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吟

    右玄羁这句话说的,像个受到新婚丈夫冷落的哀怨小媳妇。语气中尽是委屈与可怜兮兮。

    瞻仰逃命的速度过快,还没搞懂他话中隐藏的含义,已然飞一般逃到了城门的土楼上。坐在黄土与草屑垒砌的城墙上,晃悠着两条腿,冥思苦想。

    苦想了半日光景,只得出一个结论:

    难不成,她昨夜不小心赏了他一个大耳刮子?

    结合右玄羁一反常态的言行举止来看,应该是这个大耳刮子过于粗暴响亮,导致刮坏了他的脑子,才让他今晨做出了一系列的“违背良心”。

    前思后想,想到此节万分笃定。

    “对。没错。一定就是这样!”

    暗自抚平心绪,瞻仰坐在城墙上眺望城区。集市上,各家商户陆续开张,大大小小的摊位相继铺陈,卖馒头、包子、早茶的,热气腾腾,与前来赶着去讨生活的男男女女,叫卖着张罗着催促着喧哗着,呈现一派浓烈的人间烟火气,分外热闹。

    正巧城门下路过一位商户,一手牵着匹满载货物的骆驼,一手攥着个肉香四溢的胖包子,从她晃悠的两只脚下经城门而过。闻到肉包子的喷香气味,瞻仰下意识按住空空如也的腹部,腹中一阵敲锣打鼓的抗议。

    她饿急了,正打算跳下城墙去填腹,忽地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沉闷的呼啸。

    回身望去,一望无尽茫茫戈壁,自鬼门渊隐隐绰绰的连绵山势之下,一股滔天巨浪拔地而起,像跟扭曲的天柱般链接天与地。

    那根天柱却不肯安分守己,由起初一根手指粗细,转眼间壮大了规模,似乎打着旋翻腾于天地间,正极速朝瞻仰脚下城池袭来。

    待她定睛观察了阵,心中暗道不妙。

    是龙挂!

    那龙挂像只巨大的陀螺,抽打着沿路所经荒沙与走石,走一路掠夺一路,看见什么吞什么,连荒野中驻扎的一棵枯死的沙棘树也不放过,连根拔起,统统卷入腹中,浩浩荡荡奔腾而来。

    而其所瞄准的方向正是这片繁茂的城区。若是任由这种势不可挡又狂暴的劲头发展下去,城内的居民怕是要保不住了!

    瞻仰坐不住了,踩了道行运符跃至半空,戟手身前,默念诀咒。

    “壁立千仞,明月巍岗!”

    明月岗甫一祭出,自其袖中乾坤霎时飞出数千明黄,如离弦之箭,随一声号令,簌簌破风前往,转瞬间铺展一方天罗地网,于城外涌起万丈无边金浪。

    瞻仰立于这股金光防御后,策动万千符箓严阵以待。

    待那天柱般横扫的龙挂,震耳欲聋地奔袭至眼前,瞻仰强烈感受到狂风中一股无形之手在拉扯。头顶发丝,周身衣摆,脚下荒沙走石,似惊涛拍岸,不由自主朝那发狂的风眼飞去。

    那根天柱越靠越近,眼看着就要触到瞻仰所御明月岗,突然始料未及的,像是长了眼一般,当即来了个回旋侧翻,一头掉转方向,将将擦着那无边金浪飞也似的奔走了。

    泥沙滚滚,一去不回头。

    瞻仰看的是目瞪口呆,愣在那壮阔伟岸富丽堂皇的明月岗下,被风沙吹的泪眼模糊,看着漫天闪耀的红光与明黄,哭笑不得。

    “这都是钱啊!明晃晃的钱啊!究竟是哪个挨千刀的,搞来这么一坨夯货!”

    刚骂完,只听“咣当”一声巨响,似有什么重物撞到了明月岗前,如飞鸟撞墙般垂直下落。

    瞻仰心道:“感情好啊,竟然还有主动上门认罪的。”

    她正要去瞧是哪个财大气粗的缺心眼,落下墙根一看,惊呼:“白无常?”

    被明月岗拦截下的,身穿一袭地府白衫官袍,头戴一顶高帽,上书四个大字“一见生财”,就连在墙根下撞破了头,也是笑嘻嘻地满面和善。

    瞻仰看着那顶高帽上的四个大字,恨不得扯下来撕个粉碎。这地府的宣传手段,效果明显是反其道而行之。她今日这财破的,可不是一星半点。

    因此那白无常一睁眼,瞻仰立即将手怼在其眼底,“赔钱!”

    白无常方如梦初醒,方才被撞的天旋地转,脑仁还没定下来,扶了扶官帽,身前挂着条舌头口齿不清道:“瞻行者,此话从何说来?”

    虽说瞻仰是地府的知名人物,大小鬼官耳熟能详。但黑白无常这顶官帽,却因种种原因交替更新的比较频繁。现如今任职的,十中有九都是新鲜的血液。能一眼将她认出的,她几乎都能叫得上名字来。

    反观墙根下这位,怎么看怎么眼生。

    瞻仰:“你怎么知道我是谁?”

    白无常道:“当日,下官正押送一行被滑泥鳅屠城的魂魄去幽判处报道,恰巧瞧见了你与右天师。下官还记得,你与右天师好像还签订了一份协议。上面似乎写着'天地长在一起,山削了脑袋'什么的。对了,瞻行者能否帮下官解答一下,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瞻仰眉梢抑制不住的抖,全然忘记了让他赔钱这码事,当下只想让他缩成球,然后消失。

    白无常似乎感受到了她眼中明显的杀气,结合长年累月听来的传闻,登时吓出一身冷汗,扶正了官帽,忙不迭解释道:“下官,下官正巧经过鬼门渊,不料,不料被阵狂风卷起,这明月岗,岗岗岗,与下官无关,下官这就走,这就走······”

    正待他灰溜溜逃离,瞻仰高声喝止道:“回来!”

    白无常笑嘻嘻转过身来,“瞻行者,什么事?”

    瞻仰面无表情道:“这城内有些魂魄颇为棘手,你来帮我看看。”

    听闻,白无常先是一惊,“魂魄?怎么可能?这可是座空城!”

    瞻仰沉吟片刻,道:“你进来看看就知道了。”

    白无常恍惚点了点头,连声应道:“好好好。”

    向前一个跨步,“当”一声撞在明月岗前,抱头忍痛道:“瞻行者,这······”

    瞻仰阔视漫天金光,“我破费如此大的手笔,不能吃不能用,还不能放着欣赏了?”

    白无常无可奈何,连声附和:“说的对说的对。”没办法,只能从另一侧绕后,费了相当脚力,才来到她跟前。

    二人前后脚步入城内,望着长街上穿梭不歇的人群,喧嚣鼎沸的繁茂市集,瞻仰向前摊手示意:“正如你所见,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看看吧,看能不能发现什么。”

    白无常顺着她手势四下张望,不禁向前走出几步,微蹙眉心,不可置信道:“瞻行者,你这是在与下官说笑吗?”

    瞻仰面色沉沉,跟上一步,“我亲眼所见!”

    白无常转过身来,肃道:“下官所见的是,遍地狼藉,杳无人烟,城垣塌陷,荒凉一片,的的确确就是一座空城!”

    瞻仰懵了,左右看了看,顺手捉来一位上街买猪肉的壮汉,推到他面前,“看见了吗?这是猪肉,这是抠脚大汉!”

    那被捉来的壮汉拎起一坨猪肉抗议,咆哮如雷,“神经病,你才是抠脚大汉!跟谁说话呢?疯子!”

    说着,怒气冲冲扭头就走,从白无常面前直挺挺的,像是会穿墙术一般,直接穿了过去。

    白无常却动也不动,一根头发丝也不乱,定在那里,任长街之上的车马行人肆无忌惮地穿过,就像是空气一样。他却仿佛置身另一个世界,摇了摇头表示无奈。

    瞻仰痴痴观望了阵,叹道:“如此说来,他们感受不到你,你也感受不到他们。此障眼法,只对我们几个起了作用。那又为何,偏偏是我们几个?”

    白无常:“你们?还有谁?”

    瞻仰不作回答,沉浸在自己的思虑之中,想了想,询道:“我这些年来,于人间走访的地方较少,这座无名之城,后来可有发生过什么其他的变故?”

    白无常一时语塞,内心似乎有所挣扎,试探道:“瞻行者,下官可以······”

    瞻仰干脆利落道:“不必顾及,想到什么便说什么。”

    得到她的准许,白无常沉吟片刻,道:“在瞻行者净魂之前,朱雀鹑火所犯最后一个杀戒,将这座无名之城屠为废墟,城中所有魂魄,一夜之间被蚕食殆尽,一把幽冥鬼火燃了足足三日之久。曾经辉煌,一时没落,沦为空城。但这里的怨气却经久不散,虽然与鬼门渊相差甚远,却连荆棘木也无法消散半分。可奇怪的是,这里的煞气却不受其他鬼魂所青睐。这些年下来,地府也时常派我们来此走访,至今为止,却从未发现过一只鬼魂到此逗留过。这千里风沙,荒僻之地,愈发无人问津了。非但瞻行者不到访,这六界之中,恐怕更没有其他人愿意光顾此地了。”

    白无常顿了顿,又道:“瞻行者,你确定在这空城之中,看到的都是魂魄?”

    瞻仰暗自叹了口气,道:“我眼下不确定了。城中这些人,有可能是魂魄,因煞气搅扰难以分辨。也有可能,我所看见的,是有形无实的障眼法。也有可能,是我们在入城时,吸入了或者是中了什么秘术,才虚幻地以为看到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白无常点了点头,想了想,道:“那你们入城前,去过什么地方?”

    瞻仰倏地抬眼,与他大眼瞪小眼,不回避也不挑明,只道:“应该还是入城时的问题。”

    正待白无常开口,瞻仰料定他要赶回地府上奏此地状况,因此不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一手扣住他肩头迫使他往城中行去,“你先别急着回地府交差,与我在城中走一趟。此地随时可能发生变故,眼下却只有你一人可以置身事外,情急之下,我们也好有个帮手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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