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考

    简爸爸的葬礼比简桥以为的要复杂很多,虽然离开家乡的时间长了,熟悉的人少了,但同一个村子的,但凡看到红白事都会来搭把手,倒也免了一些手忙脚乱。

    简桥站在老宅的门口,迎来送往的几乎都是她不认识的人,偶尔遇到几个熟悉的叔叔阿姨,他们都会摸着她的头,深深地叹一口气。

    老宅的院落里又响起了咿咿呀呀的唱调,唢呐高高地吊着嗓,铜钹,锣鼓声齐声应和,女人,小孩凄苦的哭声再一次在院子里响起。

    简桥被吵的难受,也不知道这么吵的安魂曲如何做到安魂。

    许是接连几天的噩梦让简妈妈深觉简爸爸走得不安稳,于是简妈妈在村里找了个老先生为简爸爸送行。

    老先生年纪已经很大了,脸上的褶皱像是百年老树上的树皮,沟壑纵横,眼角耷拉着,眼白混浊,说话都颤颤巍巍。

    简爸爸就简桥一个孩子,老先生仔细地看了她半宿,对着简妈妈摇头叹气:“女娃子不得行,你看看兄弟姐妹里有没有男娃子,侄子外甥都行,女娃子顶不住天。”

    简妈妈诚惶诚恐地点头:“有有有,品行,成绩有要求不?那侄子学习成绩不好,贪玩,能行不?”

    老先生摆摆手:“不需这些,是个男娃子就行。”

    不知道为什么,简桥莫名觉得有些好笑,但她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数着老先生花白的胡子。

    整个葬礼,除了第一天简桥跟着绕棺跪拜,后面几乎都没她什么事。

    倒是莫名背上了送终重任的堂弟成天跪在灵堂里,头上缠着白布,没日没夜的烧纸,老先生一声吆喝“哭”,堂弟掐着大腿肉开始嚎丧,眼泪是一颗也出不来,几天大夜熬下来,眼睛没肿,声音先哑了。

    简桥每天就站在灵堂门口,看着爸爸的黑白照片,供桌上灯火摇曳晃动,不大的灵堂里跪满了人,头上扎着白色的布条,哭丧的脸藏在迷蒙的香火后面,看不真切。

    哭嚎声响得村头村尾都听的明白,简桥看到跪在第二排的人低头正在玩手机,手机屏幕的亮光透出素白的丧衣,把那人的脸照的惨败。

    沉默了许久,简桥眨了眨酸涩的眼睛,扯着自己头上的白头巾在脸上抹了一把,走出了灵堂。

    葬礼办了三天,咿咿呀呀的安魂曲也响了三天。

    第四天清晨,简爸爸入土,村子里有落叶归根,入土为安的说法,简爸爸在这里长大,所以简爸爸的墓地也留在了这里。

    村子里来了不少人帮忙,用铲子一点一点地把土挖开,逐渐挖出一个又深又大的坑洞。

    “叔叔,可,可以给我挖,挖挖一下吗?”简桥问其中一个拿着铲子的男人。

    这男人她没见过,也不知道是远房亲戚还是村里来帮忙的。

    男人挖得一头一脸的热汗,衣服上沾染上了不少泥土,闻言回头看她一眼,认出了她是简家的小孩。

    “你挖不动的,”男人抹了把脸上的汗,手上的泥土沾染在脸上,“乖,去一边玩。”

    说完,他又转身继续去挖土,只留给简桥一个背影。

    简桥站在原地,许久,她转身走了几步,站到了一棵大树下。

    所有人热火朝天的忙活着,太阳一点点升起,夏天的暑气越发张扬,简桥感觉眼前有些发黑,她扶着树坐下,冷汗打湿了她的后背。

    在老先生的指挥下,一群人担着横木把简爸爸的棺木抬起,黑色的棺木缓缓下落,逐渐消失在简桥的眼前。

    黄土再次被铲子铲起,淅淅沥沥地撒在黑色棺木上,就像是一场大雨蓄满了池塘,一点点将棺木淹没,直到上面重新变得平坦。

    也许,再过五年,十年,有人经过这里都不会知道这下面埋着简桥的爸爸。

    “简桥,走了!”简妈妈扶着老先生,匆匆回头招呼了一声。

    “好。”简桥应了一声,但却没动,眼睛仍旧落在那个小土包上。

    入土和立碑不是同一天,所以墓地上现在只有一个小土包,还插了一块木牌子,写着简爸爸的名字,简寻山。

    人声逐渐走远。

    阳光穿过大树的枝丫,在简桥素白的衣服上撒下斑驳的碎光,轻轻摇曳着。

    简桥看了许久才站起身,她走到小土包面前,手指在地上抓了两下,捧起松软的土,轻轻地盖在小土包上。

    “爸爸,下辈子……咱不做司机了,再也不开车了。”

    临走前,简桥伸手抱了下粗制滥造的小木牌,就像每次爸爸回家时的拥抱一样。

    正午阳光照过的木牌有些烫人,潮湿的水渍落在上面,轻巧的滑落,只一瞬就消失不见。

    中考倒计时15天,简桥回到了学校。

    因为素来不爱说话,所以她回来后的沉默,没让同学感觉到任何异样。

    班主任找她谈了一次话,简桥全程都回答得很平静,班主任有些诧异,但最终只是拍拍她的肩膀,说了句,好好备考,不要辜负你爸爸对你的期待。

    简桥先回的家,简妈妈还要收尾,所以留在了村子里。

    随着中考的逼近,整个教室都陷入了空前的安静,即便是不爱学习的学生都难得翻开了书本。

    老师也不再催促大家学习,不再耳提面命地要求学生背书看书,甚至没有作业,这个阶段是最轻松的,只有偶尔抬头看到黑板上一点点减少的倒计时,混在知了嘶鸣的夏天里。

    结束了一天的学习,简桥回到家,不知道什么时候简妈妈回来过,把简爸爸的东西全都收了起来,一张合照都没有留下。

    简桥垂下眼,回了自己的房间。

    “咔嗒”拧上锁,金属碰撞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房子里回响。

    放在桌上的手机呜呜震动了两下。

    [池哥:小结巴,出来玩吗?]

    简桥定定看了一会儿,手指往上划了两下,几乎每天,池与温都会问她同样的问题。

    简桥垂下眼睫,给了这些天一模一样的回答。

    [小桥:不去,我要做题,要中考了]

    没看对方的回复,简桥把手机翻了个面。

    打开书包,里面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简桥眨眨眼,抬头在书架上取下一本错题集。

    她有很多的错题集,在上面能找到各种各样的题目,有些甚至不是初中的内容。

    随手翻开错题集,里面夹着一张试卷,空白的,还没做,简桥想了想,想起来这是前段时间老师发的试卷,让她们自己做,不会的去办公室问。

    展开试卷,上面的题型她都见过,算是比较简单的卷子。

    “如图,利用工具测量角,那么∠1的大小为()A,B,C,D”。

    简桥看着题目,在脑子里推算,手悬在试卷上半晌,在括号里写下60°。

    然后下一题……

    中考倒计时10天。

    简桥走进教室,习惯性地把书包塞进桌肚却没成功,弯腰去看,看到桌肚里放着塑料袋。

    拿出来才发现袋子里是三个快餐盒,上面贴着便签纸,男生歪歪扭扭,跟狗爬一样的字写着:哥的爱心早餐,不用谢!

    简桥笑了下,揭下便签纸,对折,塞进了文具盒的下一层里。

    此后每天,简桥都能收到一份早餐,不止是早餐,晚上回家也经常在自己的窗台上看到饭盒,无一例外的是,都贴着字很丑的便利贴。

    “小结巴,把窗帘打开,你的房间说它想晒太阳”

    “小结巴,开窗透透气,你房间要闷死了”

    “小结巴,今天的炒饭味道如何,哥亲手做的!”

    ………

    ………

    中考的前一天,简妈妈赶回来了。

    简桥在房间听到开门的声音,高跟鞋敲打在瓷砖地板上,很响。

    “小桥,睡了没?”简妈妈压低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简桥没说话,动作很轻地伸手关了台灯,房间登时陷入一片黑暗。

    “咔嗒--”房间的门把手往下压,但却没有如愿打开,锁扣碰撞轻响。

    门外的简妈妈愣了愣,有些困惑地看着自己的手,眉头一点点皱起。

    简桥在黑暗中沉默了下,站起身去打开房门,被客厅敞亮的灯光刺得眼睛眯起。

    “小桥还没睡啊?”简妈妈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个笑容,“你怎么还锁门啊,吓妈妈一跳。”

    简桥揉了揉眼睛,含糊道:“哦,可能是,不,不小心带上的,明,明天中考。”

    “以后别锁门,你要是身体不舒服,妈妈都进不来房间的,”简妈妈笑着点点头,在简桥的头上摸了下:“妈妈特意赶回来陪你中考,小桥加油,一定要考个状元回来,给妈妈长长脸。”

    简桥没说话,被灯光刺痛的眼睛有些酸胀。

    “好了,你回去睡觉吧,明天妈妈叫你起床,”简妈妈又补充道,“对了,我给你炖了一锅鸡汤,你明天早上起来一定要喝。”

    “好。”简桥轻声说。

    中考是学校安排大巴车接送学生去考点,为了方便接送,六中的学生都穿了校服。

    简桥往自己考场的大巴车走,远远就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男生高高大大的,穿着白T恤,运动短裤下露出精瘦的小腿,肌肉微微鼓起,显出漂亮的线条。

    他靠着车门,嘴里叼着一根棒棒糖,手臂夹着一个透明的袋子,里面是准考证,和一些考试会用上的东西。

    也不知道在说什么,逗得周遭的人笑作一片,连守在门口的司机都笑得不行。

    清晨的阳光从天空的缝隙里漏出来,不经意间洒在男生的眉梢眼尾,和周遭笑得东倒西歪的人不同,他脸上始终只挂着漫不经心地笑,眼睛时不时转一圈,像是在找什么人。

    简桥顿了下,才缓缓走上前。

    “哟,我老板来了,”池与温敏锐地捕捉到简桥的身影,对着身边的司机大叔扬了扬手,“哥们儿等会儿再聊。”

    “好好考试吧,聊什么聊。”

    “我就一学渣,有啥好考的。”池与温无所谓地耸耸肩。

    “你不是说你有个超级学霸给你补课,指不定考个状元吗?”司机大叔哈哈笑了几声。

    池与温也笑,笑得眼睛弯起,露出白牙:“吹个牛,可别给我老板听到。”

    简桥走上前,池与温迎了两步,抬起手腕做出一副看表的模样,啧啧出声:“小结巴,你这再晚一点,可就赶不上车了。”

    简桥看着大巴车上投屏的时间,慢吞吞地说:“还有,十分钟才开车。”

    池与温哼笑着没反驳她,又问道:“吃早点了没?”

    简桥点点头,不止是吃早餐,她还喝了一大碗鸡汤。

    池与温对着她手里的透明笔袋点了点下巴:“哥看看东西准备齐全了没?”

    简桥听话地举起手,没打开袋子,把里面的东西抖开,让他看得清楚一点。

    “准考证,身份证……”池与温一样一样地核对,最后点点头,“齐了,没丢东西。”

    “同学们赶紧上车!”送考的老师拿着喇叭催促。

    简桥收起笔袋,“我,我要上车了。”

    “嗯,去吧。”池与温微微颔首。

    有同学从两人身边经过,匆匆上车,笔袋里的证件碰撞哗啦作响,发尾轻甩,荡起的微风融入在初中的最后一个盛夏。

    简桥站在原地没动,池与温轻笑一声,大手像伞一样盖在她的头上:“小结巴,别害怕,考不好哥捡垃圾养你。”

    简桥抬眼去看他,太阳被云遮住,少年身上的阳光短暂的消失,清晨的风鼓起他的衣摆,很快,阳光再次倾泻而下,沾染上他的鬓角,显出脸颊上柔软的绒毛。

    “你……”心跳有瞬间的停跳,很快又恢复正常,简桥抓着他的衣摆,眼眶有些发红,“你,要是考不上高中……”

    池与温垂眼看着她,笑道:“我们小结巴也想要养我?不要了吧,我一个大男人。”

    简桥眨眨眼,小声却无比坚定:“我们,就就绝交!”

    池与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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