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六点。

    苏若从睡梦中惊醒,这已经是这个月的第七次了。

    外面天已大亮,隔着厚厚的窗帘,室内还是一片漆黑。

    苏若一动不动地盯着天花板,脑子里像灌满了铅,沉重得令她无法思考,只有耳畔源源不断的争吵声,愈演愈烈。

    蒋爱花冲天炮似的大嗓门占据了一定优势,但苏振海向来擅长连续作战,战斗力也不容小觑。

    蒋爱花两步并做一步,追着苏振海到客厅,破口大骂:“你是聋了还是瞎了?说了多少遍,厨房两个水龙头,我们一人一个,井水不犯河水,你想接水就用你的水龙头,为什么要用我的?啊?还当着我的面用,你就是故意的,你就是想让我生气,把我气死了,你就享福了是吧?我告诉你,苏振海,我就算死了,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蒋爱花有了洁癖,最初还不严重,直到前年苏振海在老家帮老乡捉住了一条水蛇后,两人之间正式开启了楚河汉界。

    到现在,一看到苏振海捉蛇的那只手,蒋爱花还会心里发抖,浑身紧张,她知道自己可能病了,也配合看了不同的医生,但情况至今没有任何好转。

    就这样,两人之间维持着走钢丝般的微弱平衡,时不时打破一下。

    苏振海双手叉腰,气得没头苍蝇似的原地转了一圈:“一天到晚只知道胡搅蛮缠,我跟你说了我不是有意的,一时忘了,再说了我就碰了你那水龙头一下,都没打开,就这么点事,非揪着不放,我到底是杀人还是放火了?啊?”

    蒋爱花听这话更来气:“一时忘了?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你什么时候记得过?你说你什么时候记得过?我都跟你说了多少次了,路边的狗都比你苏振海长记性!”

    听到这样侮辱人的狠话,再好脾气的也免不了动真气,骨子里自卑的苏振海有着很多男人都有的大男子主义,而他的可能更传统,更暴躁。

    一气之下,他直接将手里刚刚接了水的塑料盆摔在了地上,半盆水洒了一地,塑料盆在地砖上翻个了面,哐哐响。

    “滚蛋!”苏振海睁着一双赤红的眼睛,像是要吃人,“每天防贼一样防着我,蒋爱花,我还就告诉你,这也是我家!两个水龙头我想用哪个就用哪个!想用哪个碗吃饭就用哪个碗吃饭!想坐哪张椅子就坐哪张椅子!你管不了着!”

    “有本事你就试试!”

    “别以为你是个女的,我就不敢打你,今天我要是把你怎么样了,立马我就去自首,下辈子我在牢里过,都好过在这个家里!”

    ……

    苏若呼出一口气,盯着天花板的眼睛转了转,随着彻底失去睡意,面目肌肉逐渐放松下来。

    从习惯到麻木,已不可避免,曾经有段时间,她甚至都做好了他们失手把对方杀死的心理准备。

    别人的父母都是和和睦睦,而他们似乎有永远也吵不完的架。

    神奇的是,两人争吵了大半辈子,也动过手,却从来没提过一句离婚。

    这世上大概没有人比他们更忠于婚姻忠于彼此了。

    *

    在床上睁眼躺了半小时,苏若感到口干舌燥,见外面的两人已经停战,插上拖鞋,走进客厅,倒了一杯水,仰头灌下。

    阳光从窗户照了进来,偌大的客厅每个角落都透着诡异的宁静。

    苏若感觉胃里空荡荡,进厨房找吃的,手刚碰到料理台上的一个保鲜盒,就被蒋爱花阻止了。

    “哎别动!这些我都要重新清洗一遍,你先进房间,弄好了,我叫你。”

    话音未落,就传来苏振海的声音,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好言相告:“晓晓,那些东西都有毒的,消毒之后才能用,饿了先忍忍。”

    苏若索然无味走回房间,全程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也没表现出任何情绪。

    洗漱好,换了身运动服,苏若走出房间,在玄关换上运动鞋,摘下挂钩上的鸭舌帽,临关门前,喊了句:“我出去跑步了,不用等我。”

    她知道里面的人都听见了,没等回应,就关门下楼了。

    也不知道怎么突然就那么饿,饿到半步都不想再走,苏若仰面,深吸一口空气,两秒后,调转方向,一头扎进路边的早餐店,要了一份小笼包,一张酥饼,一杯咸豆浆,囫囵吞枣吃完出来时太阳已经升高,白晃晃的光线铺天盖地,刺得人睁不开眼。

    暑气渐盛,火热开始沿着地表蒸腾,苏若眯了眯眼,从兜里掏出墨镜戴上,把头上的帽檐拉低,抬腿就走,拎着在早餐店买的两罐啤酒,直奔五十米外的天鹅湖公园。

    七月的天鹅湖碧波荡漾,阳光聚在湖面,宛如碎钻闪闪发亮。

    园内大爷大妈还在阴凉处晨练,孩童们追逐打闹,笑语不断,榕树下刚结束沿湖慢跑的人或坐或立,眺望着远处还蒙在晨雾中的山林,享受惬意时刻。

    苏若从北门进入,又往里走了点,挑了张有树荫的休闲椅,一屁股坐下,就不动了。

    连日来,她每天早晨都会上这儿来坐一坐,有时坐着坐着就睡着了,跑步是不可能的,她就没跑过步,晨练对她来说就是天方夜谭,要不是被迫醒来,她起码睡到中午,没办法,他们这类文字工作者跟一般人的生物钟不同,类似于蝙蝠昼伏夜出。

    上个月她从阴雨绵绵的锦州回到老家苏南,原本是想多陪陪老两口,不成想人家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热热闹闹,压根不需要她的那份安慰。

    眼下她又没有回去的打算,那边的工作暂告一段落,临行前,房东通知她要卖了她已经租住四年的房子,对方语气颇急,说是等钱急用,一直来双方相处得都很愉快,她也就答应了,花了一天时间将自己的东西整理打包,一箱日用品,两箱衣服,几箱书,全都寄放在了锦州的朋友家。

    现在她手上只有一本小说和一个电影剧本,小说是早就计划好的,今年必须完成,至于电影,项目方明年下半年才会筹备,虽不急,但前期的准备工作宜早不宜晚。

    苏若望着眼前的天鹅湖,忧心忡忡,再这么下去,别说是查阅资料,做一些电影方面的输入,她能每天保持清醒,正常思考,都已经很不容易了,睡不好,什么事都做不了。

    生活啊,总是不断给人制造难题。

    打给赵纯的第一通电话没打通,苏若顾不上对方此刻是否在忙,接着打第二通,这次铃响十秒电话就通了。

    赵纯是土生土长的苏南人,大学毕业后一直留在家乡精耕深作,现在在一家大型房地产公司工作,去年提的项目经理,年初又拿了个大项目,妥妥的都市精英。

    性格直爽的赵纯以为千年等一回的闺蜜要约她吃饭,一开口就说她有时间,24小时随叫随到,直到苏若说明来意,赵纯忍不住同情起她这可怜的闺蜜,她光听苏若说的那些话都快神经衰弱了。

    她们在高中住校时都得过失眠症,感同身受,睡不好对于她们这类人无异于自杀。

    赵纯废话不多说,直接问:“有什么要求?”

    “安静。”苏若毫不犹豫道。

    赵纯一听,免不了又心疼起闺蜜,随即保证道:“放心,下午我就给你找到合适的房子,最晚明天你就能搬进去。”

    这话还真不是夸下海口,赵纯是实打实本地小灵通,人脉资源又广,光房屋中介公司的老板,就认识好几个,这比苏若自己大海捞针要靠谱得多。

    赵纯风风火火,没聊两句就挂了,说她现在就去找房子,今天之内一定给她找到满意的房子。

    *

    吃了定心丸,苏若稍稍放松下来,从袋子里拿出一罐啤酒,拧开喝了几口,可能是心情转好的缘故,觉得今天的啤酒格外好喝,不知觉间,一罐就喝完了。

    公园里到处都是翠绿旺盛的香樟,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间渗漏下来,落在地上,点点斑驳。

    蝉鸣肆意,微风不燥,苏若喝着啤酒,欣赏着眼前的天鹅湖,不知不觉,身体释放出被锁住的疲惫,意识渐渐松散,眼睛越眨越慢。

    耳畔传来欢快的嬉闹声,穿着玩偶服的人被一帮子小孩子围着拍照,苏若转头看去,隐约看到好像是一只青蛙。

    再转回头,重重的哈欠将迟来的困倦送到,彻底淹没了她,脑袋开始一下一下点着,点醒了,眼睛睁开,不到两秒又阖上,继续点。

    青蛙玩偶将手里的最后一张传单发了出去,刚在椅子的一边坐下休息,胳膊上就有重物压下来,一看坐在旁边的人正靠着自己睡觉。

    正要推开那颗不请自来的脑袋,青蛙玩偶发现小姐姐呼吸均匀,睡得很沉,想来很累才会如此,等了一会儿,最后到底没忍心下手。

    有了支撑物后,苏若睡得很安稳,玩偶毛茸茸的胳膊似乎比家里的枕头还要舒服。

    一个半大的男孩跑过来嚷嚷着拍照,青蛙玩偶立马将食指贴着嘴巴,朝对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小男孩点点头,转身跑走了。

    大概是风停了有点热,睡到中途,苏若动了动脖子,脑袋顺势朝后仰去,身体在寻找舒服的姿势的过程中,贴得更近了,这个角度下,青蛙玩偶可以看见苏若的脸,虽然眼睛被墨镜大大的镜片遮住,但其他的部位是完全能看清楚的。

    没化妆的苏若除了因睡眠不足气色不太好外,皮肤还是光滑白净的,前额饱满,鼻梁秀挺,鼻头右侧还有颗浅淡的痣,唇瓣带着蜜桃的红润,盈盈欲滴,嘴角微微上翘,有点嘟着,像在生气。

    不知道戳一下那鼓着的腮帮子,会不会更生气。

    可爱。

    玩偶服里的人想到那有趣的画面,眉眼一弯,不自觉眼底浮上宠溺般的笑意。

    苏若伸手挠额头,墨镜被她推下来了一点,青蛙玩偶转移视线,顿时屏气凝神地盯着那墨镜,仿佛某个激动人心的真相即将揭晓。

    就在这时,传来手机铃声,劲爆的歌曲刚响了开头,苏若骤然睁开眼,诈尸般坐了起来,呆了两秒,随后摇晃了几个脑袋,打了个哈欠,一只手拿起身边的袋子,站起就走,深一脚浅一脚,像喝醉了酒。

    从始至终都没看见旁边被自己当靠枕的玩偶。

    “欸——”

    青蛙玩偶站了起来,喉咙里发出轻微一声,但直到最后也没说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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