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冬日清晨,天光昏暗。屋里的炭炉烧得暖融融的,散发出一股淡淡的馨香。

    尉迟念缩在被窝里,盯着帷幔缝隙间透出的一缕光线出神。

    屋外传来一个温柔的妇人声音,“念念还未起么?”

    “回夫人,小娘子昨夜似是做了噩梦,起身静坐到后半夜才又睡下。”另一个声音恭敬地解释道。

    那妇人笑了下,吩咐道:“快服侍她起身,尉迟麟大人来了,要见她。”

    屋内的尉迟念听见对话,从床上坐了起来。

    门外说话的是她母亲宋氏和伺候了她十来年的丫鬟霜降。

    她昨晚醒来后,竟发现自己回到了晋阳城的尉迟府,被送给宗见威的前两年她便住在这里。

    她的父亲和兄长都是部族中的普通将士,早年鲜卑几大部族间战事不断,父亲和大哥都死在战场上,只留下母亲、二哥和她。

    二哥尉迟恩骁勇善战,立下不少战功,尉迟族的大人尉迟麟极为欣赏他,认他做义子,还给他们家赐了一座位于晋阳府的宅子和不少金银,家里日子好过许多。

    尉迟念的美貌,在鲜卑族中是出了名的,她及笄时,有一相师路过,断言她未来大富大贵,“乃天子身侧之人”。

    当时部族内相熟的女眷都在,这话很快传到尉迟麟耳中。

    次年,宗见威联合吴王打着清君侧的旗号进军洛阳,杀死了祸乱朝纲的许太后与许国舅,年仅十岁的延昭帝也被迫退位。宗见威力排众议,立常山王三子黎浚为天子,他也从晋国公成为晋王,权倾朝野。

    尉迟麟惯会审时度势,欲投奔宗见威,归顺大梁。然早年鲜卑一族与晋王的军队时有摩擦,晋王未必接受他们归降。于是把主意打到了尉迟念身上。

    她被献给宗见威后,其余在观望的鲜卑部族也纷纷归降,她是天子身侧之人,那宗见威必然就是未来天子了,早点低头,日后才有安稳日子过。

    尉迟念记得很清楚,前世就是这样的一个冬日清晨,她被母亲拉着去见尉迟麟,尉迟麟让她抓紧练习,在宗见威的接风宴上为他献舞。

    房门被推开,宋氏与霜降一同入内。

    听着脚步声靠近,尉迟念软软唤了声“娘”。

    宋氏走近,掀开床幔,笑着说:“都辰时了,还不起身?”

    尉迟念裹着被子坐在床上,看清宋氏时,瞬间鼻头一酸。

    母亲一如记忆里的样子,面容柔美,温和爱笑。

    前世她跟了宗见威后,宋氏和尉迟恩的地位也水涨船高,本以为能就此让宋氏过上富贵无忧的日子。谁料宗见威平吴王时,吴军抓了回乡祭祖的宋氏做人质。

    宋氏不愿让宗见威与她为难,自缢而亡。

    哪怕后来尉迟念手刃吴王,也无法挽回母亲的性命,每每想起,都心痛得难以言喻。

    如今上天垂怜,她又见到了母亲。

    这一回,她一定要保护好她。

    宋氏见小女儿云鬓微松,面色憔悴,一双眼睛水汪汪的瞧着自己,透出几分委屈,不由关心道:“怎的了?”

    尉迟念揉揉太阳穴,“许是昨晚起来受了凉,头疼得厉害。”

    “哎呀,你说你,大半夜的起来坐着能不冷么?”宋氏忙伸手试了试她额头温度,倒是不热。

    尉迟念抿唇,她昨晚醒后恍惚许久,想起前世种种,不由哭了一场,因此今早眼皮有些浮肿,眼下还有淡淡青色,正好可以装病。

    宋氏心疼女儿,可想到还在正堂等着的尉迟麟,又有些为难。

    正迟疑时,尉迟念主动道:“刚听您说,大人要见我,不知所为何事?”

    宋氏摇头,“我也正纳闷。”

    能让尉迟麟这般德高望重的人物专门跑一趟,定然不是小事。宋氏方才的第一个念头便是说亲,毕竟女儿也到了嫁人的年纪。

    可族中之人大多知道相师的预言,谁有这个胆子敢来求娶?

    自家女儿长得好,十三四岁便出落得仙姿玉貌,还未及笄,就有人上门说亲。然而自从那相师在她及笄宴上说了那话。求娶的人便不敢上门了。

    族中子弟最大的理想也不过挣军功,当将军而已。“天子”这个身份离他们太遥远了,即便是尉迟部的首领尉迟麟大人,怕是也不敢肖想天子之位。

    这一年来,宋氏没少埋怨那相师,她不相信女儿有皇后命,也不希望女儿是皇后命。如今天下大乱,皇帝的位置坐不长久,听说上一任皇帝只当了两年就被废了。

    若是说亲,对方得是什么样的地位,才能劳动尉迟麟亲自上门?而且说亲与家中长辈商议也就是了,没必要叫尉迟念过去。

    宋氏越琢磨越困惑,见她蹙起眉,尉迟念道:“不管是为了什么,我这幅样子都是不好去见的,万一把病气传给大人就不好了。”

    宋氏想了想,颔首道:“你说的是。”她推推尉迟念的肩膀,让她躺下,“你继续休息吧,等会大人走了,我再请大夫来。”

    宋氏揣着疑惑,快步回到正堂。

    儿子尉迟恩正陪着尉迟麟说话,二人见她独自回来,都不由皱了皱眉。

    “妹妹为何没与娘一道过来?”尉迟恩粗声粗气地问道。

    宋氏抬步进屋,直接对坐在上首的尉迟麟道:“实在不巧,念念染了风寒,不便见客。”

    “昨日不还好好的?怎地就染了风寒?”尉迟恩怎么想就怎么问。

    倒是尉迟麟和颜悦色道:“无妨,这几日天寒,姑娘家身子弱,病了也是正常。”他不似族中那些身材魁梧、只知道打仗的男人,他少年时便跟随名仕学习诗书礼乐,修得一身文人的气度,眉眼端正,长髯飘逸,“我一会儿派个大夫来给尉迟姑娘瞧瞧,风寒而已,吃一两副药就能痊愈。”

    “不必麻烦大人了。”宋氏道:“风寒是小病,我们随便请个大夫就是。”

    “夫人不必与我客气。”尉迟麟说着站了起来,看了眼尉迟恩,“等尉迟姑娘病好了,你与她说一声,让她多加练习。”

    “是。”尉迟恩答应道。

    尉迟麟走后,宋氏忙问儿子,“你刚答应什么了?”

    尉迟恩眉开眼笑,“晋王过几日就回晋阳了,请义父和其他几部的大人赴宴。义父听闻念念善舞,让她到时候为晋王献舞。”

    宋氏一惊,皱眉瞧着儿子,“谁让你答应的?咱们还没问过念念的意思呢?万一她不愿意怎么办?”

    “您放心,我去同她说,她定然愿意。”尉迟恩说着出了屋子,去探望染了风寒的妹妹。

    她这个妹妹,从小心气儿就高,既和部族里的女郎一样学习骑射,又跟随娘亲认字读书。去年那相师的话更是勾得她心思活泛起来,这一年中,时常找他询问天下局势。

    为了不在她面前露怯,他只能去问大人,以及他身边的门客,回来再讲给妹妹听。

    每每说起晋王时,尉迟念面上就露出钦慕之色。晋王祖上便是与高祖一同打天下的开国元勋,百余年里,将星如云。安帝晚年,朝政混乱,天灾不断,民不聊生,多地百姓揭竿而起。年仅十六岁的晋王与兄长一同率兵平乱,立下赫赫战功,又杀了安帝身边的几名佞臣,重振朝纲。

    安帝驾崩后,十岁的太子继位,其母许氏垂帘听政,荒淫无度。刚平定叛军的晋王与盘踞江南的吴王一同率兵入京,清君侧。扶持常山王之子登上皇位,再次挽大厦于将倾。

    如今的晋王,威望极盛,改朝换代可谓民心所向。

    若妹妹知道有机会见晋王,怕是高兴得病都好了。

    谁知他将义父的打算说给妹妹听后,她却断然拒绝。

    尉迟念歪在枕上,哀怨地看着尉迟恩,“大人的意思是让我去当舞姬?”

    尉迟恩一噎,“也不算舞姬,只是以这种方式,让晋王注意到你。”

    “这样的方式,只会让晋王轻看了我。”尉迟念眼睫微垂,叹息一声,“二哥难道不知,在汉人眼中,歌姬舞姬在大户人家只能做妾,还是身份最卑贱的那种妾。”

    尉迟恩没怎么读过书,接触的汉人也多是底层将士,被尉迟念这么一提醒,他才想起来。他想了想,道:“可晋王至今没有妻室,你跟了他,便是他的第一个女人,这情分多少是不一样的。”

    前世,尉迟念就是这样想的。而且太平年月才有严格的尊卑之分,乱世之中,庶子当了皇帝,屠夫做了将军,舞姬未必不能当皇后。

    这番话只是用来糊弄尉迟恩的,她这个二哥头脑简单,心里疼她,却总是无意间给她惹麻烦。

    上辈子,宗见威登基后,选定中书令崔璟的女儿入主中宫,尉迟恩得知后大闹朝堂,被宗见威罚了半年的俸禄,最后还得尉迟念替他求情,他才官复原职,率兵镇守雁门关。

    谁料人还未到雁门关,他便旧伤复发,死于途中。

    “情分才不顶用,晋王最需要的是一个能给他带来助力的妻子。”尉迟念道:“我如何争得过那些士族女郎?”

    尉迟恩沉吟,“可相师说你是天子身侧之人,你跟了晋王,对他的名声不也有利?”

    尉迟念挑眉,她这二哥也不是完全没脑子。“这话就看人怎么用了,找个相师说几句话,再让周围人宣扬一番,想攀附晋王的人难道想不出这样的办法?”

    没错,及笄宴上的那相师是尉迟念自己找的,自从来了晋阳,她身边就围绕了不少年龄相仿的少年郎,其中最难打发的是尉迟麟的小儿子。

    尉迟麟颇为疼爱自己这个儿子,惯得他飞扬跋扈,时不时来家中骚扰她。

    尉迟麟是尉迟部的首领,又是二哥的恩人,她不好跟他儿子撕破脸,于是想了这么个一劳永逸的法子。

    “可我已经答应义父了。”尉迟麟见妹妹真不想去,一时也想不出如何说服她,不由皱眉为难道。

    尉迟念叹了口气,“等我病好了,我自己去和大人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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