去。

    然而,慕景白虽是合眸,却何曾睡得着。堂堂静安侯的女儿,倾国倾城,文武双全,名誉涼都,天下无双,他打七年前就很清楚,十个自己也未必配得上人家。如今,林侯爷亲自开口想要继续婚约,这是八辈子也修不来的福气。

    可他到底,在迟疑什么?因为夏子信也喜欢林清秋,他希望夏子信能快乐,不想与他争抢吗?

    这可能是原因之一,但真正令他迟疑的,也许是因为,他的心,再也无法生出悸动了吧。

    自从李心梦死后,他就一直深感愧疚,他无法原谅自己,无法走出少年时的阴影。他答应过,长大了要娶李心梦为妻,会一直保护她,可他却不负责任地将她置身于人群之中、永远地丢失在了那个大雨天!

    他如今二十岁,是个正常男子,也有人之本性,也有爱美之欲,可每每当他想到那一天的场景,就觉得自己根本不配拥有幸福,是他害死了李心梦,又有什么资格重新娶妻,做静安侯的女婿?

    这厢,出门后的汀枫,好不容易找到了《相思院》,却因腼腆不敢进门,只在门口远远张望。

    不多时,看见一个身穿月白春衫、梳着双月髻、髻上戴着几朵绢丝梨花的丫环走出来,忙开口道:“请问,请问林小姐是住在此院吗?”

    那丫环想是起得太早,这会儿还在迷糊,听见有人问话,眼睛也不睁,只歪歪扭扭扶着门框、打着哈欠道,“你是谁啊?”

    汀枫忙道:“我是慕公子的小厮,奉我家公子之命,前来归还食案。”

    沐雪也没听清他说了什么,只听到“归还食案”几个字,便瞥了一眼碗盘,张着嘴、抬起一只手道,“给我吧。”

    “有劳姑娘。”汀枫忙将食案递过去。

    不料,沐雪本就睡意未消,慵懒之中一个没拿稳,食案上的碗突地一个出溜,差点当场“翻出”案盘。

    “当心!”汀枫大惊,连忙再次扶住。

    沐雪被这一个失神惊出一身冷汗,也赶忙双手握住食案。踉跄着抬起头来,一瞬间,春风拂过,四目相遇,沐雪不由呆住:只见眼前之人面若春雪,貌比芙莲,眸若清潭,秀美非凡,那眉眼上下,还与自己有几分相似,若非对方是个男子,她还以为照到了镜子。

    “对、对不起。”她连忙低下头,不觉有些红了脸。

    “不不,是我没留意,你,你拿稳,我放手了。”汀枫支支吾吾说着,松开手退了两步,垂眸道:“我家公子托我转告小姐,多谢小姐的莲子粥,在……在下告辞。”

    说完,慌慌张张逃也而去。

    沐雪却是端着食案,已然愣住,眼睛一动也不能动了。倒不是她如何轻浮,非要看那男子背影,只是这小厮生得实在秀美,刚刚那惊鸿之一瞬,已叫她难以回过神。

    正当沐雪失神之际,忽觉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发什么愣呢。”

    “啊。”沐雪大惊,差点再次打翻食案。

    惊魂未定间,只见一个身影跳到眼前,抬眼一瞧,此人长发飘飘,动若脱兔,不是她家小姐又是谁。

    “小姐,你,你吓我一跳。”

    林清秋看见她手里的食案,不由黛眉轻展,笑道:“你这么快就把粥碗拿回来了,怎么样,他吃了吗?他怎么说?”

    沐雪吐了一口大气,道:“我还没去拿,他的小厮就送来了。”说着,又诧异问:“小姐,你不是说你放下就走了吗,他们怎么知道是咱们送的,还特特把食案拿回来?”

    林清秋听见这话,不由会心一笑,道:“我给他留了一个谜题,想不到,他这么聪明,果然猜出来了。”

    “留了什么谜题?”

    林清秋便将自己折下桂枝,放在案上一事,告诉了沐雪。

    沐雪听了,惊道:“我的大小姐,您这么做,也太绕弯子了!咱们起这么早,辛辛苦苦熬粥,差点把厨房烧掉,花了这么多精力,临到门前了,你还设什么机关谜题,就不能直接端进去给他吗?倒不怕错失了好姻缘。”

    “这有什么关系,反正他也猜出来了。”林清秋说到这里,忽然想到了什么,玉眸一转,“不对,沐雪,你刚才说什么,什么‘好姻缘’?”

    “什么?”沐雪眼睛睁得更大,像是没明白自己刚刚说了什么。

    林清秋见她装傻,不由脸上一红,举起绣拳,嗔道:“我堂堂侯府小姐,是那么殷切盼嫁的人吗,你这个丫头,定是思春了,看我不打你。”

    “小姐,小姐,奴婢说错了,奴婢再不敢了。”沐雪连忙告饶,趁林清秋不备,放下食案就跑。

    “沐雪,你再跑,我可叫奶娘来了,她来,看她怎么教训你。”

    沐雪才不怕,嬉笑道:“奶娘要是来,我便说你为了慕公子翻墙离府,偷偷离过家。”

    “你……好你个死丫头,越发口无遮拦,不如打发禅院去。”林清秋说罢,急得直跺脚。

    还是屋里的沉香听见二人打闹,拿着针线走出来,道:“沐雪这丫头,可是越发没个稳重,你真该和兰珠学一学‘安静’两个字怎么写。”

    沐雪道:“是小姐要打我。”

    “你不胡说,小姐也不会打你。快别闹了,把食案端到小厨房去,免得大娘们找不着碗。”

    “你叫小姐别动手,我便去。”

    沉香放下针线,走过来,斥道:“你只管去,你再不去,小姐不打你,我都要打你了。”

    沐雪无法,只得绕着柱子走,生怕被林清秋抓住。

    林清秋急道:“你又放她跑,你看,她如今都贫嘴成什么样了。”

    “算了小姐,这么好的天气,何必同那不懂事的丫头置气,你放心,一会儿她回来,我自收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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