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心迹

    沈澜被她清可鉴心的眸光震得呆了片刻,垂下眼脸避开。

    将人带正后,稍提唇角讥诮道:“君姑娘意中的是什么?我的脸,我的身体?想要的又是什么?与我春风一度,结一段露水情缘?”

    孟清欢骇愣,怔怔看着对方裹挟寒气绕开她,转去暗影里坐下。

    他的表现实在太过疏离,孟清欢像做错事的孩子一般,不敢近,更不敢扰。蓦地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身体有些发冷。她垂下肩头,坐到火堆旁,往里添了一堆枯枝。伴着噼里啪啦的声响,烈焰骤然腾高,将视野灼吞。

    孟清欢双臂环抱住小腿,下巴轻搁在膝头,陷入深思。却想到了极远的别处。

    她自来对美人有一种狂烈的执着。

    起因在于她的病。

    当然了,与中毒生病本身并无关系。只她治病期间,几度了无生念。为施加刺激,师父便不断引导放大她对喜爱之物的渴望,好让她重燃生欲,配合治疗。

    比如美食,美酒,美人……而因为所得的难易程度,美人自然而然成了最有成效的那个。

    后来她能够清楚地把求生和这些外欲分开,但已然埋下了她纨绔的根源。

    不过她分得很清楚。美食用来吃,美酒用来喝,美人用来看。

    在她眼里,美人并无异于胜景名画。所以偶见姿容卓越者,她会驻足,亦会赞扬,甚至贪看,却也仅止于赏。

    所以她才会动收罗美人的心思,就像收藏玩物摆件。喜欢就留在身边,看厌了就一拍两散。

    若美人不愿,那也无妨。就算是收藏大家,不也总会有转手,也会有许多漏收的珍品吗?大不了转换目标,或偷偷一饱眼福。

    而等她遇到各方面都满意,对方也愿意被她占有的那个,就是她择挑的终点。从此只他一人,再无旁骛。

    可她却没想到,她还没来得及开始实施自己的远大计划,就直接被阿澈拖到了尽头。

    是夜林中,她见他疾驰而来,如苍鹰携长风闯进她的世界。又睹他摘下面具,似神佛自幻梦坠入凡尘世间。

    她看上的又何止他的脸,他的身材?分明是他的所有。

    早在那个当下,她就确定她想要他,想留他在身边。甚至就连原本去金陵的计划也悄然易辙,改为追逐他的脚步。

    而当她拿到他的香囊时,更是滋生出了一股莫名其妙的占有欲。她接受不了这个美人再过他手,也就更加确定了心里的想法。

    只是她的行止,在他眼里,如此肤浅不堪吗?

    想到这,孟清欢骤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她对美人的构想都只建立在她脑海。落在他,或是旁人眼里,都只是普通女子对男子所作所为罢了。

    这样看来,似乎确实有点出格?

    身上渐暖,火势也温和了些。

    孟清欢稍稍坐起上身,依然还是抱着膝腿。看向坐在暗处的侧影一字一句道:“我无心冒犯,意中你的也远不仅外在。”

    沈澜转头递来一眼,平静空远。似乎只是出于礼数听她说话,却并不在意她要说什么。

    孟清欢将其捕捉,借着相连的视线迢递真心:“至于我想要的,从来都不是你说的这些。我想把你据为己有,想建金屋将你藏起来。”

    略微一顿,换做更易被理解的说法:“我想娶你。如果你愿意。”

    沈澜听她说完,脑海中最先闪过的,不是应答或拒绝的说辞。而是震声一问:若她非要你,应还是不应?

    当时他心坚定如磐石,现在却是彻底乱了。可他只能压住。

    孟清欢没有得到回应,但也在意料之中。她稳住声线,尽量轻松往下说:“我当然知道这不切实际,所以我现在想的只是第一步。那就是离你近些,不要仅是一面之缘的过客。

    但你若觉得困扰,那就等躲过杀手后分道扬镳便是。此事本该你情我愿,我虽不甘心,更见不得美人不开心。”

    这近乎是将心剖开捧递给他看了,沈澜却只能继续沉默。头快要埋到胸口,因她这份坦荡而无地自容。

    其实方才守着孟清欢入眠后,他也无比希望时间能停在此刻。

    因为身处困境,所以可以毫无负罪地将肩上的责任仇恨全都暂时抛却。可以只是她的阿澈哥哥。

    就好像回到最初一般。

    那时属于他的一切都还存在他身边,没有人离他而去,更没有人需要他相护,可他却没能护住。

    偏偏病疾来得这么不合时宜,打碎他的贪心,嘲笑他在妄想。

    所以他不忍相对,更不愿流露早已遗在心底,尘封不启的私情。

    也因知晓她是纯澈之心并无绮念,他才会用浪荡言语相激。以为这样她会恼羞成怒,会主动离去。

    不想她却不退反进,一如在险境中挺身而出时那般勇敢。甚至末了还将他放在受害的一方,连拒绝的台阶都替他铺好。

    他深知此刻若他退避,二人或将再无可能。可真要枉顾将至的风波,将她拖入他动荡崩裂的世界吗?

    他倒不怕护不住她,只担心不能陪她到底,害她饱受熬煎。既然不确定有好的结局,又何必让它开始?

    更何况,她并不知他究竟是谁。若前情在目,或许便不会再有后文。

    思索许久,他才终于看向孟清欢。

    素日沉如静潭,深如墨渊的双眸暗涌翻覆,他慢声道:“人在险境时,总是很容易对身边之人生出信赖和依恋。也很容易将它们与情爱混淆。

    但过去了也就过去了,能与你相伴终生的人未必是我,你不要错认。”

    孟清欢闻言有些失落,但更多的是迷茫,嘴唇张合终是无话。

    刚才的坚定也变得摇摆。重新琢磨起这一路以来她的心态。

    最初似乎只是因为他生得好看,所以起了逗弄撩拨的心思。若他将她留在林中绝尘而去,或许也就如惊鸿般,在她心里划下一抹重色,过了也就过了。

    可他允她接近,她也就继续放任。

    她以为是演戏,是出于纨绔对美人的消遣。

    可他在马上的身姿,共骑时萦绕鼻端的香味,偶有交汇的目光,却全都挥之不去般刻在脑海心间。

    不然她也不会画那画……

    是了,画也没带走,大概真是有缘无分。

    至于今晚。难道真是因为遇险,才生出这相依为命之感,才会觉得余生亦必须与之共度吗?

    那若是再遇见比他更为绝色之人呢?若是下回遭遇险境时,在她身边的人不再是他呢?

    孟清欢完全想不出这些自问的答案,蓦地烦躁起来。抓了把土发泄过后,索性闭目打坐。

    内息运转不畅。

    她正疑惑,耳边却清晰地传来一句“搜,这儿有马蹄印”。

    南尧话……

    孟清欢唰地变了脸色。熄灭火堆,跨到沈澜身侧低声道:“杀手追来了。”

    沈澜此时感官尚未全然恢复,还以为人已快到近前。正要持剑迎出,却被孟清欢抬臂拦挡。

    “离这里还有段距离。”孟清欢顺势拉着他的衣袖往外,话声未停:“我们放马将人引走,再趁机离开。我知道一处暗潭可通向对山……”

    说到这,她回头又问:“你会水吧?”

    沈澜点头,去解马的缰绳。孟清欢则将自己的斗篷脱下递给他:“游水穿也碍事,不如用来引敌。”

    将披风绑好后,马沿着山道跑开,远远看去,倒真像是他们在逃窜。

    但孟清欢却能听见对方兵分两路的安排:一路去追一路搜山。她不敢耽误,赶紧带人转进山洞左侧的小道。

    沈澜不着痕迹地超过她些许,帮她拨开沿途的杂草枯枝。

    走到半路,孟清欢有些懊恼:“秋冬水寒,你刚施完针,只怕又要不好。都怪我藏了私心,其实一开始就该带你去的。”

    水潭联通的另一侧,正是眠风小筑后山的一处深池。这还是她当年凫水时无意发现的,虽然有些冒险,但总好过在山里如猎物般东逃西窜。毕竟两人眼下都没有硬碰硬的实力。

    孟清欢原本并不想秘境被人知晓,所以最初并未言明。奈何情势逼人,没什么能比保住性命更重要。

    也许是为了宽慰,也许是山路难行怕她受伤,沈澜回身朝她伸出了手:“你已做得很好。不要自责。”

    孟清欢愕愣,在对方朝她点头示意后才敢捏住他的手指,然后不断收紧力道,生怕他抽出般紧攥在手里。

    分明那指尖冰冰凉凉,传入她心扉的却是汩汩暖流。好像方才洞中的不愉快,并不曾发生一样。

    然而这点子暖意在触及潭水后就阒然退散。她倒是忘了,比起他的旧伤,她如今的寒症才更怕受冻。

    当时与刺客对峙,她依着容容曾点拨过的法子,强行冲破已有松动的内息的封制。

    正因此,她才得以反制弓手。也更因此,她能早早觉出有人靠近,挣得生机。

    但弊端也很明显,她的感观变得极为敏锐,甚至有些不大受她控制。冷水滑过皮肤犹如寒刃入骨。

    好容易强撑上岸,孟清欢没忍住脚下一软,险些撅过去。沈澜探手扶住,再拦腰将她托扛上肩臂,不容拒绝吩咐:“指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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