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吟

    地府也有地府的规矩,黑白无常行迹人间只负责捉鬼魂回去交差,遇到类似眼下这种复杂棘手的案件,需要向上级禀奏,地府自然会派遣其他鬼官来调查处理。

    瞻仰摸透了他们这种“事不关己一概撇清”的处事原则,心想好不容易逮着个现成的鬼官,可不能轻易放跑了。反正这白无常瘦的跟个竹竿子似的,杵在身旁也不占地方。

    正待那白无常张了张嘴,拿出一副官腔的说辞,瞻仰又怼了上去,“正好,我上次离开地府时走的太过匆忙,有好多事还没弄清楚。你说过,那滑泥鳅屠城后,你去过事发地收魂魄。这其中的细节你能否跟我说说?”

    白无常一口气憋闷在胸前,几次张口都被她三言两语怼回去。正打算来个口若悬河,话刚到嘴边,却听远处传来一声暴怒:“这画的是什么玩意?!”

    二人对视一眼,扭头朝那个声音传出的方向赶去。

    待近至跟前,白无常作揖道:“原来是观行者。”

    观风月怒气上头,气的是火冒三丈,听到有人攀谈,暂时灭了一丈,上下打量了眼,道:“你是白无常?”

    很明显,观风月不认得这是哪位白无常。

    瞻仰:“你是如何将他认出来的?”

    白无常笑嘻嘻道:“俗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能与瞻行者同侧而行的,定然也不是什么等闲之辈。而这幅画上所描绘的天机扇,栩栩如生,形神兼备,仿佛拾起来便可以横扫千军。不过,这扇面上的两个字,写的有所出入。”

    “哪两个字?”瞻仰心下好奇,凑上前相看,逐字念道:“风流涕淌?”

    心中不禁拍手叫好,“真是艺高人胆大,好一双火眼金睛!”

    观风月却越看越憋火,干脆看不下去了,一手将那幅画揉成个团,甩手抛入了天际,随他它自生自灭。而后在那里气喘如牛,越想越恼火,越恼火越来气,却无处发泄,顿时憋的面红耳赤。

    白无常面上笑嘻嘻的看着,心却不住腹诽道:“不愧是同一个师门出来的'三眼鬼见愁',动辄火气如此之大。”

    张口却又是另一番光景,道:“观行者消消气。写错了两个字而已,再找店家重写一副就是了。”

    瞻仰方才就想问,此刻忍不住道:“你看得见刚才那幅画?”

    白无常点了点头,抬手向不远处的商铺示意道:“店家不就跪在那店中吗?”

    众人顺势望去,却是从虚掩的门缝中瞧见了一个身影。从那一头蓬松的炸裂看来,应该就是那位执笔作画的胡子拉碴了。

    不过这位胡子拉碴的姿势却很奇怪,此刻像是跪在了地上,垂着头散落一头炸裂,头发挡着了侧脸,因此看不清他的神情,更不清楚他跪在那里究竟在做什么。

    然而这空城之中一切皆为虚无,单单这所商铺,这位店家,还有他的画作能被他亲眼所见,说明这其中定然藏有什么玄机。

    瞻仰向白无常使了个眼色,闭了气,悄无声息靠近虚掩的门缝旁,试着探听门后动静。

    门后除了这位胡子拉碴的店家,似乎还有一个人。二人交谈时,那个隐藏在黑暗中的人,声音又沉又闷,只能依稀辨得出几个字,“职责,不可留,必须,马上······”

    虽然完全听不清这人在说些什么,但从他威严森然的语气,仿佛下指令似的不可抗逆,与这位跪在地默不作声听之任之的姿态看来,这人着实来头不小。而这二人一答一问之中,似乎所谈之事万分紧急,不得不尽快做出一个决定,或是给出一个结果。

    在暗影中人再三追问之下,这位胡子拉碴终于不再一个字一个字的蹦,沉默片刻,张口道出一连串回答。

    瞻仰正聚精会神聆听,只听到他说出“恕臣难以从命,天······”。刚听到天这个字,突然从身后传来一声惊呼:“鬼鬼祟祟,你们究竟在做什么?”

    瞻仰捂着胸口,险些被观风月这声大呼小叫吓的灵魂出窍!

    至始至终,观风月被他二人诡异的举动蒙在鼓里,全然不知道门后蹊跷。心中所想的是“风流涕淌”四个大字,正在气头上,只想找无良商家去理论。

    瞻仰正要上前阻止,观风月直接踹了门踱入。

    开门的一瞬间,阳光直射屋内,一阵仓促的风沙扫过,扫清了暗中隐藏的阴影,吹开了那位胡子拉碴挡在面前的一头炸裂。

    仿佛瞻仰先前听到的那几句低声交谈,全然未发生过。那位胡子拉碴豪迈拨去面前蓬松的发丝,半跪在地,手中揉了团纸,正搁在鞋面上反复擦拭,擦拭那一片早已渗透了的墨迹。

    见有人破门闯入,胡子拉碴拧着眉头站起,随手丢了那团纸,朝门外吆喝道:“做什么?还想砸场子不成?”

    “你!”

    观风月正想上前理论,瞻仰赶忙一手封住他的半张脸,挑了挑眉,向门内道:“我们来买画,买画!”

    “买画?”胡子拉碴抬手挠了挠脖子,又抠了抠鼻孔,两指飞弹一搓黑球,“当”一声,直接粘在了她身后的门扇之上。

    瞻仰憋了口气,强忍想吐的冲动,心平气和道:“对,买画。”

    胡子拉碴不说话,却脱了两只鞋,光着脚底板,轻车熟路摸来个葫芦,边仰头灌入口中,边大摇大摆走到了门外天地,瘫坐在门口那张残破的藤椅上,抠脚喝酒晒太阳去了。

    瞻仰刚要向店内画前挪步,却听门外传来一声讥笑:“一根棒槌,一个风流涕淌,眼光也好不到哪去!”

    “你!”

    观风月又来了脾气,瞻仰再次捂住他的半张脸,召来一张封口符比量在他眼前,低声道:“别说话,大局为重,大局为重。”

    观风月稀里糊涂的一头雾水,却也只能噤声,扭头去看画了。

    瞻仰与他二人分头散开,刚走到架子前,忽然闻到一股臭气熏天。低头看去,皱着眉头,捏着鼻子,将脚下那两只几万年没换过的鞋子,踢到不知哪个犄角旮旯去了。

    在架子前装模作样看了阵,禁不住挤眉夹眼,浑身异样。

    过了不久,观风月与白无常先后绕到了她这里,惊奇道:“这猥琐抠脚汉画功不赖,那些美娇娘被他润色的一个个赛过神仙,个顶个的绝世佳人。你非但不赏心悦目,还这样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仇视美人吗?”

    瞻仰不说话,摇了摇头,径自离开这片无遮无拦的天地,绕到了另一侧的架子前看画。

    却听在那片天地的刺激下,两个热血沸腾的大汉发出一声声惊叹。

    “哇噢!”

    “哦吼!”

    “嗷嗷!”

    “呜呜!”

    叫了好一阵,没有了声音。瞻仰回头一看,二人正目不转睛盯着一排“无遮无拦”的春光,看的如中了邪般,目光直勾勾的,两只鼻孔鲜血如注下流。

    瞻仰不理解糙汉们的世界,摇了摇头,扭过头去继续看画。

    后面这两排还比较正常,有妖娆热辣的,风情万种的,也有端庄清丽的,倾国倾城的。总的来说,看过之后,不得不由衷感叹,这猥琐的抠脚大汉,刻画女子的功力浑然天成,鬼斧神工。神、韵、形、貌,都堪称一绝。

    举世无双,也不过如此。

    瞻仰四下看了个遍,除了惊叹还是惊叹。但收获甚微,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之处。索性不看了,找了个极其隐蔽的角落留下张追踪符,拉着流鼻血二人组要离去。

    观风月与白无常定在画前,猛流鼻血,一边流一边擦,一边擦一边流,几乎将身前袖口都染红,流连忘返,被瞻仰一手一个揪着耳朵送出了门。

    门口那张藤椅上,胡子拉碴猝不及防打了个震天响的哈欠,嘲讽道:“说了半天,只看不买。是打算来白嫖吗?”

    “你这人怎么说话呢!”

    免得再惹事生非,瞻仰赶忙推着观风月急匆匆离去。推着二人找了个无人的窄巷,向观风月解释了前因后果,交代了些事项,让观风月带着白无常去城中仔仔细细探查一遍,三人分头行事去了。

    见四下无人,十分清净,瞻仰则继续藏在窄巷中,戟手身前,暗策追踪符。

    她先是将那家商铺查找了个底朝天,就连被她踢走的那双臭鞋也不放过,从里到外倒腾了一阵,鞋底粘了几颗石子都数的一清二楚。

    还是无功而返。

    神识游转到店门外,正要靠近藤椅上的那个可疑人物,只见那位胡子拉碴困乏之际,懒洋洋伸了个懒腰,随后一个摆手,凌厉挥来一道掌风,直接将她扇回了门槛后!

    这一掌扇的可谓摧枯拉朽,扇的瞻仰猝不及防,几乎没有任何招架之力,撞在了一排书架上,登时眼底漆黑一片,喉咙腥甜,当即吐出一口血来。

    瞻仰感觉到了此次猎魂的艰难,深吸一口气暗自调息,剩下那几分意识向门外看去,却见那位深不可测的胡子拉碴,轻松自在的打了哈欠,仰面灌下一口酒水,大喊“好酒”,突然鼾声如雷奏响,呼呼睡了过去。

    瞻仰收回神识,只觉胸中憋闷,忍不住声声咳了起来。心中匪夷所思。

    “这厮究竟什么来头?!”

    剧烈咳了阵,忽然想起那位胡子拉碴昨夜画的棒槌,遂从袖中翻找出查看。

    看见画上的这根棒槌,后头潦草勾勒的墨色身形,下方盖了一枚殷红的印章。这枚印章四四方方,棱角分明,像是盖印时底色不足,中心刻着的落款处,四个小字模模糊糊。她凑近眼底去分辨,逐字念道:“等,王,未,大?这是什么特殊的雅号?”

    显然不对。

    沉思片刻,想起观风月方才也找他作过画,遂扭头奔出窄巷。

    一回头,直接撞在了一堵墙上。

    她捂着额头吃闷痛,却听那堵墙发话了。

    “你要找的,是这张'风流涕淌'吗?”

    右玄羁站在窄巷入口,手持一副画作展开,逆光定在她面前,扫清今晨委屈惨兮兮的模样,仍是那副不羁的桀骜。

    瞻仰出神望了阵,又听他提醒道:“不要吗?那我只能拿去给小朋友擦鼻涕了······”

    “别!”

    瞻仰将那张“风流涕淌”捉在手中,凝眉望着画中的清晰红印,念道:“第五东方?”

    右玄羁顺势倚在窄巷的墙面,一条腿弯曲踢后,一条腿径直向前探去,轻笑道:“不错,竟没误念成东方第五。”

    “东方第五?”瞻仰暗自寻思了阵,望向他眼底,心中萌生一个念头,“你知道这人的来历?换句话说,你认识他?”

    右玄羁不回话,一根手指挠了挠眉梢,又送回目光,望着她的眼睛,再次挠了挠眉梢。

    看见他这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瞻仰更加确定她的猜测是对的,握拳捶掌心道:“我就说,这人身上所散发的气息非人非鬼,又有如此深不可测的功底,不是天官还是什么?”

    右玄羁仍是缄默不语,频频眨眼,目光闪躲。

    千万年来,瞻仰每每赔了钱财又损声名,都是败于右玄羁三寸不烂之舌下,被他压了这许多年来,苦于没有机会反将他一军。眼下,竟让她撞见了如此大的纰漏,顿时兴致盎然,神清气爽,打算将他数落个落花流水,恨不得一战到天明!

    遂逼近他眼皮子底下,声讨:“你们天官之中,竟然还有此等败类,将万千魂魄藏匿这座空城之中,不知暗地里在筹划着什么阴谋诡计。而你身为他的同僚,竟然不去检举揭发,还将我堵在这穷巷中,说话吞吞吐吐,推三阻四。你知不知道,包庇等同合谋,你这属于徇私,属于渎职,属于······”

    正说到兴奋处,瞻仰的手指不由自主在他面前比划来比划去,忙碌不休。

    但右玄羁好像完全不将这些罪状放在眼里,只目不转睛盯着她忙碌的手指,比划到哪目光就追随到哪,也甚为忙碌。

    瞻仰:“不说话,心虚了?你信不信我去钟天师那里去揭发你······”

    说到你字,右玄羁突然将右手伸了过来,两根手指捏住她忙碌的手指,整个掌心覆盖在甚至是握住了她的手背,用一种前所未有的神情,目光沉而深邃,盯着她惊愕不已的双目,自然而然的,握着她的手缓缓送入自己面前。

    瞻仰目瞪口呆,怔怔的看着他这一系列动作,愣是张不开口。

    出神之际,右玄羁与她四目相接,目光不动不移,捏着她的那根手指,轻启唇角。

    下一刻,便将她那根细嫩的手指头,轻轻含在了口中,指腹抵在他的舌尖上,用着不重不轻的力道,反复吸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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