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若转过头，两三米外一道黑影扒在小区约两米的侧门上，白牙在昏暗里一闪。
那口哨明显是对自己吹的，苏若当即走出三四步，稍稍靠近了些。
“姐姐，我知道哪有卖这款烟，我去给你买吧，很快的。”
少年表情真诚，语气顺耳。
“你怎么挂这上面？”
许晏挠挠脖子：“就……临时改变主意，不想回家，想助人为乐。”
苏若笑笑：“不怕你妈打你？”
“比起挨打，助人为乐更有意义，不是吗？”许晏一挑眉，笑容说来就来。
近距离，看他的笑好像在看加速版花儿盛开的过程，苏若一时竟有些看晃了眼。
见对方没反应，许晏又道：“我说的不对吗？”
苏若：“想不到你思想觉悟还挺高的。”
许晏没听出她话里暗藏的揶揄，得意道：“那必须的。”说完，双手撑在铁门上，上身使劲一够，翻过一条腿，接着另一条，最后稳稳地坐在了门头上。
苏若以为他要慢慢滑下身，就凭那双长腿，完全没问题，就没拿出门禁卡给他开门。
然而他的下一个动作却让苏若不得不皱眉。
许晏没有下来，而是上去，动作十分利索，三下五除二，快到苏若都没看清楚他是怎么做的，他人就已经两只脚站在了门头上。
铁门承受着一百多斤的重量，晃晃悠悠起来，但许晏的两条腿却丝毫不打晃，他蹲在门头上，甚至借助身体在控制铁门晃动的幅度，好让他处在平衡之中。
苏若退到旁边，厉声道：“你要干什么？”
“没干什么，我要下来了，姐姐，你站边上点。”
话音未落，只见门头上的人纵身一跃，如只轻盈的燕子，飞了出去，身影在昏暗的半空中划出了一道清晰的抛物线，最后落在了前方五六米远的地方。
落地时的动静让苏若免不了心跳加快了一下，虽然他们才认识，但毕竟是在她眼皮底下，要是出了什么事她也良心难安。
许晏稳当当地站了起来，拍了下双手，转身大步流星地朝身后的人走来。
“破坏公共财物，这才是你真实的思想觉悟。”苏若不客气道。
许晏挠挠鼻尖，“没那么严重，这门结实着呢，我就想活动一下筋骨。”
还有理了这是？
“什么运动不能活动筋骨？这多危险，你不知道？”
“没事，我从小跳到大，都跳习惯了。”
呵，原来还是个惯犯。
苏若无语。
现在小屁孩都这么喜欢爬高上梯？
难怪挨家里揍，就这样的，她也揍。
到底还是太年轻，随心所欲，不知轻重。
这时，保安大叔后知后觉从门卫室里走出来，扯着嗓子喊：“许晏，刚什么声音？是不是你小子又在做什么坏事？”
许晏正说他小时候第一次爬铁门的过程，突然被打断，心道糟糕，要是让他这个嘴上没把门的表舅知道他又跑出去了，那他妈还不得分分钟提刀来削他。
顾不上讲故事，许晏撒丫子跑路，躲到了快递柜的后面。
待安保大叔看了一圈毫无发现，走回门卫室，他才伸出头，跟阵风似的跑了回来。
人还没站定，声音就来了：“姐姐，你要的烟有图片么？我怕万一买错了，保险一点，我看看长什么样儿。”
她常买的这款烟就一种口味，而且哪有两款烟的名字一样，苏若不禁怀疑地盯着许晏：“你刚不是说你知道吗？”
许晏看她眼神知道她肯定理解错了，于是实话实话：“我是知道哪有卖女士烟的，又不知道有没有你要的那款，而且听名字不常见，不好说有没有。”
语气听来感觉经验挺丰富。
没准早背着家长抽了，老烟枪都说不定。
想到这，苏若下意识闻了闻，一点烟味都没有，抽烟抽得凶的人只要稍微靠近，就能嗅出来，身上的烟味得带一辈子，除非哪天再也不抽了。
许晏聪明着呢，苏若神情一变，他就察觉出来了，连忙自证：“我不抽的，不信，你闻闻。”本来他是要走近一步，那样的话，就紧挨着了，怕冒犯人家，临抬脚的当口，改伸过手臂。
苏若看他一副天真又坚定的样子，跟贞洁烈妇似的，忍不住笑了下，拿出手机，翻出图片给他。
三秒后，苏若收回手机。
许晏却没动。
苏若：“不认识字？记不住？”
许晏：“认识字，记性也好着呢。”
下一秒，又道：“买的时候，能对照图片就更好了，要不你把图片发我吧？这样就万无一失了。”
“……”
“我加你微信还是q/q？”说着，许晏很自然地将手伸进口袋。
见人加微信或q/q，几乎已成为当下人与人之间交往的一个习惯。
但苏若没有这个习惯，她的原则是非必要不加，且先不说许晏是处于什么目的，她的q/q几百年不用一次，现在登录密码都不记得了，微信倒是经常用，工作微信加的都是同事或客户，私人微信至今好友只有十个，准确来说上个月已经变成九个了，有一个拉黑了她，但她还没有删除对方。
在她看来减少不必要的网络社交就是给生活减负。
不等他拿出手机，苏若开口说：“就这样吧，没有或者买错都没关系，只要是女士烟就行。”
闻言，许晏伸进口袋里的手停顿了，表情也暗淡下来。
就在苏若以为他终于消停，可以离开了，哪知后者沉默两秒，就恢复如常了。
许晏再接再厉，认真道：“要是没有这款，有其他的，口味不同，我不知道要选哪种，但我可以打电话给你，你在电话里跟我说就行。”
许晏如愿以偿般掏出了自己的手机，解锁，点开拨号键，恭候苏若报她的手机号。
苏若无声地叹了口气，表情略显无奈，“你只要记住女士两个字就行，要实在记不住，其他烟也可，只要是烟就行，ok？”
她已经不抱希望，这臭小子不会是在耍她吧？要真是，她现在就揍他一顿。
话都到这份上了，再下去，苏若的最后一丝耐心耗尽，到时情况如何，许晏一点把握都没有，因为他们才认识，还不了解，可是他本着诚心交朋友的态度也没错啊。
许晏寻思，他也没说错什么话啊？要个联系方式怎么就那么难呢？从小到大，他一直都挺受欢迎的，他记得幼儿园的时候，女生们都爱跟他玩扮家家，初中时也收了不少情书，大家都说他长得好看，又平易近人，难道他现在已经毫无魅力了吗？可是上周班级聚会，还有女同学暗戳戳跟他表白，难道是他理解错了？
许晏觉得自己肯定是疯了。
半晌，那只兴奋的手最终落了下来。
许晏把手机揣回兜里，垂着脑袋，跟苏若说了句“他去去就回”，就一头扎进夜色里，几秒钟就跑没影了。
苏若看着人来人往的林荫道，猛然想起个事，她还没给他钱呢。
唉，她这是在干什么啊？
还能是什么？自找麻烦呗。
*
苏若在微信公众号上看了两篇科学报道的功夫，许晏就跑了回来。
前后也就六分钟。
许晏跑得大汗淋漓，在苏若面前刹住脚，然后双手撑在膝盖上，呼哧呼哧地喘气，运动服的后背已经完全湿透了。
这是跑了多少路？
大概是跑得太猛，过程中又吸了不少空气，许晏吐气的时候还咳了几下。
苏若怕他这样会对肌肉造成损伤。
“疾跑之后不要立马站着不动，起来稍微动动。”
许晏听见她的话，就立马行动了，小范围走了两圈后，感觉好很多。
他掏出纸巾，一边擦脸上的汗，一边冲她笑着。
那头蓬松的短发让风吹得东倒西歪，好像鸡窝，尽管如此，也丝毫不影响面前人的颜值。
“你跑了多少路？”苏若问他。
“具体不知道，大概1公里吧。”
正常人跑一千米大概需要四到五分钟，就当他跑得快，有运动员潜质，不到三分钟，来回就是六分钟，算上在店里耽误的时间，不需要排队的情况，最快半分钟搞定，街道不比操场的跑道，路上肯定要额外耽误一些时间，所以这一趟来回所需要的时间怎么都不可能只有六分钟。
但她的的确确有注意时间，许晏确实只用了六分钟。
苏若脱口而出：“又没有人在后面追你，干嘛要跑这么快？”
几乎可以说是玩命的跑。
许晏露出标志性的笑容，想都没想道：“怕你走了啊，既然答应你，我肯定说到做到。”
他看向她，眼眸清亮，无比真诚。
苏若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他们真正认识都还不到一小时，他却能做到如此程度。
“我就算要走，也不会只等几分钟就走，你跑成这样，万一弄出个好歹怎么办？”
许晏看出她的顾虑，笑着说：“这才哪到哪，我还可以跑得更快，这不想着你要是走了，我这管谁要钱去啊？就有点紧张了呗，放心，no problem。”
说着，他冲她打了个ok手势。
苏若摇摇头，似无奈：“你还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这算啥？我身上让人大开眼界的东西多着呢，不信，你就走着瞧。”许晏挑眉，自信地说道。
头顶上空是高高的路灯，少年站在如瀑的光下，姿态轻松，脸上的笑容如涟漪般一圈一圈加深。
他身上似乎有一股魔力，三言两语就能让人放松下来，而且好像不管他说了多么大言不惭的话，都不会让人反感，反而觉得还挺有趣的。
嘁……
苏若禁不住笑了，不加掩饰。
“姐姐。”
“怎么了？”
许晏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她：“有没有人说过你笑起来很好看？”
苏若一秒敛笑，态度严肃：“正经点！”
不料，少年语气更加笃定：“没骗你！是真的很好看。”郑重其事的样子，好像他要是说谎了，就天打雷劈。
“再废话，我就走了，钱你也甭想了。”
许晏轻轻“哦”了声，乖乖闭嘴，片刻后，他想起正事，立马掏出口袋里的东西递给苏若。
烟盒上面的图案和文字信息一模一样。
苏若接过烟，问：“多少钱？”
“二十五。”许晏说着，又掏了下口袋，把小票拿给她。
苏若没接，也没看，跟她平时买的价格差不多。
半刻后，苏若刚拿起手机，又放了下来，换另一只手伸进牛仔裤后面的口袋里，拿出她出门时以备不时之需放在里面的一百块，想不到在这里派上用场。
许晏本来是看着她，当看见她拿起又放下手机的那个动作后，就撇嘴不看了。
不好看了。
苏若把钱递过去。
许晏见是一张毛爷爷，本想说他没带零钱，找不开，以后有机会再给吧，突然某计上心头，许晏低头掩饰了一下，然后语气正常地说：“太多了，找不开，剩下我手机转你吧。”
她不可能不要找零的，不是多几块、十几块，这是多了几倍，不可能的，除非她傻了。
就在许晏暗暗小窃喜时，苏若看了他一眼，说：“不用，剩下就当跑腿费，大晚上的你也辛苦了，拿去买水吧。”
这、这都能买一大缸水，淹死他都成了。
哪有这样操作的？许晏顿感头顶阳光灿烂秒变大雨倾盆，淋得他透心凉。
这个姐姐，也太铁石心肠了吧。
许晏一咬牙，就不信这个邪，干脆较上劲，“我说过助人为乐的，不然这不就成敲诈勒索了吗？”
“……？”
“那是犯罪，我不可能干的，现在不可能，以后更不可能，我是一个良好公民，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可能干违法乱纪的事。”
听着他小嘴叭叭，苏若好笑一声，边往回走边说：“放心，我是自愿的。”
许晏跟在她旁边，“就算你是自愿的，我也干不出这种事，我们家有家规，从小我爸我妈就教育我要做好人好事，乐于助人，何况这只是举手之劳，不足挂齿，今天我要是拿了你的钱，就是，就是……数典忘祖。”
“数典忘祖？”苏若好不容易才忍住没笑，“忘什么？”
“……忘、忘了我爷爷。”许晏心虚，下意识扬声，“我爷爷在世的时候就经常帮助别人，他常说助人为乐是美德，我不能让他老人家失望。”
苏若摇头，心里啧啧，真能说，一套一套的。
她是该夸他品德高尚，还是脑子缺根筋？
苏若去拎地上的袋子，没说话，许晏偷偷注意她的神情，吃不准她在想什么。
许晏从另一方面入手，晓之以理：“你想啊，在手机上订个外卖，这点距离都免配送费的，刚刚你也看到了，我花了不到十分钟，还是来回的时间，所以这个跑腿费真的太多了，我不能接受。”
苏若都快让他给搅糊涂了，拿出门禁卡的手停在半空，随后又垂了下来，转过身，哭笑不得地看着他。
好吧，是她错了，冒犯了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
“那你能接受多少？”
说吧，多少才能让你良心好受些。
许晏看出苏若已经不耐烦了，他也不是一个死脑筋的人，脑子稍稍一转，温声细语地说：“实事求是，跑腿费最多五块，我能接受的最大金额，多一分都不行。”
行，你说了算。
“剩下的你必须拿回去。”
苏若弯眉一挑：“行，听你的。”
听到这话，许晏再次欢天喜地地掏出了手机。
“我扫你还是你扫我？”
在那双明亮的眼睛下，苏若露出一个和蔼可亲的笑容，“不用，剩下的钱，明天我去你家超市买菜。”
“别啊，明天我不一定在超市里，还是当面结清比较好。”
苏若应付自如：“没关系，你明天不在，我就后天去，反正总会有在的时候，不急。”
许晏不说话了，垂头丧气地站着，感觉自己已经电量耗尽，即将关机。
他算是遇到高手了。
然而他到底还是低估了自己临场发挥的能力。
就在苏若拿出门禁卡开门，一撮小火苗噌地一下点亮了许晏脑袋里那盏即将熄灭的灯。
“我想到了一个好办法，姐姐，我给你跑腿吧，每次五块，一直到抵消全部余款，你看怎么样？”
苏若想了想，“……也行吧，有需要我就去你家超市找你，合作愉快。”
这可是她自己说的，许晏悄悄握了一下拳头，然后迅速拎起地上的购物袋，在苏若还没反应过来时，另一只手又拿过她手上的那袋。
苏若一脸莫名。
许晏：“事不宜迟，就从现在开始，早抵消早结束。”
“你——”
“姐姐，你看你穿着个高跟鞋，还拎这么重的东西，肯定需要搬运服务。”
“……”
“不然回去你就惨了，脚指定要肿的，明天可能都不能走路了，就五块钱，送货上门很值的。”
这小子……
大脑到底是什么构造的。
事已至此，苏若没力气也懒得跟他争，她微微一笑，目露凶光：“你厉害。”
“怎么了？刚不还说合作愉快吗？”许晏装无辜。
两秒后，又重回一脸灿烂的笑容，“感谢姐姐照顾小店生意。”
苏若送了他一个白眼，率先迈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