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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南夏副官送来战书后的一个月,三万大军黑压压站在山谷入口,从斥候到步兵,各个盔甲冷白,同样冷白的战袍下露出一角黑色妖兽皮裤,足蹬黑靴。大兵鸦雀无声,沉默地看着这座南极洲大地上最神秘的山谷。

    领队的却不是昔日传闻杀人不眨眼的鬼王谌良,而是一位身穿白布粗袍的陌生男人。

    男人头戴白色战盔,一张脸冰冷阔大如花岗岩,手中甚至没有兵器。

    负责探哨的白凤一族人率先在高树上看见,口中打了个呼哨,通知族内所有年轻强壮的勇士。勇士们纷纷走出屋舍、放下手中的农活、弃了家里的幼小,沉健有力地走来,聚拢在白羽周围,等待族长白羽的命令。

    白羽率领最强壮的风系战士两百人,各自驾驭清风,片刻来到距离山谷入口不远处。

    白羽示意众人隐藏身形,不发出任何声音,冷冷地等着看南夏将士们如何走得进来。两百零一人,以白羽为首,展开呈现出一个完美的三角形。第一排是白羽独自一人,第二排是两个副手,第三排是三位身手矫健的长老,第四排是不惧生死的四位勇士,以此类推,排列整齐有序。

    裔殇骑在马上,身后是三万南夏大兵。他对着白烟缭绕的山谷微皱了下眉头,敏锐感受到山谷内正有一位同样精擅风系暗杀术的高手,那双眼睛正冷冷地等待他进攻。

    裔殇耸动鼻翼,突然大喝一声:“烟中有毒!”

    裔殇率先扯下白袍一角,兜成三角巾,罩住口鼻。南夏兵士全部愕然,然后手起衣裂,纷纷迅速撕裂战袍效仿裔殇模样。一时间南夏人人头戴白色战盔口鼻罩住三角巾,目光愤怒地瞪向白凤一族山谷入口的白色烟雾。

    一人策马而出,正是前次派来送战书的季家军副官。他立在裔殇身后,低声禀告:“上次卑将来时,山谷入口并无此烟雾。”

    裔殇略点了点头,抓起架在马鞍上的长刀,沉声说道,“你们在此等候,我先去山谷内探视一番。”

    他说走就走,拧身从马背上提气纵起,在空中连续翻了十几个筋斗,一时消失于白色烟雾的雾眼内不见。副官愕然,回顾三万大军,人人面露惊愕之色。

    南夏的兵士几乎都是在断奶后就被扔进了战场。众人追随季忧父子及先王征战多次,从未见过舍众人而孤身一人犯险的将军。但鬼王谌良视此人为上宾,言辞间颇多推崇。

    八年前在南岭山脉脚下罗城,裔殇被鬼王谌良带回南夏,现任君主夏蕤对他也是礼遇有加,一来就封了大将军。

    裔殇在军中势力仅次于先王的托孤大臣季忧将军与白衣诸侯谌良,名列第三。

    虽然这八年来裔殇没真正领兵打过仗,但军中从来没有人敢当面质疑他的能力。——刚才要不是他开口提醒大家,三万大军早就魂归离恨天,落得个出师未捷身先死的下场。

    所以愕然归愕然,南夏兵士还是谨遵军令,在山谷外按兵不动。

    山谷内的白羽等人将裔殇的行动看的清楚明白。白羽皱眉,破天荒地凝重说道,“这人却不是凡夫俗子,不知南夏从哪里借来的天兵天将!你们先借树叶隐身,我单独会他一会。待会儿依照第三条计策而行。”

    众白凤一族的勇士依言各自择了一株高树,借树叶隐藏于其中。

    独留下白羽一人站在原地,昂首望天,双手负在身后,狭长上勾的凤眸内暗藏一股冷笑。白凤一族山谷入口有一十八道弯,分别指向三条不同的岔道。平常族人从不接近谷口,除了地势复杂,更因为三条岔道上分别密布毒蛇、陷阱、机关。

    谷口左手的岔道上所有植物菌类都被毒蛇爬过,毒蛇流下口液,若人经过时一不小心沾染地上的草屑飞花,立即死亡。

    右手岔道上密布机关,脚下有发丝般细密柔软的暗线,一脚踩到,立刻发动机关,无数箭雨飞奔而来。

    中间那条道则是陷阱,大大小小,从谷口发现那条道路至走到目前白羽所站立的位置,有三十八个陷阱。每个陷阱内有不同的机关暗器,有的是落石,有的是毒蛇,有的是蜥蜴,有的则是鸟粪。——当然鸟粪内会喷烟,喷出与山谷入口处一模一样的毒烟,人在吸足十口毒烟后便会面色狂喜,神智涣散直至癫狂,然后任人宰割。

    他不相信南夏那个将军能破了白凤一族数百年遗留下来的机关。

    裔殇也的确在空中转了很久。

    裔殇自灭荒楼下来,本来杀完北夏的食鬼大军后就想收手回去,找师父那个老头子去。不料鬼王谌良得了他这个宝,轻易不肯松手,好说歹说用尽手段将他从南岭山脚下一路骗到了南夏王城阴康。

    裔殇被谌良那张如簧巧舌说的心动,加上对号称六道第一妖王的夏蕤本身也抱有极大的兴趣,便拖着脚步来到了南夏王城。

    这一入阴康,他就被关了八年。

    这八年来,裔殇上百次地想脚底抹油跑路,无奈鬼王谌良这小子就像是块狗皮膏药似的黏住自己不放。不仅让夏蕤当堂封了他一个大将军,更过分的是,谌良竟直接地将他安置在自家诸侯府内居住。

    两人每天同一个朝堂同一个府邸,夜晚就挨着住在隔壁房间睡。

    这八年来,裔殇连半夜起来尿个尿都能碰见谌良打着哈欠嬉皮笑脸地赶过来,对他调笑说,哎呀这么巧,本王也要解手!

    谌良说罢,亲切地挽起裔殇的手,两人肩并肩地奔赴茅厕。

    八年。

    鬼王谌良从一个八岁稚子长成了十六岁的翩翩佳公子,仍是散发披肩,额间缀一块上等的碧玉,常爱穿白袍。裔殇最烦他这点!每次鬼王谌良挽着他出街,他总会遭遇各种杀气腾腾的目光。

    谌良出街,掷果盈车。

    留给裔殇的却只有碎石子鞋底板。

    众女愤怒地向裔殇扔掷绣花鞋的事情,发生了不知多少次。

    坊间流言都说谌良美则美矣,可惜断袖,断的是他裔殇这只臭袖子!裔殇气得鼻子都歪了。

    终于,被他等来这次领兵攻打南极洲最神秘的一族——白凤一族。

    裔殇简直是迫不及待出列,在朝堂上大声请功,并果断拒绝与谌良为伍,当堂拍下胸脯要独自吞下这个大功,一吐这八年内的恶气!

    裔殇人在清风内,心里盘算着以上这种种,一双明亮锐利的招子可没闲着,早已看清楚山谷入口处的一十八道弯,三条岔道上都埋伏了杀机。他冷笑一声,凭他的功力这些自然难不倒他,否则不是灭了灭荒楼的威名?但是南夏那三万大军却是进不来了。

    裔殇开始有点真的忧愁了。他一个人对付凤鸟一个族,不是不行,是会杀的很累很惨。命也要掉半条。怪不得师父那个老头子一直屁话连天就是不肯下山!原来是早就看穿南夏这盘棋不好下。

    所以当年鬼王谌良上灭荒楼游说,老头子才果断拒绝。

    他这一下山,却是进了一个套,关键还是他自个儿兴高采烈一脚踏进来的套。

    周遭的空气突然被抽空。

    裔殇敏锐转身,手里长刀出鞘,迎面正飞来一道月白色身影。见了那身影,裔殇先在心里暗自喝了个彩!来人侧身横卧于清风内,头顶一支两尺长的白色羽毛随风飘摇。

    未见出手,先见杀机。

    这人驾驭清风的能力不在自己之下!

    裔殇陡然振作起十二分精神,双目放出惊喜的光,大喝道:“来者何人?”

    白羽没有回答他。他懒得回答,双手微微张开,十指间簇簇劲风飞了出去,以山风作箭矢,簇簇杀敌,直扑裔殇的眼睛和咽喉。——他倒不是对那双花岗岩般的眸子感兴趣,只是敌人头戴白色战盔,口鼻以下都罩了三角巾,实在是只有眼睛和咽喉最好攻。

    为何不攻击裔殇脖子以下呢?白羽可不笨,早一眼看穿了敌人虽然没穿甲胄,但那一身极粗的白布袍质地奇特,像是染了药水特地泡过,不知道有毒没毒,或者是什么奇特妖兽的皮做成。

    白羽果断选择敌人最软弱的两处,手下丝毫不留情。

    裔殇没料到他手下功夫这么强!两人在半空犹相距两丈远,劲风已到,迎着他的眼睛和脖子。裔殇脚踏清风,右手持刀,左手划了个圆。

    空气就变了。

    他左手划出的圆圈如同一个黑洞,深不见底深不可测的黑洞,空气到了这里纷纷转圈。

    空气转圈,山风也转圈。

    白羽射来的箭矢全部进了黑洞。

    裔殇轻轻巧巧化解了白羽的凌厉攻击,大笑道:“你送我十支箭,我还你一把刀。”

    刀随话出,直追白羽而去。

    长刀驾驭清风,刀把上的红缨被杀气扯成了一条直线,嘤嘤破空,带着灭荒楼独特的三十二道回力杀向白羽。

    白羽连续在半空里翻了三十二个滚,才堪堪避开这一刀。裔殇已经欺近。

    两人相距不过尺余,双方看清面目,各自发出了一声“咦”,随后又从鼻孔里喷出两道冷哼。

    这声咦,是各自感慨对方居然真的是风系高手。

    那两道不约而同的冷哼,是气愤于对方一见面就下杀手,却被自己轻易化解了,这对手可见不行!这声冷哼,就是表示强烈的不屑。

    空气在两人之间拉扯,如一张看不见的布匹,即将被扯断。两人的青发白袍都被风力鼓动,衣衫猎猎,各自瞪着对方。

    正在局面僵持不下的时候,周遭突然迎面扑来数以百计的白色人影,点点驾驭清风而来,加入战团。裔殇暗自叫了一声中计!他此刻苦于跟对手拼了内劲,全身上下除了眼珠子什么都动不了。

    对方可不同!这山谷内全是白凤一族的地盘。

    来人既然如此棘手,白凤一族扑来的驭风勇士身手估计也不弱。

    光凭这数百人驾驭清风的能力,裔殇就知道自己完了!敢情对方是有意地甫照面就出杀招,激发他体内的杀机,两股杀气相互激撞,将他活活困在这局中,然后再让事先安排好的族人扑来将他生擒活捉!——裔殇什么都明白,只是晚了点。

    来的正是白凤一族最骁勇善战的两百名勇士。他们扑过来时,白羽瞬间卸掉大半内劲,身体顺势往后飘出几十丈。就在这一瞬间,两百名勇士手里洒下一张弥天大网,将裔殇活活套在网内,然后两百人手牵巨网同时翩然落下。

    裔殇出师不利,才明白师父那老头子实在是太忒么睿智了!这个局简直是狗屎,不,比狗屎都不如!他想仰天来个长叹,或假装潇洒地来个昂首哈哈大笑,可惜巨网落在身上后就开始紧缩,每一根网线都扣紧皮肉。

    若不是身上这件活剥妖兽成神的青兕皮制成的白袍,恐怕他会被当场活活绞杀。

    青兕一身妖兽皮分外厚,韧劲十足。

    饶是如此,裔殇此刻也觉得咽喉吃紧,就快被细线勒断了。如果当真效仿传说里描述的那样,来个仰天大笑,那真是——我自昂首对天笑,笑完了哎呀头就掉!

    两百勇士脚踩地面,互相诧异地看了一眼。这两百眼,都是诧异于网内这个南夏将军居然还没死!这张巨网是以螣蛇一身筋骨制成,不仅喷有毒素,更索命的是一旦收网就丝丝入扣地勒进猎物的皮肉,直将猎物内脏都绞为碎片为止。

    眼前这个南夏将军显然有异于常人。

    勇士们正好奇于这人的底细,远远见白羽又侧身横卧从百丈外飞了回来,一支两尺来长的白色羽毛随风招摇的好不得意。

    白羽飞的看似潇洒,实际上心里一直咒骂不歇。与裔殇拼内力的时候,他也使上了十足十的力气,飞身出去的时候虽然已经卸掉大半,但两人杀气相撞激发的气机仍是将他震出了百丈之外。

    白羽强自按捺下内脏的震荡,面色如常地降落下来,刻意将身姿勾勒的曼妙。

    他踱步到网内的裔殇面前,上打量,下打量,然后鼻孔里发出一声冷哼。负手站在裔殇面前,大手一挥,对族内那两百名勇士命令道,“带回去!以族内极刑,祭奠白凤。”

    “是!”

    齐崭崭两百个声音,整齐划一,如同从一个人口中发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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