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间里，小二已经介绍完十二道菜，这些菜各有特色，但也有共同之处，便是每一道都让人口水直流，待对方退下，云笙几人迫不及待伸出筷子。

    云笙第一筷夹的便是自己面前的盏蒸羊。

    “挦羊背皮或羊肉三脚子，加入去籽的草果，切片的良姜，去白的陈皮，调和味道，杏泥、松黄放入同炒，炒至色香迸发而出，最后放入盏内蒸至软熟。”

    薄薄的单卷，在筷子尖上颤个不停，云笙小心翼翼将它夹到自己碗中，然后凑近闻了闻。

    首先闻到的便是浓烈鲜美的羊肉味，其次便是各式各样复杂的调料，她试探着张开嘴巴，羊肉片入嘴的瞬间，微微瞪大眼睛。

    同店小二介绍的一般无二，盏蒸羊入口即化，舌尖轻轻一抿便化作了汁，饱满而香气浓郁，羊肉用的是刚刚长成的嫩羊羔，所以肉质格外肥嫩，放入盏中经过小火慢蒸，口感变得软烂，但不失嚼尽，其中酸酸甜甜的杏仁，更是中和了羊肉的腻，让人不知不觉中就吃了很多进去。

    连云笙这样的小孩子都吃的很轻松。

    之后，她又夹其他几道菜，不得不说，广聚楼的这些招牌菜各有各的特色，口味丰富，充满层次，云笙吃得很开心，其他四个小孩子也顾不得抬头，即便这样，等到最后仍然剩下好多。

    见状，不需云笙开口，钱景辰便表示：“我们广聚楼会将剩下的干净吃食分给乞儿，哪怕是脏食物，也会便宜卖给百姓喂养牲畜，绝不浪费。”

    他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这个办法还是小云笙给我的启发。”

    牧屿岑和柳二看过去，就连云笙自己都有些好奇：“是我给你的启发？”

    “对。”钱景辰点点头，“你还记得冠军侯吗？”

    “那只大蛐蛐？”

    “没错没错，冠军侯初时不精神，小云笙说是因为营养不良，后来我让小厮将食物换成谷物、青菜，偶尔给些碎肉渣，没想到冠军侯反而越长越强壮。”

    “这和广聚楼有何关系？”

    钱景辰：“我见那些乞儿只能乞讨到粗硬的饼子和馒头，虽能填饱肚子，但长此以往肯定会像冠军侯般，能不能长大还另说，便将这件事情告诉了我爹，然后我爹采用了这个意见，现在广聚楼的生意更好了，大家都说我爹是仁商。”

    几人听得津津有味，牧屿岑突然开口：“《说文》曰：'仁，亲也，从人，从二'；《论语·颜渊》也有'樊迟问仁，子曰：爱人'……你爹将多余的饭菜给无力的乞丐，你们父子俩人称得上一句仁商。”

    “哈哈…”钱景辰更加不好意思了，实话实说，“其实我没有想那么多了，留着也是留着，不如物尽其用。”

    闻言，牧屿岑看了一眼胖乎乎的钱景辰，本以为是个蠢的，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心思。

    四人酒饱饭足，叫来店小二将剩菜打包。

    广聚楼对面的街角处，几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乞丐跪在地上要饭。

    他们出来时，乞丐们下意识抬头望过去，待发现是几个小孩子，又麻木地低下头，继续朝路人磕头乞讨。

    大部分人匆匆而过，偶尔几个心善的会停下脚步，犹豫着往那儿扔几枚铜板，乞丐们便像嗅见鱼腥味的猫，一拥而上。

    然而不论谁跑的最快，最后，铜板往往都会落到大乞丐的手中，或从地上，或从同伴的手里抢夺。那些年幼的乞丐和行将就木的老人，只能老老实实交出乞讨来的食物，若是敢反抗，定然招来一顿毒打。

    云笙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一个个惊呆在原地。过了会儿，等到几个地痞拿着铜板离开，他们才逐渐回过神。

    看见几个蜷缩回角落的乞丐，几人对视一眼，云笙的嘴巴像蹴鞠似的撅起来，气愤地说：“这些菜才不要给他们！”

    其他三位小伙伴认同地点了点头。

    同样是无家可归的乞丐，有些乞丐身穷志坚，面对路人的馈赠，始终心怀感激，有些却是倚强凌弱，仗着自己力气大便欺负其他弱小乞丐，有这个能力，为何不去码头扛货物呢？

    几位小孩子很是不耻。

    柳二想了想：“也不能直接给其他人。”

    他刚才看得很清楚，那些地痞乞丐会抢走其他乞丐的食物和铜板，他们从广聚楼拿出来了很多剩菜，如今只有五个乞丐，肯定是无法吃完的。

    云笙觉得柳二说的有道理，环环说过，这叫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我们可以让他们在这里吃，不能带走。”

    牧屿岑四处看了一圈，最后走到乞丐堆旁边，对里面唯一一个小乞丐说：“你过来。”

    小乞儿愣了愣，他两天没吃饭，早就饿得头昏眼花，还以为出现了幻觉，直到旁边的老乞丐用力推了他一把：“你这呆瓜，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过去。”

    被提醒，小乞儿反应过来，连忙从地上爬起来，他本来就想这样过去，瞥见牧屿岑一众人的样子，脸颊微微泛红，不自觉拍打掉身上的灰尘，踌躇着走过去：“几位少爷有什么吩咐。”

    牧屿岑看向云笙，云笙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也不知道自己名字叫什么，不过大家都叫我狗蛋。”

    “我叫林云笙，你叫我云笙就好啦。”

    狗蛋有些诚惶诚恐，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好说话的贵人，云笙高兴地与对方交换名字，随即好奇问，“京城里只有你们几个行乞的人吗？”

    狗蛋摇摇头：“不是的，还有其他人。”

    “那为什么这边只有你们几个人？”

    “因为其他人去了其他地方，广聚楼这条街是虎头的地盘。”

    经过狗蛋的讲述，四人惊奇地发现原来乞丐之间也有地盘之争，京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一日之内，肯定无法去到所有的地方，于是便由区域，划分了好几个乞丐群体。

    虎头是几个乞丐群体中最厉害的一个乞丐，所以占据了内城最繁华的地方，而狗蛋几人，则是虎头用来乞讨的“工具”。

    “虎头说，富人看到我们老的老，小的小，就会善心大发给我们食物。”

    “哎呀，他好坏呀！”

    狗蛋也觉得虎头坏，但他不敢说。

    他甚至不知道几位穿着华衣的富贵人家少爷们，为何要问他这些问题，不过狗蛋还是选择认真回答了，只希望之后，这些少爷能够施舍给自己一点儿饭菜。

    狗蛋已经闻到了香喷喷的味道，这香味太香了，仿佛是天上的食物，否则怎么会比他吃过的白面馒头都要香！

    说起来，那还是某个大户人家娶妻，为了散喜气特意搬了两筐馒头分给路边的乞丐，狗蛋非常幸运抢到了一个，那馒头软的像天上的云朵一般，牙齿轻轻一碰就能软化，麦香中带着丝丝甜味。

    想到这里，狗蛋空瘪的肚子不由自主发出轰鸣，他赶紧将腰弯的更低，双手捂在腹部，试图阻挡那点儿声音，待发现无济于事，还让云笙几人还是看过来时，又惶恐地涨红了脸：“少爷们饶命，小的不是故意惦记你们的吃食，小的只是太久没有吃过东西。”

    因为太久没有吃东西，所以饿的头晕眼花，所以哪怕闻到一点香味，腹部也会痉挛。

    云笙看着他点头哈腰的样子，不知为何觉得心里酸酸的。

    她连忙摆摆手：“哎呀，没事啦，我的肚子饿了也会咕咕叫，这是正常的反应。”

    又问，“你一直在这附近，还认识其他差不多年纪的小乞儿吗？”

    狗蛋抬头看了她一眼，见云笙脸上并未露出不好的情绪，这才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回答：“认识，和我差不多大的有二十人。”

    二十人，他们打包了十二份饭菜，外加十个白面馒头，正好可以分完。

    思及此，云笙高兴道：“太好啦，你把他们都叫来，我们这里有食物！”

    狗蛋愣了愣，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过这些菜只能当着我们的面吃完，不可以带走。”

    钱景辰也在一旁补充：“只要小孩子，不要虎头那样的坏蛋，否则这些菜就不给你们了！”

    他这样说，原本还有些怀疑的狗蛋反而确信了，这几个位小贵人是真的要给他们饭吃。

    立刻动作麻利地一骨碌从地上蹦起来，激动道：“少，少爷们放心，小的这就去把他们带来，绝对不让虎头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