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尉迟念听得出来,尉迟麟最后这句话带了几分讥笑的意味。

    尉迟一族何去何从,哪能由她一个小姑娘说了算?

    她却没在意,大人能给她说话的机会,已是不易。她抬眸直视着尉迟麟,认真道:“听我二哥说,晋王原本九月就从洛阳动身了,只是顺路护送燕王回封地,在那边停留月余,这才耽搁到入冬才入晋。”

    尉迟麟颔首。

    “晋王为何要亲自护送燕王?”尉迟念微微偏头,“燕王乃当今陛下的叔父,一路上还能有危险不成?”

    尉迟麟沉默,燕王黎冲是安帝的幼弟,当今天子的堂叔,他这次回洛阳,本是趁许氏之乱时,取延昭帝而代之。不料晚了一步,到洛阳时,宗见威已经辅佐新帝登基了。

    燕王如何能甘心,但他手中兵力远不如宗见威,朝中又没人替他说话。只好悻悻然请求回到封地。

    “晋王是怕燕王沿路招兵买马。”尉迟麟答道:“趁他不在洛阳之时,回去作乱。”

    尉迟念点头,“所以,晋王要安抚好燕王。同样的,还有回到江南的吴王。晋王一定知道让吴王回去,便是放虎归山,在洛阳解决掉他,才可永绝后患。但他没有这么做。”

    少女的声音清澈悦耳,尉迟麟不自觉便随着她的思路想了下去。“晋王杀了对手,虽能永绝后患,却要背负骂名。他诛杀许氏是为大梁朝廷,无可厚非,但燕王无罪,吴王有功,他没有理由动。”

    尉迟念说是,“晋王不想当权臣,也不想当一方诸侯,他志在天下,所以每一次杀人,每一次出兵都必须是正义的。否则他杀了许氏后,大可以直接坐上龙椅,何必扶持一个傀儡上去。打着大梁朝廷的名号,行事便要方便许多。”

    在她说话时,尉迟麟看她的目光逐渐变了,不再是对一个胆大的小姑娘的好奇,而是对她话中内容的探究。“你说得不错,可这与我们尉迟部有什么关系?”

    尉迟念一笑,“若我们归顺晋王,大人便是晋王的臣,族中子弟就是晋王的兵,而妇孺老幼则是晋王的百姓。先说大人您,在晋王麾下做事,便需处处为晋王着想,而不是为部族着想,一旦有偏颇,便是您的私心。而且晋王麾下人才济济,如今更是有不少人想投靠,派系复杂,就算整个鲜卑部族联起手来,也未必能与那些人争个高低,更何况我们鲜卑族内,也不甚和睦呢。”

    她顿了顿,见尉迟麟不自觉抚须颔首,才继续道:“再说族中那些能打仗的子弟,以后便要为晋王打仗,晋王要打得仗还有许多,山东的冯柬,江南的吴王,兴许还有燕王,最后还要打朝廷。对于将士们来说,打仗可以挣军功,但也可能丢了性命。大人最是关爱族中子弟,想必不愿看到他们频繁地上战场吧。”

    尉迟一族人数本就不算多,如果可以,尉迟麟自然不希望族人在战争中丧命。他“嗯”了一声,等尉迟念继续说。

    “对于族中的妇孺老幼来说,能过上安稳的日子就满足了。听说晋王已派人在河北多地屯田,若我们归顺晋王,晋王难保不会把族人打发过去。我们好不容易才在晋中安顿下来,又要抛田弃舍,大家定然是不愿的。”

    “若最后晋王成就大业,我们做这一切自然是值得的。族中兴许能出一两个开国功臣,”少女一双美目中闪过几分狡黠,“若我真得了晋王眷顾,族中或许还能出个宠妃。但也仅此而已了。”

    尉迟麟刚想说,这也足够了。他们尉迟族能在中原扎根落户已经不易,还求什么?

    “可如果晋王败了呢?我们难道又要逃回漠北?”尉迟念话锋一转,“那样的话,不说大人的抱负,就是我们整个鲜卑一族的努力,都白费了。”

    鲜卑一族向来是靠打仗,争夺地盘,掳掠人口,扩大自己的势力。但这样的方式,导致他们将大部分的精力和财力都放在了打仗上,族人几乎没过过几年安稳日子。如果尉迟麟和其他穷兵黩武的大人一样,尉迟念不会这样劝他。他恰恰是个深受汉文化影响的人,希望自己的族人有自己的田地,有安稳的住所,自己养活自己,而不是去抢别人的东西。

    因此,尉迟念的每一句话他都听进去了。

    “可我们如果不归顺晋王,其他部族也会陆续归降,我们岂不成了晋王的眼中钉?”尉迟麟问。而且族人就在晋阳,晋王真正的封地上。虽然晋王府在平阳,但相距不远,晋王一定不会允许自己的封地上有不稳定因素。

    尉迟念颔首,“的确如此,所以我们需要找一个庇护,让晋王不敢寻我们晦气。”

    尉迟麟默然沉思片刻,“归降大梁朝廷,这样,晋王若想攻打我们,就需要一个正当的理由。”

    尉迟念笑起来,“尉迟部能有大人这样的首领,实是族人之幸。”

    现在晋王打着朝廷的旗号,看似归顺朝廷就是归顺晋王。但细论起来大不相同,万一晋王败了,他们不至于被连累,万一晋王胜了,他们与普天之下的大梁百姓一样,晋王没理由追究他们的责任。

    尉迟麟不置可否地沉默良久,笑道:“从前倒不知小娘子是如此聪慧之人,未出闺门,已知天下大势。”

    尉迟念羞赧地用袖子挡了下脸,笑道:“大人谬赞了,真正决定我们尉迟一族何去何从的还是大人您。”

    尉迟麟摆手笑起来,“你跟你二哥真是一点都不像。”

    尉迟念抿唇。

    书房里的一番对话,让尉迟麟彻底推翻了自己之前的计划,重新思考接下来的打算。与此同时,贺楼部首领的府上,也正在严肃地讨论着贺楼部的未来。

    贺楼部首领贺楼奉乾是个微胖的中年人,他看着跪在地上的小女儿,“你真的愿意去?”

    跪在地上的正是贺楼春,她点了点头,坚定道:“女儿愿为父亲分忧。”

    一旁,贺楼钦眉头紧皱,“春妹,这是男人间的事情,你不要掺和。”

    “那尉迟念为什么能去?”贺楼春道:“她若得了晋王青睐,尉迟部都会跟着水涨船高,到时候我们再行动就晚了。”

    “可尉迟恩说了,尉迟念并不想去。”贺楼钦道,他也不想让尉迟念去,投靠晋王已是无奈之举,为何还要个小女子去打头阵?

    “关乎整个部族,她想不想根本不重要,尉迟大人若是打定主意,她就必须得去。”贺楼春道。

    贺楼奉乾颔首,“春儿说得对。而且有相师的话在先,晋王一定会收下她。”更何况尉迟念还有一张娇艳动人的脸。

    他起身把女儿扶了起来,“你既然如此识大体,父亲十分欣慰,跟着晋王,以后定然贵不可言。回去好生练习舞蹈吧。”

    贺楼春郑重地点了点头,随即嘴唇微动,迟疑着叫了声“父亲”。

    “还有何事?”贺楼奉乾温声问。

    “女儿知道自己资质不如尉迟念,若那晚我们同时献舞,晋王未必会看上我。”贺楼春道:“所以,我希望尉迟念不要出现在酒宴上。”

    “可你刚不是还说,尉迟麟大人一定会让她去么?”贺楼钦不解。

    贺楼奉乾瞪了眼儿子,平时看着也算还机灵,但比起他妹妹,就差了一截。

    他笑着拍拍女儿手臂,“为父明白,明儿就叫人把她绑了。一定不让她抢了你的风头。”

    贺楼春“呀”了一声,睁大眼睛,“那可不成,咱们可不能落下话柄。”

    贺楼奉乾皱眉,“那你说怎么办?”

    “这几日,宫里不是派了人来选宫女么?父亲为何不举荐尉迟念。”贺楼春一笑,“天子身侧之人,未必是皇后,也可能是宫女呢。”

    贺楼奉乾大笑,点了下女儿的眉心,“你呀,若是个男孩不知该有多能耐呢。”

    从尉迟麟府上出来,尉迟念长长的吁了口气。虽然暂时地说服了尉迟麟,但并不意味着就此避开了宗见威。她想在宗见威入晋之前离开这里,那样就算晋王听说了相师的话,想见她,也见不着了。

    可她该找什么理由去洛阳呢?

    尉迟恩的差事还没办完,她一边独自往家走,一边暗自思量。

    快到家门时,身后有人叫她。

    她回头看去,见是二哥的好友贺楼钦。

    “贺楼大哥。”尉迟念停下脚步,礼貌道。

    “你去哪儿玩了?”贺楼钦笑容可掬地问。

    “去尉迟大人府上坐了坐。”尉迟念道。

    她本意是想试探一下贺楼钦是否知道尉迟麟原本的计划,谁知他听了,却上前一步,“有件事要与你说,你不要告诉旁人。”

    尉迟念见他神色突然郑重起来,也收了脸上笑意,认真地点点头,却丝毫猜不出是什么事。

    贺楼钦道:“我刚听说宫里来人选宫女,你被人举荐,列在了名册上。你快去告诉尉迟大人,让他和宫里的人说,把你的名字从名册上划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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