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落，国子监散学之后，云笙拜托厨娘又做了一批小蛋糕，然后送到林府门口。

    白天的那位学子在此等候，打开食盒仔细检查，确认一颗不少，才点点头，从腰间解下一个鼓鼓的荷包，将剩下的铜板结清。

    “我先试一试水，若卖得好，会再从你这里进货。”

    云笙拍着胸膛，自信道：“你肯定会再来的！”

    话虽如此，没想到对方会来的这么快。

    第二日，那学子便又找了过来，满脸喜色：“三十枚蛋糕，不到一会儿便全部卖了出去，我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多铜板！”

    他今年十二岁，在幼学的年纪已经很大，再过一年就要从幼学离开。

    以他的读书能力，国子学和太学基本是无望了，他原想着试一下四门学，只是如今大魏还是以科举取士为主，且四门学的束脩并未免除，除爹娘外，家中其他长辈对此颇有微词。

    所以才想出“代购”蛋糕的办法。

    云笙也替他高兴，不过更高兴的是对方愿意买她的蛋糕：“那你还要吗？”

    学子毫不迟疑：“要！”

    不仅要，这次他一口气要了一百枚小蛋糕。

    因为数量大，林府的厨娘逐渐忙碌起来，每天单做蛋糕便要做两百多个，除此之外，她还要负责林家六口人的一日三餐，终是有些捉襟见肘。

    可惜云笙忙于其他事情，暂时没有发现这个问题。

    这天，她和钱景辰坐在茅草屋前的蒲团上，数了数荷包里的钱，发现不知不觉中已经有三十两。

    “要攒到多少才可以呢？”

    她问钱景辰。

    钱景辰挠了挠头发：“我也不知道，不过我可以带你去我们家书铺，问一下掌柜。”

    云笙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两人一拍即合，决定去书铺探一探情况，刚好钱家有一间书铺便在国子监对面的街上，散学后，云笙同林老爷子说明情况：“那是小钱家的书铺，还有小钱的书童跟着我们，不会有什么危险哒。”

    林老爷子放下手中的毛笔，仍有些放心：“让李目也去吧。”

    云笙好奇：“祖父不回去吗？”李目叔叔不仅保护祖孙俩的安危，还负责赶马车，如果李目叔叔走了，祖父就没有办法回去了。

    林老爷子笑道：“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其中御便是驾驶马车，我年轻时候学过。”

    话音一转，“不过今日祖父要和同僚相商事情，需要晚些时辰。”

    云笙没有怀疑，特意嘱托一句：“那祖父记得不要吃大鱼大肉哦，甜甜的食物也不要吃。”

    祖孙两人在国子监门口分开，云笙爬上钱家的马车，里面钱景辰已经等待多时：“怎么样，你祖父答应了吗？”

    “答应了，我们今天可以玩半个时辰。”

    “太好了！”两个小孩子欢呼一声，然后将右手高高抬起，假装自己是英明威武的大将军，朝车夫发号施令，“出发！儿郎们，让我们打退那群蛮夷！”

    车夫：“……”

    鹤书坊，如同无数个下午一样，安静地让人昏昏欲睡。

    钱掌柜坐在柜台后，百无聊赖地喝着茶水，右手则一下一下打着算盘。

    唔，这个月的《三字经》《千字文》依然卖得不错，赶上各大书院招生，眼下只剩下三套，明日得让那些书生再抄一些；

    志怪类的故事也不错，暂时可以继续卖，那个九传先生的杂文只卖出去两本，其中一本还被退了回来，看来下个月得断掉对方的稿子。

    至于剩下的库存，可以搭着其他杂文一起，到时候稍微提高一下价钱，不仅不会亏本，大概还能悄悄赚一点。

    掌柜脑中不停计划着书铺的生意，手下动作越来越快，几乎要打出重影，直到一个奶音突然打断他的思绪：“请问，你们这里私印书画要多少钱？”

    啪嗒，算珠错拨了一个，掌柜吓了一跳，连忙将其拨回原位置，这才抬起头四顾，却没有看到说话的人影，忍不住怀疑自己累出了幻觉。

    直到那奶音哎呀一声：“我在下面呢！”

    掌柜这才注意到，柜台后面站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子，因为个子矮，被挡的严严实实，她皮肤白嫩，眼睛圆溜溜的，瞧着就聪明，很快，又有一个熟悉的孩子从外面走进来：“钱叔，我来了！”

    “少爷怎么来了？”掌柜连忙从柜台后出来，又让店里的伙计去泡茶端点心，“可是老爷有什么吩咐？”

    钱景辰仿佛回到自己家似的，爬到椅子上坐好，又招呼云笙过来吃点心：“不是我爹，是我和朋友有问题想问你。”

    云笙点点头：“对哦，我们想私印出书，想问问您要花多少钱。”

    闻言，掌柜诧异了一瞬，很想知道两个小孩子出什么书，但忍不住了自己的好奇心，思考了片刻：“你们要出多少？”

    钱景辰伸出一根手指，大言不惭道：“先出一千本吧，等后面再出两千本、一万本，让全京城人都能读到我们的书！”

    云笙：“没错。”

    掌柜：“……”

    真是小孩子不知天高地厚，像他们鹤书坊，已经算得上是首国子监前街最大的书铺，饶是如此，每个种类的书也不过只存五百本，两人随随便便就要一千本，当真是狮子大开口，不知书铺疾苦。

    显然，并非只是钱掌柜这样想。

    书架后面有人驳斥：“想要私印一万册，首先得确保有一万个人愿意读你们的书。”

    “谁在那说话？！”

    钱景辰生气地大叫。

    很快，书架后面走出来两个小孩子，居然是牧屿岑和柳仲让。

    前者背着小手，神情傲然，后者则怀中抱着几本书籍，看样子之前便是在那儿找东西，见到云笙还打了个招呼：“云笙，你也来买书吗？”

    云笙摇摇头，好奇地看着两人：“你们怎么在这里呀？”

    柳仲让不好意思：“我不小心弄脏了牧兄弟的书，所以特意来买几本新的，赔给牧兄弟。”

    又迟疑道：“我听到你想要私印书画？”

    “嗯嗯，我画了一本漫画，想要把它刊印出来，让更多的人看到。”

    “那真是太好了，到时候我一定会买一本！”

    云笙眼睛亮闪闪的：“柳二哥哥，你还可以”

    牧屿岑见云笙一直没有理会自己，脸色变得难看，忍不住开口：“哼，即便柳二买，其他人却未必会买。”

    钱景辰快要气死了：“好啊，刚才就是你在说话？凭什么说没有人会买！”

    牧屿岑一点儿也不慌，他刚才已经观览过鹤书铺的书籍，心中已有大概：“书铺中卖的最好的是《三字经》《千字文》这一类小儿启蒙书，其次便是四书五经，不过这类书籍基本不会消耗，可以使用很久。与之相比，杂文小说本就卖的很少，若难看，百姓也不会买账。”

    他眉眼睥睨：“莫非你们的书能比得上四书五经？”

    钱景辰连忙看向钱掌柜，后者摸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这位小公子说的差不多，咱们书铺的客人主要是国子监的学子，杂文小说不受推崇。”

    闻言，牧屿岑嘴角往上翘了翘。

    他看向云笙，思索着对方会是什么样的反应，会不会哭鼻子，又或者难过生气，谁知道，云笙却一点儿也不慌。

    为什么慌？

    都说了是难看的不买账，她的漫画分明很好看哩！

    云笙一点儿也没有意识到牧屿岑那话是故意说给她听的，反而信心十足。

    四书五经虽然是经典，但环环说她的漫画同样有教诲意义，何况她在里面仔细描述了简单净水器的做法，可以帮助许多像王婆婆那样被水污染困扰的人：“没关系，他们肯定会买的！”

    牧屿岑：“……”

    小世子一口气憋在嗓子眼，脸都涨红了，还要说些什么，对面，云笙突然眼神凶狠地朝他走过来。

    他身子猛地绷紧，内心稍微有些底气不足，小娘子脸皮薄，或许他刚才说的话太严重：“你……”

    云笙双手重重拍到牧屿岑肩膀上，语重心长道：“我知道你没有看过什么好书，这不怪你。”

    今天早上，还特意问过祖父北疆是什么样子，得知牧屿岑生活在黄沙漫天的贫穷地方，再看他就像在看一个小可怜。

    “不过，只要你看过我们的书，就知道它有多棒啦。”

    牧屿岑下意识说：“我没有看过。”

    云笙眼睛眨了眨，干脆邀请：“不如等会儿你去我家看吧。”

    见此情形，被忽略的钱景辰不满意了，明明他才是小云笙的知己好友，当即嚷嚷道：“我也要去！”

    云笙满口答应，她还对柳仲让道：“ 柳二哥哥也来。”

    于是钱景辰很快忘记了刚才的不愉悦。

    只有牧屿岑抿着嘴巴不说话，但之后也没有再和他们唱反调。

    钱管事站在外围，等到几个小孩子说完话，这才上前：“少爷小姐，不知这一千本是打算刻本，还是让佣书们抄写？”

    云笙不明就里：“这两种花费不一样吗？”

    “自是不同的，虽然如今有雕版印刷，但这刻板每印刷完一页书都得重新制作，成本太高，大部分书都无法赚到钱甚至倒赔钱，所以书铺之间还是靠抄书为主。”

    “譬如咱们鹤书坊，抄一本《三字经》的价钱，是五十文，像《春秋》《诗经》这样字数多的，则是三百至五百文不等。”

    掌柜说着，往某个方向指了指：“那边便是过来抄书的书生，鹤书坊提供纸墨笔砚，他们只负责将书无错字抄好。”

    四个小孩子顺着看过去，书架旁边摆着几张桌子，几个穿着打扮简朴的青年坐在座位上，正奋笔疾书，每个人脸上都有着对知识的渴望。

    原来写字也能赚钱。

    脑海中的系统及时出声：“对这些学子而言，抄书既可以补贴家用，又能陶冶情操，时习之，巩固所学知识，是一个一举三得的办法。”

    最近忙于卖蛋糕，而疏忽练大字的云笙已经忘记了好几个字，闻言低下头：“环环，我回去就好好练大字。”

    因为私印价格太贵，最终，云笙和钱景辰退而求其次，准备只印五十本。

    考虑到《黑猫警长探案记》里面以图画为主，并非每个抄书的人都擅长丹青，他们选择了雕版，云笙安慰自己，虽然钱掌柜说剩下刻板没有用处，但她坚信自己的书会大卖，所以并不会亏钱啦。

    尽管如此，一本书仍需两贯一百五十文，五十册便需一百零七两余五百文。

    成本便有二两，若是出售，至少得卖三两银子，钱掌柜对此并不看好，归根结底，他还是不相信两个孩子能够出书。

    譬如那位横空出世的九传先生，在此之前从未听说名号，铺子里的伙计被对方坑哄买下稿子，如今反而积压在那，成为老鼠的好嚼物。

    云笙几人并不知道钱掌柜的想法。

    相比大人的消极，小朋友倒是很乐观。

    虽然他们现下手中只有三十两，但距离一百两也只差七十两，肯定会赚到的！

    比如：“可以去更多的地方卖蛋糕。”

    “还可以再找几个代购！”

    就连牧屿岑都提出意见：“如果有人买的多，可以赠送一个蛋糕，这样就有更多的人为了赠品，而特意多买。”

    云笙眼睛转了转，突然面向两人，认真道：“我的书肯定会卖很多很多，赚很多很多钱，你们要不要合伙入股？”

    柳钟让有些意动，他手上的钱都是柳家的月例，亦或赵姨娘攒下来给儿子的，他自己反而因为年纪小，没有什么赚钱的机会。

    相比起来，年纪更小的牧屿岑则更为谨慎：“等看过你的书再说。”

    于是柳仲让也反应过来，点点头：“先看书。”

    “好吧。”云笙遗憾地叹了口气。

    不过，除了没有拉人平摊价钱有些遗憾，四人仍旧想出了多个好办法。

    所以：“区区七十两，很快就能赚到啦~”

    几米远外，几个辛勤抄书的书生胳膊一抖，险些将写好的纸张弄污。

    内心忍不住怀疑，赚钱是这么容易的一件事情吗？

    有时候，赚钱的确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一刻钟后，钱家的马车再次出发，只是这次车上由两个人，变成了四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