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女是什么样子？

    灵均帝带紫衣女回宫后，惊动了留守后宫的寂寞三千佳丽。她们不敢明着来打探，暗地里都藏在王殿各个角落张望。

    神女却极少出现。

    自从灵均帝山神庙官道“偶遇”神女后，灵均帝就与神女藏于王殿内，三天三夜都没出过房。

    朝中上下忧心忡忡。虽然北夏这位君主年轻好色，但从前那些宠妃美人都是红颜薄命的，没几个能长久专宠，也从没见过灵均帝当真为谁神魂颠倒。那些美人，多的是今天还陪伺在枕畔，第二天人头就落地。就算侥幸活下来的，也过得极凄惨。

    灵均帝从不对哪个女人特别专注。

    就连先前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姜后，腹中怀中龙子，即将临盆的时候得罪了灵均帝，照样被灵均帝一剑斩断手臂，血枯而死。小姜后怀胎九月的世子也魂归离恨。——连自己儿子都敢杀的人，能有多少真心？

    百官们对此事噤若寒蝉，心头如同堆积了一块大石头，久久不能吐出气来。

    紫衣女的命运却显然不同。她来的时候，带来了传说中的王剑鱼唇，姿色绝世。

    第四天紫衣女终于出现在人前时，已经换了华贵的玉白色锦袍，袍上绣白凤。紫衣女额佩明珠，头戴王冠，赫然一位尚未行过册封大礼的北夏王后。

    灵均帝将美人放置膝上，破天荒举行了早朝，亲口对朝臣们宣布他即将迎娶雪山神女为第三任王后的喜讯。

    朝臣们的脸色阴晴不定。

    良久，大将曹翎出列，迟疑道，“雪山神女只有一位，听闻……听闻西极洲世子王府内最近也住了一位雪山神女。”

    “他说人家是假冒的雪山神女！”怀中美人娇滴滴地怒嗔。

    紫衣女容姿绝色拥雪成峰，双目斜瞟间，软的宛若一池春水。春池中，开满妖娆春花。

    灵均帝勃然大怒。

    大将曹翎硬着头皮继续道，“王，此女来历不明。若是神女，何不当庭变化出真身，让我等凡夫瞻仰瞻仰。”

    灵均帝心中一动，侧目看向怀中美人儿。

    紫衣女不慌不忙盈盈起立，以袖掩唇，轻笑道：“原来曹翎将军是要见人家的神女模样。”

    紫衣女说着张开双袖，袖子里翩跹起了一阵香风，香的让众人都有些头昏。

    这殿内空气流通质量本来就不高，又挤了二十多个人，更觉得呼吸困难。

    在香风阵阵里身穿玉白色锦袍的美人儿额头缓慢长出了一块新月状的血痣，头发也披散下来，是传说中的浓紫色长发，披泻了一地。肤色也变了，从玉白变得晶莹剔透，双眸雪白。

    变化后的神女凌空飞舞，立在先前后宫寄托相思红叶的金盘内。轻笑，“曹翎将军是要见到人家这样嘛？”

    众人目瞪口呆。眼前的确是紫发血月的神女，翩跹可立于掌中起舞。但眼神儿太媚，嘴唇儿太红，举止动态不但没有神的庄重高贵，反而觉得轻佻。

    文官们都面面相觑。这女子神态与大家心目中的“神”显然差距颇大，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一时间金殿鸦雀无声。

    灵均帝显然最激动。他高兴地大笑着站起身，走到神女身边，以手扶住她轻盈欲驾风归去的身形，目视群臣，傲然道，“各位还有什么怀疑吗？”

    众人的目光嗫嚅，最后都落在了不怕死的曹翎将军身上。

    曹翎将军后背密密麻麻布满了期待的目光，只得心一横，低头沉声道，“神女模样果然举世无双！但听闻西极洲世子府内的神女剑术高强，不知神女是否知晓其剑法来历？”

    北夏金殿内的神女咯咯娇笑。“那不过是个模仿我样貌的魔女，去祸乱西极洲的天下。待西极洲乱了，灵均帝再去取西极洲岂不是更容易？”

    司礼官站在文官最末端，内心总觉得隐隐不妥。但他也说不出来哪里不妥当。——是山神庙前那杯不肯入地的水酒？是官道上狐犬骚动兵器作响的妖气？还是眼前这位神女的轻佻神态？

    他总觉得这位神女貌似读书不多，说话不清不楚，不伦不类。

    但是神女在雪山长大，也许不读人世间的礼法教诲？

    他迟疑不敢上前。

    灵均帝冲曹翎将军一拂衣袖。“够了！神女已经解释的够清楚了！三天后，雪山神女就是我北夏的王后，有谁敢不服？”

    北夏的众臣们沉默了。

    他们不敢上前，一半是猜疑，另一半又对自己的猜疑不确定。

    他们狐疑地相互看看，再看看意气风发的灵均帝，再看看立在武士掌中金盘一脸媚态的神女，心内不安的预感更加浓烈。

    却找不到破绽。

    曹翎将军上前一步，突然目光灼灼，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拔出了佩剑，回身劈向金盘上的神女。

    神女猝不及防，跌下金盘，哎呀一声娇呼重重摔在地上。她抚着脚踝娇声喊道，“王，你的臣子要杀我！”

    “既然是神女，为何不会使素女剑？”曹翎将军面色一喜，大喝道：“你口口声声自称神女，雪山神女的剑法不传他人，三界六道无人知其来历。你为何连我一招都挡不住！”

    摔倒在地的神女没有辩解。大将曹翎的剑刺穿了她的腰腹，血迹漫过玉白色锦袍，

    她甚至连站都站不起来，口角也冒出鲜血。

    她扭头哀哀地看向灵均帝，娇声惨叫道，“王，原来北夏与神女无缘。可怜人家一时不察，被凡夫……”

    她一口气没接上来，突然倒地死了。

    刚才大将曹翎刺伤神女的时候，灵均帝脸色阴沉如暴风雨即将来临，但他却没有出手。因为他也听过神女的传闻，一个能在东极洲草庐轻易废掉铁娘子胳膊的神女，一个能在北极洲不知名荒坡轻易击毙第一杀手蓍娘的神女，绝对是不需要他救的！

    他没想到神女居然没躲掉，眼睁睁地，被大将曹翎刺中，摔倒在地，片刻间就死了。

    灵均帝心痛地看着那张艳丽无双的脸蛋，那把不盈一握的细腰，那玉白色锦袍掩盖下光洁如玉的长腿，脸色由黑变青、由青转白，最后暴怒。他攥紧拳头大喝道：“曹翎，你居然敢在孤的面前杀了她！”

    大将曹翎本来以为拆穿了假神女的把戏，替北夏逃脱了被天下人嘲笑的厄运，灵均帝会幡然醒悟。不料色迷心窍的灵均帝王反倒迁怒于自己。

    曹翎拄剑单膝跪地，沉声道，“王，请您擦亮眼睛，这根本不是什么神女……”

    “拖出去！斩！”

    灵均帝暴怒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

    “王，请王明察啊！”

    众臣见不怕死的曹翎将军果然便要死了，生怕今后朝中没了敢说话的人，纷纷跪地恳求。

    这次却是真的把大将曹翎逼向了死路。

    从来君心难测。为某个手下请命的人越多，做君主的越厌恶！这代表这个人果然该杀，还杀得迟了，让他有机会蛊惑了这么多人心。如果人心都归了他，置君主于何地？

    灵均帝脸色由白变回青、由青转回黑。他黑着脸怒道，“立刻斩了！”

    大将曹翎被人倒拖着出殿的时候，须发怒张，口中大喝道，“妖女！翎死后也化作厉鬼！若敢近王一步，某必定持剑将尔等魑魅斩为碎片！”

    一盏茶后，殿外传来清脆的咔嚓声，两个武士将曹翎的头颅提在手里带进殿内复命。

    血迹淋漓，淋湿了北夏王朝华丽冰冷的金殿，也淋湿了北夏诸多臣子脆弱的在风中等待最后一根稻草的心。

    不怕死的大将曹翎，这次真的死了。

    -

    北夏百官臣心惶惶，不知何时这个喜怒无常的灵均帝何时就将刀口对准了自己。但同时又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幸亏那个假冒雪山神女的妖女是死了。将军曹翎死前做的最漂亮的一件事情，就是刺死了那妖女。

    这也是灵均帝最恨曹翎的一件事情。

    灵均帝又陷入了郁郁的长吁短叹，每天对着画轴中的神女，总恨不足。经历了活色生香的“神女”，就不免嫌弃画像里的美人儿不会动，不会浅笑轻颦，没有娇滴滴的语音缭绕在耳边，也没有让人闻之目眩神迷的香味。

    画像里的神女是个十来岁女童，虽然容貌也美，到底单薄了点。

    灵均帝命人找来玉匠，仿照参拜山神古庙道上遇见的成年后紫衣神女雕了一尊玉女像。北夏宫内的御用玉匠不眠不休不吃不喝地赶了一天一夜的工，终于完成了一个媚眼如丝的玉女像。——脖子又滑又直，双腿修长光洁，是用西极洲碧霄山全天下最好的羊脂玉做的。

    羊脂玉女像的长度参照先前入宫的紫衣女，与真人仿佛，到北夏君主灵均帝的肩头。

    那一点朱唇，是用人血点的。

    玉女像外披玉白色的锦袍，额佩明珠，头戴王冠。一切都仿照不幸殒命的紫衣女神态衣衫打造。

    第三天，双目深陷萎靡不振的灵均帝踏入王殿，玉匠不在，殿内婷婷一个背影，身体前倾，直欲踏波浪乘风而去。

    灵均帝喜不自胜，就像爱上画轴那样，爱上了一尊玉像。他抱着玉像到了后宫，对这玉像左观右想，突然诧异。神女都是不老不死的，怎么被曹翎一剑就刺死了？莫不是魂魄没走，只是换了个幻身？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神女魂魄想必走的还不远。

    灵均帝精神大振，起身对这栩栩如生的玉女像做了个礼，口中笑道，“神女，夏兕实在爱慕你的美貌，前番朝中不懂事的鲁莽武夫冲撞了你，坏了你的化身，如今不会了！断断不会了！孤一定好生伺候、小心防范，绝对不让任何人有任何机会伤害到您尊贵美丽的玉体，望您垂怜，再现一现真身。”

    玉女像咿呀嘤咛一声，缓慢转动双目。

    灵均帝喜道：“神女，你果然肯再次现身了么？”

    玉女像眸光流转，一道清甜声音响起：“吾乃神女，怎可委身于凡人？再者，前日你朝中大臣将我刺死，你却也没救。”

    玉女像说着偏转下颌，似幽怨，似撒娇。

    灵均帝见到这活色生香就忍不得。他大步上前，一把将玉女像抱入怀中，哄道：“那人已教我杀了。从今往后，你就是我北夏的王后，但凡有人不敬你尊你，你就直接杀了。”

    玉女像偏头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