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严停之的目光一缩,如豺般攫住柳明月:“翠袖是谁?”

    柳明月的手在桌下有些抖,她面上毫不动摇:“你将淳丹青从宫里换出来后,新的惊蛰盛宴又将来临,淳凤临实力卓然,备受厚望。然而淳丹青不愿入宫,她甚至不惜自残来逃避惊蛰盛宴。这本来让你松了口气。可你却发现,淳凤临竟然仍在演出名单上。”

    严停之嘲弄地看着柳明月。秦逢时却知道他的假面在一点点坍塌,强弩之末。

    柳明月青葱十指交叉在桌案上,目光宁冷:“你和云娘都来自百花派,你从她那儿得知,淳凤临已被定为此次惊蛰盛宴的魁首,她非跳不可。可是淳丹青的腿受伤了。迫于礼部的压力,云娘找到翠袖,要她替舞。翠袖也曾是百花派的,于是你巧舌如簧,说服她配合你,演一出戏。”

    严停之瞳孔微微放大:“这位姑娘的想象力可真好。”

    “比不得你的处心积虑。”柳明月深吸了一口气,“有位叫袁荷女的舞姬,你可认识?”

    “不认识。”果断。

    “袁荷女以为我们错抓了你,特来认罪,说是她偷偷潜入云娘的房间,割破了红绸秋千。也就是说,翠袖一开始拿到的红绸秋千,就是破损的。”

    “那又如何?”

    柳明月提高了音调,她眼中含泪,字字逼人:“翠袖的身上有近几日形成的淤青,她上台前必然练过凤凰于飞,偶有磕碰。在这整个过程中,何等粗心愚笨之人,才会发现不了红绸的破损!”

    严停之不以为然。

    柳明月将一张蝉翼纸摊在桌上,三两下将其折成了一个药包:“这是严太医的吃饭本事吧。”她将药包最后收口的三角撕下,举到严停之眼前:“翠袖坠亡的现场发现了这样一小片纸,上面沾满血迹。我一直在想这是什么,我到底在哪里见过这种三角的折痕……后来我终于想通了,这是药包的折法。秦神捕将证物与你所叠的药包比照过了,一模一样。”

    秦逢时扫了柳明月一眼,随后冷峻的脸一抬,睥睨着严停之。他听出严停之的呼吸在微微发急。

    什么对照过自然是柳明月随口胡诌的,但严停之显然已乱了阵脚。

    柳明月乘胜追击道:“你用蝉翼纸将豆花的血做成血包,让翠袖藏于发髻间。凤凰于飞跳到一半,她故意踩裂红绸秋千,坠下来佯装磕伤晕倒,实则只是撞破了血包。”

    严停之喉咙一动。

    “翠袖以为她只是帮你跳砸这段舞,帮你留下淳凤临。但她没想到,你是要她的命!”柳明月情不可控地拍桌,手掌直发红。她颤着手,按住了眼角的一滴泪,“你以太医之名冲上台,将锐物藏于帕中,施以掌力,当场,杀死了她。”

    严停之低下脸,轻声笑了起来,笑得让人毛骨悚然。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秦逢时怒斥。

    柳明月用一双泪眼轻蔑地、怜悯地看他:“你还以为翠袖戴着人皮-面具吧,严停之,你想淳凤临死于众目睽睽之下,这样淳丹青就真正地完完全全属于你了,是吗。你不知道,那张人皮-面具早就被豆花抓破,藏了起来。机关算尽,一场空啊。”

    严停之还是自顾自笑着,笑得面容扭曲。

    秦逢时沉声道:“凡是百花派之人,杖三十,没收全部身家,流放苦北之地。大昭律三十条规定,虐杀动物者,杖十。严停之,你已经跑不掉了。淳丹青因为你几度求死,袁荷女爱慕你多年,为了你来投案自首。你心中真的一点无愧?要眼睁睁看着她们两个丧命吗?”

    严停之抹了把脸,往后一靠,一双来自阎罗殿的眼审视着柳明月和秦逢时:“你们不再追查淳贵妃一案?”

    “对。”

    “哪里画押?”他口气轻松,像是问去哪里喝茶。

    秦逢时:“!”柳明月按住秦逢时蠢蠢欲动的手腕,她淡淡地接着问:“你知道是谁杀了云娘吗?”

    “哦,那是百花派的意思。”严停之无所谓地笑了,“你可以算在我头上。”

    “好。”

    最后柳明月要离开之时,严停之叫住她,饶有兴致地问:“你是柳寅的侍女吗?”

    “还不是。”

    严停之的目光变得有些空远:“是我对不住小九。”

    “谁?”柳明月惊愕失色。

    “我还以为你真的什么都知道呢。”严停之觉得好笑,“告诉你也无妨,翠袖,就是小九啊。”

    柳明月如遭雷劈:“你说什么?柳郡王曾经的暗卫?葬身火场的小九?”

    “哈哈哈葬身火场,不过是一出金蝉脱壳,为了离开百花派。”严停之似乎很满意看见柳明月濒临崩溃的样子。

    柳明月重新坐回了他对面:“你一直知道小九假死之事?”

    “不,是云娘告诉我的。如你所说,小九来到楚天教坊后,云娘认出了她,以此威胁她。”严停之侧脸望着那一隙漏下的光,“小九很愿意帮我,她明白爱而不得的滋味。”

    “柳郡王……知道吗?”

    “你自己去问他吧。”

    秦逢时将柳明月送到大理寺门口,他要留下来处理后续事务。

    “严停之说的也未必是真的。”秦逢时递给她一把伞,安慰道。

    柳明月低声问他:“验尸的时候,有没有发现翠袖戴着人皮-面具?”

    “没有。”

    “确定吗?”

    “确定。”秦逢时有些担心,“我让老赵送你回去吧。”

    “不必!”柳明月转身离开。

    她一个人撑着把油纸伞,失魂落魄地走过长街、窄巷。

    ——我回去就写封引荐信,明儿个,就让翠袖姑娘把信带回给柳郡王吧。

    路上行人步履匆匆,岸边的杏花树开得正盛,在雨中飘摇,散落着潮湿白瓣。

    ——侍女啊,就是从身到心,都属于柳郡王。

    桥头鬻酒的老翁收摊回家了,面有愁色。成对的鹧鸪啼过水面。

    ——翠袖对他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若她真是小九。

    云娘能一眼认出她。

    柳寅不能吗。

    柳明月询问锦墨,锦墨说除了柳郡王,应该只有蔡谦见过小九。柳明月于是又找到蔡谦。因方才一早,柳明月帮他和锦墨在柳寅面前遮掩过去,蔡谦对她的态度明显缓和许多。

    然而当柳明月提到小九,蔡谦又明显戒备了起来:“你问这个干嘛?”

    柳明月无意周旋,单刀直入道:“翠袖,就是小九吗?”

    蔡谦大吃一惊:“谁告诉你的?”

    而柳明月已从他的反应里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她问:“柳郡王知道吗?”

    蔡谦默然,神色忧伤:“……他自是知道的。”

    柳明月在烟雨朦胧中想,我爱上的,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当夜,锦墨被抬着送进了大理寺卿府中。

    柳寅的海棠厢内,依旧是笑语喧阗,歌舞不歇。

    夜深了,柳郡王喝醉了酒,薄如白玉的脸泛着潮红。他遣散众人,只把柳明月留下。

    满室寂静,暧昧烛火摇曳。

    柳寅欺身将柳明月压在床柱上,高大的身影笼罩住了她。

    柳寅用微哑的声线唤道:“明月……”他凑得极近,浓烈的酒气喷在柳明月的面上,两人的气息缠在一起。柳寅倏地一低头,含住了一片柔软——是明月的掌心。

    明月睁开双眼,瞳孔清澈透亮:“柳郡王。”她慢而有力地推开柳寅,轻声细语道,“我决定,留在大理寺了。”

    柳寅的酒醒了一半,他皱眉捋了把头发:“你不打算去找庆院令了吗?不想知道,自己究竟是谁?”

    ——不是这么个还法,柳明月。

    明月跪了下去:“柳郡王的救命之恩,我无以为报。若以后郡王有难,我万死不辞。”

    柳寅笑了:“不如现在还吧,明月,陪我去一趟江南永乐。”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眉头皱紧,扶着床柱坐了下来,浑身颤抖起来。

    “怎么了?柳郡王?”柳明月一时慌了,“我去找大夫!”

    “别去!”他拽住柳明月的手,“没用的,唔——啊——”柳寅伏在床上,痛苦地呻-吟起来。

    柳明月想搓块热毛巾给他,但柳寅一直紧抓着她的手不放。他指尖凉如水,整个人蜷缩着,嘶声哀嚎,如同困兽。

    “郡王……”柳明月头回见到如此脆弱的柳寅,看他冷汗一阵接一阵,像被雨打湿一样,随时要凋谢。

    “你能留在我身边吗?”他紧紧握着柳明月的手,闭着眼喃喃。

    “好。”柳明月脱口而出。

    大抵过了半个时辰,柳寅终于有所好转,悠悠睁眼。他漆黑的鬓发濡湿,贴在白皙的侧脸上。

    “劳烦你了。”他歉然松开柳明月的手。

    柳明月给他倒了杯茶。

    柳寅靠在床头,虚弱道:“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明月。”

    暗卫小九,实则是百花派安插在柳寅身边的卧底。她整日着件灰衣,素面朝天,是把最锋利的剑。她无数次出生入死护柳寅周全,最后也深深刺伤了他。

    柳寅得知真相的那天下着很大的雨。他在如注大雨里厉声质问她。小九无话可说,离开了柳府。

    但她其实没有走,在又一次针对柳寅的刺杀行动中,小九为了救他,葬身火海。

    这是故事的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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