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馆很安静,像是在等待一个能让这群单身狗羡慕哀嚎的答案。
陶玉尽量不去注意那些或期待、或好奇、或调侃、或戏谑的目光,只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酒杯。
室内光线变幻,酒水清凌凌地晃,这一刻,有种莫名的情绪被无限放大,陶玉眯了眯眼,轻声说:“散步。”
又重复了遍:“他对我说,一块去散步。”
陶玉说话声不大,就身旁几个人听清了,离得远的只看见她嘴型动了动,说了什么还不知道,连声互相问:“她说的什么?”
旁人回:“散步!”
“啊?”
就这?
“我跟我前男友当时天天散步咧。”有人说。
“后来呢?”
“后来就没后来了啊,过了热恋期,谁还喜欢每天在外面溜达啊,又不花钱。”
梁置礼看了陶玉一眼。
旋即收回。
眼前就搁着一瓶酒,他在想要不要倒一杯。
崔琰像是听到了很满意的答案,给自己来了一口,酒入肠,胆子也跟着大了点,冲陶玉说:“后来呢?陶同学,怎么就分手了?”
话音刚落,就感觉自己的膝盖被人撞了下。
力度来自身旁。
劲儿还不小。
他咽了口口水,于是投降似的口吻补充了句:“行,行,对女生问这个问题显得有点没风度,陶同学,就当我喝多了,敬你一杯。”
说完,举着酒杯遥遥示意。
一杯酒下肚,一道清丽女生响起。
崔琰循着声音望去,见陶玉端端正正坐在那,神情柔软安静。
陶玉:“是我提的分手。”
“什么?”
难得听到陶玉讲自己的感情经历,张秋秋精神可足了,忙追问:“不是渣男渣了你吗?”
沉默片刻后,陶玉摇摇头:“他不是渣男。”
他是很好很好,很好的人。
没有人再说话,陶玉垂着眼,神色不明。
崔琰吞了一口酒,他不甘心,凭什么他的好兄弟这么多年都困在这段感情里,而对方看起来什么事也没有。
他无视有人正拧眉看他,继续追问:“那你们为什么要分手?”
没想到陶玉竟没有片刻犹豫,微微笑了下,说:“我们不合适。”
“我只是觉得,他适合更优秀的女孩。”
张秋秋总算是听明白一二了,“也就是说,你觉得你配不上你前男友,所以你提分手?”
“这——”她皱着眉,“也不要这么妄自菲薄啊Tara,你那前男友到底是多优秀啊?我觉得你很好啊,长得又漂亮,性格又好,能力还这么强,我都想象不出来到底什么样的男孩子才能配得上你诶!”
然而,陶玉没再说话。
倒是远处的梁置礼,整晚都没什么表情,也没吃什么东西,就喝了两口饮料。
忽然弓着身,单手握住面前的瓶身,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崔琰一句“卧槽”梗在喉间,就见梁置礼仰着脖子,喉结动了动。
那杯酒下肚。
他、他不是说自己要开车吗?
这是怎么回事,待会不开车了?
就在崔琰以为他还要再来一杯时,梁置礼已然起身,神色平平,清绝的脸庞,像是一个局外者。
大boss要走,其他人自然也觉得酒局到店,纷纷起身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期间有人踱步到陶玉身边,问她怎么回去。
陶玉说室内空气有点闷,待会准备走回家。
那人又问要走多久,陶玉估算了下,说:“一个小时左右吧。”
男人讪笑,“这么久啊,你还真是好闲情,我家的猫还等着我回去喂,就不陪你了啊,路上小心。”
张秋秋看着男同事远去的背影,嗤了一声:“哎——现在的人啊,追人真是一点成本都不想下,光想着白.嫖了。”
陶玉看她一眼,戴好围巾,问她:“你准备怎么回。”
张秋秋搂她胳膊:“当然是,和你一块走呗。”
“可我们不顺路。”陶玉指出。
张秋秋摊手:“没事,姐有的是时间。”
“算了秋秋,”陶玉和她走出门外,晚上的申城夜色很凉,已经是二月底了,但春天始终没有来的迹象,还是很冷。
“你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走走。”
张秋秋神情有点紧张,但见陶玉态度很坚决,也不好继续下去,对她说:“你存了我号码吧?要是遇到危险,记得打我电话啊!”
陶玉笑着送她上次出租,同事散了大半,梁置礼和崔琰也不见身影,他们应该叫了代驾,开车走了吧。
她一个人慢慢走在聚福路。
这是申城很有名的一条路,两边走载种了梧桐树,夏天的时候,枝叶繁茂得能将整条街笼住,现下只剩光秃秃的枝丫,和一地的落叶。
踩上去会发出清脆的咯吱声。
宛如在广城时,她一脚踩在枯叶上,一脚踩着梁置礼的身影。
她以为她将永远这样,踩着梁置礼的影子,跟在他身后。
永远,永远都只能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看他。
即使心中有许多话想说,但从不敢说出声。
她怀揣着“喜欢梁置礼”这个秘密,走在他身边。
谁曾想。
有一天,少年竟然回头了。
那天天气很好,黄昏的天红彤彤的。
她的脸被晒得很烫,在梁置礼说完那句话后,更烫了。
甚至来不及细他为什么要邀请自己一起散步,意识先于身体做出了反应,胡乱地点着头,心跳声几乎将她湮灭。
仿佛浑身上下置于彩色糖果泡泡里,上天为她单独摁下了暂停键。
梁置礼目光一下就变得幽深清朗。
陶玉意识过来,登时把头一低,想立刻给自己刨个坑埋进去。
“行,那你明天带着作业本,下课后我们咖啡馆见。”梁置礼说话不自觉带着笑意。
事实上,他唇角确实勾了起来。
弧度很小。
陶玉有点懵:“啊?”
梁置礼再走近,伸手在女孩饱满的额头上敲了一下,“当然是补课啊。”
陶玉愣了一下,她还以为——
她还以为……
梁置礼收回手,就那么懒散地抱臂看着她,直到女孩闷闷地回了句“哦”,像是猜到她在想什么似的,故作成熟道:“就这么说定了,走吧,回家吧。”
这次他没有先走,而是等她迈出脚步走,和她一齐走在道路旁。
陶玉没怎么跟梁置礼并排走,双手捏着书包袋子,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周遭好安静,汽笛声、广告声、路边小摊地叫卖声,她通通听不见了,只能听见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怎么办,太安静了,要不要说点什么?
是不是得说声谢谢?
毕竟是全校名列前茅的梁置礼亲自给她补习,听说他的好友崔琰闹着也想让他给他补数学和英语,但被梁置礼拒绝了。
还是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偷偷转头看他,见他目视前方,侧脸立体,神色淡淡,话到嘴边还是吞了下去。
万一……万一答案不是自己以为的那个呢?
……
后来,陶玉想,其实她那时有好多话想对他说,每次总是话到嘴边,还是开不了口。
她就这么别扭又沉默地走在少年身边。
一如她别扭又沉默的少女时代。
夜风习习,陶玉一个人走了一会,忽然,身后传来脚步声,很规律。
申城的治安很好,即便凌晨出门都不用担心安全问题,但此刻,陶玉的心还是不由自主地提了起来。
她猛然回头,却看到一张熟悉的脸庞。
梁置礼什么时候走在她身后了?
“你不开车吗?”陶玉提了提嗓子,隔着几米距离问。
梁置礼脚步没停,边走边说,嗓音不复之前的清冽,有点沉,“喝了酒,开不了车。”
陶玉:“没叫代驾吗?”
说话间,梁置礼已经走到她身前,和她隔着一米的距离,他没回答陶玉那个问题,反而微微皱眉,语气有些不悦似的,“大晚上你就一个人这么在街上走?”
陶玉扫了眼四下,她很喜欢这条街的氛围,不明白他的不悦从何而来。
“申城很安全。”她解释。
梁置礼却似笑非笑:“那你刚刚在怕什么?”
他居然好意思问她怕什么?
陶玉顿了顿,对他明知故问有些气恼,忍不住呛他:“没想到梁总还有这种癖好。”
她以前一生气就喜欢叫他全名。
现在叫他梁总。
梁置礼笑,竟也不否认,淡淡嗯了声,“我还有别的癖好,你也知道。”
男人眼里的意有所指太明目张胆,陶玉羞窘地瞪了他一眼。
大晚上发什么神经,转身就要走。
然而,刚走没两步,就听见梁置礼在身后问,“这就是你提分手的理由吗?”
陶玉愣了下,脚步一顿。
就看到梁置礼越走越近,高大身影笼罩着她。
清淡的目光渐渐变得幽深,语气沉沉,“既然觉得我们不合适,为什么当初答应跟我一起出国?”
只停了一瞬,又立刻追问,“觉得我更适合别的女人?”说完自己都气笑了,“陶玉,当年我问你为什么要分手,你不说,今天你说了,竟然是这种理由?你觉得对我公平吗?”
陶玉眼尾微微一颤,转过脸,喉间一涩,有些哽咽,却只是轻轻说:“感情里哪有什么公平不公平的事。”
梁置礼垂着的手伸进衣兜,想去摸烟盒,摸索几下,才记起烟被他丢在了车里。
嘴角扯了两下,是真想笑。
浮沉商场这么多年,他怎么会不知道,这个世界哪有公平可言?
不过都是在既定规则里寻求相对公平。
但在和陶玉这段感情里,他偏偏犯轴了,什么人心算计,什么商海浮沉,他统统都不管,只想问她拿个公平。
她也是真吝啬,连骗他都不愿意。
明知他不会相信,也要拿着这种拙劣的借口,堵他。
梁置礼闭了闭眼,路灯下,他的睫毛长而卷,留下一片淡淡的阴翳。
嗓音不知何时变得暗哑,喉结滚了滚,沉默片刻,那双漆黑眼眸再度睁开时,变得意味难明。
“陶玉,若我问你再要一次公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