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火

    千帆竞有个不务正业的门内规矩。干一行爱一行,装一人像一人。不论你扮成六界之中的哪位“有名之士”,甭管是天上那位开裆裤,还是地府那位“羊肉串收集者”,又或是哪位无恶不作遭人痛恨的鬼怪妖魔,只要扮了,就要扮个全套。脸面、装束、言谈举止,包括独门法器,都要备齐。

    对于右玄羁的法器白骨洞箫,是比较难模仿的。因为是一节骨头,且是上下一般粗,浑圆光滑,精致细腻,还要在坚韧的表面凿六个一般大小的洞,就算是名家巧匠来做,也颇为费劲。因此,入会者便滥竽充数,用什么的都有,尽量能看得出是杆子洞箫就成。

    相反,观风月的法器“天机扇”就比较常见。街上随便淘来一把纸扇,青竹叶片,扇面再用毛笔题四个臭不要脸的大字“风流倜傥”,万事俱全。

    右玄羁因时常赖在瞻仰身旁不走,不免与观风月打过几次照面,连同观风月本人的天机扇还是有些了解的。但眼前这位观风月却不肯让他掌眼,藏着掖着死活不肯给。

    右玄羁从容看他一眼,道:“罢了。既然这天机扇是真的,观行者如此担惊受怕也可以理解。那我就不强人所难,观行者你自己留着好好的珍藏,说不定还能为你再生一窝小的天机扇,一夜发家致富。”

    观风月猛地抽搐嘴角,听他如此不阴不阳的说话,虽不至于拉下脸面,但也不大好看,道:“我观风月堂堂天途行者,是那小肚鸡肠之人吗?一把破扇子,拿去拿去!”

    接过天机扇,右玄羁展开在身前扇了扇,面上颇为享受,喜道:“嗯。不错。风很大,特别凉爽,痛快。”

    旁若无人扇了阵,正要归还,合上扇面时,一个没对准劈了叉,扇面“呲啦”咧开一道口子。右玄羁慌张不已,惊道:“诶呦。真是对不起了,我不是故意的。还你,不要紧吧?”

    观风月咬牙切齿道:“一颗阳石买来的,不要紧,不要紧······”

    右玄羁道:“太好了。”

    转身走时,望烟雨又凑了上来,道:“右天师,帮贫道瞧瞧我这旗子,中不中用,价值几何?”

    右玄羁瞥了眼,“对不起,我家不缺抹布。”

    望烟雨:“······”

    说罢,右玄羁向靠着桃树打瞌睡的弥疆子道:“不是说好了今夜要喝粥,左鉴何时起锅?”

    弥疆子万分疑惑,询问:“这不是见了瞻仰本人就撤吗?还,还要喝粥?”

    右玄羁:“瞻仰本人等不等得来不好说。只怕,天亮前是撤不了了。”

    众人疑惑:“什么意思?”

    话音落地,只听远方传来阵阵金甲重装撞击之音,回首望去,数列桃林守卫迈着整齐步伐,架着长戟刀剑气势汹汹拨开人群。在领头一人的指挥下,将众人群赶出十丈之外,派重兵看守,又派人将那颗参天古桃树密密麻麻围成数圈,严阵以待。随后,向着某一个方向走来。

    领头的,正是桃林林主。瞻仰未等他走出几步,远远的与他对上目光,微微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将她身份暴露。林主是个查微知著的人,便也不再靠近,转而面向看热闹的人群朗声道:“诸位,稍安勿躁。今夜桃林,突发变故,不知被哪位浑水摸鱼的贼子扰乱了桃花阵。为防万一,请诸位万不要随意走动,暂且在原地等待。桃花阵正在修复中,一经查明原委,自会放诸位通行。”

    说罢,留众人窸窸窣窣争吵不休,随一队守卫转身离去。

    望烟雨道:“桃花阵?那是什么?”

    深井君道:“是桃林中的一道防御。”

    望烟雨:“这是怀疑我们之中有人肆意破坏了桃花阵?将我们困在这里,也可以理解。又为何将那座金屋与桃树也围了起来?”

    深井君:“这道防御所作用处,正是这座金屋。”

    愣了片刻,望烟雨脑中冒出一个惊人的想法,“没了这道防御,有人想趁乱害瞻行者?!”

    深井君脸色为之黯然,“极有可能。”

    望烟雨慌慌张张正要往瞻仰这边看,却不料被人从身后撞了一下,趔趄两步,险些头点地。右玄羁从身后站出,淡定从容道:“左鉴,众人皆饿,不如起锅熬粥罢!”

    弥疆子拄着大铁勺子晃晃悠悠站起,“好好好,老夫这就来。”

    一眨眼功夫,弥疆子从袖中乾坤接连掏出一口大铁锅,一堆干柴火,一把米,一桶水,在右玄羁帮助下,找了几块碎石架起锅,放米倒水,盖上深井君的锅盖,起火熬制。几人闲着也是无事,于是自发围坐火前,等待着喝上一口热汤水。

    瞻仰刚捡了片看着顺眼的草地坐下,右玄羁眼疾手快,一手拨开其身旁坐的端正的望烟雨,霸占了那片早已捂热的宝地。坐下时,他潇洒的衣摆擦到了瞻仰的脸面,隧下意识看了他一眼。

    右玄羁不知所以,回望时坏坏笑道:“瞻行者何故总盯着我看,难不成,我脸上有花?”

    瞻仰不甘示弱:“你不看我,怎知我在看你?”

    右玄羁摇摇手指:“此话不对。”

    瞻仰:“哪里不对。”

    右玄羁:“明明是你看我在先,我心中好奇你为何要来看我,我这才百忙之中抽空回看你为何总是先来看我。”

    瞻仰一愣,心道“神经”,又与之东一句西一句,拉拉扯扯起来。

    而另外几人盯着锅下火光,大眼瞪小眼,观风月持着那把扯裂一道口子的折扇,在面前扇了扇颇为无聊,道:“我说!那边的两张膏药,别只顾着黏黏糊糊,说话就说的大点声,说什么我们一起来说。”

    瞻仰一听,转过头去,不再说话。

    逆寒子见势,冷笑道:“有什么不敢见人的?偷偷摸摸说鬼故事呢罢!”

    弥疆子举着大铁勺子在锅里搅了搅,道:“鬼故事?老夫最爱听鬼故事。”

    逆寒子:“那好。就由你先来给大伙讲一个!”

    弥疆子继续搅着那锅粥,锅上雾气蒸腾,笑盈盈道:“好好好。话说,有一个人,性情狞恶,不敬鬼神。一日,与其友人外出游山玩水,突然觉得肚子胀,要如厕。荒野之地,没有茅厕,却找到一处荒坟前的骷髅,蹲在上面令其吞粪。还问'好吃吗'?想不到,骷髅张口说'好吃'。那人吓了一跳,赶紧逃走了。骷髅见他逃走,不甘休,便跟在那人身后一路翻滚,追到一座桥上,却上不去。那人站在高处看,却见那骷髅又原路滚了回去。那人回到家中,面如死灰,中了病。每日如厕,都要用手拿自己的粪便吃。自言自语'好吃吗'?吃完再拉,拉完再吃,三天后,终于身郧。”

    说完,望着一锅的黏黏糊糊,搅来搅去,露出一丝笑容。

    众人:“······”

    逆寒子破口大骂:“你这个老东西,诚心的是吧!还让不让我们好好的喝粥了?啊?!”

    没等骂完,弥疆子祭出杀手锏,抱着那杆大铁勺子鼾声如雷,震天裂地。

    逆寒子正在气头,起身上前去踹,幸被深井君及时拦下,道:“右镜息怒。左鉴说的故事不雅,那便听我来说一个。”

    见逆寒子坐回原位,深井君道:“诸位皆知,因公务所需,我时常举着这方桃木盾穿梭井下。话说,有一次,我照常例行公事,中途于井下,却听到一声女鬼的纵声大笑,笑的格外响分外亮。素来,阴魂栖身暗中,不是凄惨的哭诉,就是悲情的嚎叫,哪听过这么欢快的动静。我心中惊奇,近前细听,只听那女鬼反反复复说着一句话。”

    众人:“说的什么话?”

    深井君一板一眼回道:“别问了,你长得真难看!”

    众人:“······”

    逆寒子怒不可遏,扔了块石头以示抗议,喝道:“你这个墙头草,竟拿我们开涮!”

    深井君:“右镜息怒。我说的可都是真的!”

    观风月摇扇道:“你们啊,还是见识太浅。何不听听咱们这位观行者怎么说?”

    深井君随之附和道:“对对对。瞻行者见多识广,阅鬼无数,一定比我们说的要精彩!”

    众人目光不约而同扫向瞻仰,虽然心知肚明这人是冒牌货,却也想听听究竟怎么个冒牌法,隧聚精会神。

    瞻仰被盯地发毛,下意识往身侧瞄了眼。右玄羁却没在注意她,兀自摩挲着手心那杆洞箫。摩挲了阵,目光锁在那一簇火光中,有意无意道:“别顾忌,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反正也没人信。”

    瞻仰收回目光,想了想,道:“前几日,我在一处荒僻的镇子上猎魂。不巧,那阴魂却被只千年老妖设下禁制加以阻拦。为了闯入禁制,我便出此下策,祭出离魂咒,魂魄暂时脱离身体。没想到,有只修炼万年的'鬼雄',趁我不妨之际,意图闯入我周围所布下的结界,索我性命。幸而,我虽法力设限,却并非让他轻易钻了空子。没想到,今夜到此,那'鬼雄'再次幻化成熟人模样,潜伏在我身旁,只待万年劫数一到,趁我意识溃散虚弱不支时,意欲再度出手为害。”

    众人听后,面面相觑。

    深井君道:“瞻行者此言说的,好像真有这么一回事似的。瞻行者本人知道吗?”

    瞻仰:“兴许知道罢。若无隐患,她不可能到现在还躲着藏着,就是不可露面。也许,正在暗中窥伺也说不准。”

    观风月冷哼一声,道:“依你之意,是在暗指这只万年'鬼雄',是我们其中一人所伪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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