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忙至下午,收拾得差不多了。

    楼上的主卧给了越浩,安装了助行助起工具等设施,床褥被套等用品都搬好了,分别放在不同的房间。楼下的添置的软垫等东西,没有搬上来,白卿雪交代袁涛重新采买。

    收拾妥当,白卿雪下楼,找到站在连阳台的那间次卧、大开衣柜门前的许岑岑。

    “你在看什么?”白卿雪问。

    许岑岑后退一步,看向白卿雪,被他抓个正着,她干脆坦白,指着空荡荡的柜子:“哥,快冬天了……”

    冬天了,冷了,不能再穿夏天的薄衣服了。

    许岑岑一直以来穿的是白卿雪的衣服,作为回报,她想给白卿雪买衣服,他这么好看,穿好看一些的衣服,应该更好看。为了照顾其他人的情绪,她也可以给他们都买几件。

    白卿雪转身朝外,许岑岑听到几声柜门开合的声音,不一会儿,白卿雪又回来了,拉起她的手,把一张薄薄的卡片放在她的掌心:“用这儿的钱。”

    许岑岑返还卡:“哥,我有钱。”

    “许岑岑。”白卿雪拒道,“你想做什么,我不拦你,我话说在前,你再以礼物的名义花钱,我不会收。”

    “可这、花不了多少钱啊?”

    “不管多少。”白卿雪严肃道。

    “那我想买贵的呢?”

    “随你。”白卿雪只看重一点,“都从这儿出。”

    许岑岑顿时泄气了。

    白卿雪见她听话,揉一揉她的脑袋:“我出去一趟。”

    “去哪儿?”许岑岑警觉。

    天微微亮接越浩,到来这儿收拾,连续忙了好几个小时了,三儿都累了在隔壁休息,白卿雪还要去哪儿?

    白卿雪的回答在许岑岑的意料之中:“大厂。”

    “我和你一起去!”许岑岑清楚白卿雪去大厂所为何事,白卿雪不同意她再打比赛,让她交给他处理,她很担心他。

    白卿雪按住她的肩膀:“我是你的推荐人,我适合处理。越浩的事,不该你扛。不仅为了你,为了越浩,我也要去。你不能和我一起。”他顿了顿:“我会分心。”

    “怎么会分心?多一个人,我可以帮你呀!”

    “我们两个人,比大厂这么多人,没有优势。这不是人多少的问题,去得越多,越危险。”白卿雪很冷静,也说得很清楚,“我唯一的筹码是不怕死。许岑岑,你跟着我,我会分心。”

    “那你有危险怎么办?”

    “我答应你不会有事。我在这儿这么多年了,没那么容易出事。”

    “你上次……”许岑岑说不下去了,那两个血窟窿,她一直记着,她怕白卿雪又……

    “这次不一样。”白卿雪从头至尾很温和,无论许岑岑说什么,一句句给予回应,给出理由说服,“你帮我练出了精神力,没那么容易伤我。”

    “万一呢?”许岑岑还是不放心。

    “万一……”白卿雪看着她,一字字无比认真,“这儿有你们,我一定会回来。相信我。”

    许岑岑面露担忧,她很想跟白卿雪一起去,可是白卿雪已经告诉她了,她会让他分心,帮不了他,还可能给他增加风险。

    她咬唇,压抑住内心的担心和不安,上前抱住白卿雪,脸埋在他的肩膀,声音闷闷的:“现在两点过,我等你四个小时,四个小时后,你不回来,我就去找你。”

    白卿雪轻轻拍她的肩:“等我回来。”

    “嗯。”

    白卿雪走后,许岑岑在房间坐了一会儿,听到了开门声,看见乔蒂推越浩进来。许岑岑奇怪道:“白卿雪出去了,三儿睡了。”

    “不找他们,找你。”乔蒂道。

    “我?”

    轮椅上的越浩抬起头,亮光从窗台射进来,在他的鼻侧落下很重的阴影,眼眸黯淡没有多少光彩,却少了几分阴沉。他看着许岑岑,声音沉静:“我想出去逛逛。”

    逛?

    许岑岑没有反应过来,她看着越浩和乔蒂齐刷刷地盯着她,吃惊地反手指向自己:“我?”

    “不愿意?”

    “不是。”许岑岑讪讪放下手,“有点惊讶。”袁涛、乔蒂轮流照顾他,他想出门逛,不找他们,找她?

    她有点儿怕越浩上午说的话,可她刚来这儿、人生地不熟的时候,是越浩经常陪着她到处逛,她不可能拒绝如今的越浩。于是许岑岑应道:“好。”

    “他交给你了。”乔蒂一手插兜,洒脱转身,背影透着一股如释重负。她也熬了几天了。

    “想去哪儿?”许岑岑问。

    越浩转动轮椅往外,许岑岑连忙跟上,她不敢放任越浩一个人,人交到她手上了,出了事,不好交差。

    下了电梯,许岑岑推着越浩,沿曲径通幽的步道漫步。

    沿途好几户种满花的窗户,花都谢了,窗台上徒留深浅不一的褐色枝条。

    路边的梅花树早早结出花苞,淡淡幽香随人造湖上吹来的微风四处飘溢。

    最初是越浩和许岑岑一起来清梨湾,时隔几个月,还是越浩和许岑岑。

    只不过景变了,人也变了。

    许岑岑看着变得深沉寡言的越浩,有点儿心酸。

    许岑岑没话找话:“越浩,我想给大家添置过冬的衣服,你有大家的尺码吗?哪儿买比较好?”越浩出事前,买东西一事几乎都交给他,她所看到的房内布置的一切新东西,都是他买的,他头脑灵活,也精于买卖。

    “网上买,便宜。想挑好的,去实体店。”越浩道,“清梨湾的小型生活街,去看吧,那儿有。”

    清梨湾很大,大在堪比公园的景观环境,楼房间有大面积的绿化,也大在配有完整的生活区,大型商场该有的设施,这儿也都有,各类衣、食、住、行、玩相关的商铺,都以小雅阁的形式存在于清梨湾的小型生活街。

    小雅阁,顾名思义,并非大型商场那种动辄好几百平方米的门店,而是各类商铺、各个品牌在生活街拥有一间几十平方米的小店铺,同在一栋造型漂亮堪比艺术馆的楼内,整体风格契合清梨湾“雅致”的设计理念,内设各不相同:一些小玩意儿,譬如零食屋、花店、饰品店等陈列实物供人入店挑选;衣服、家居、车等占地多的品牌,采用全息成像技术借助小雅阁打造线上购物平台,供人身临其境体验产品,下单后择日送货上门。

    一切都是为了清梨湾的居住体验,远离了城市喧嚣、展现优美的乡村田园风光,又保障了入住清梨湾的生活舒适度。

    许岑岑和越浩慢慢溜达到了小雅阁。

    许岑岑推着越浩一层层地逛店。

    越浩似有似无打量周围,没有不耐烦,他好像单纯为了出来透一口气,逛哪儿无所谓,又好像这儿就是他的目的地。

    许岑岑逛了好几家店,都没有下单,这儿能试穿效果,找机会带他们过来试一试吧。

    越浩的轮椅靠近透明的观景栏杆,从上往下俯瞰一圈一圈、一层一层的楼层,如同花朵盛开层层叠叠的花瓣,处处漂亮得吸引蜂蝶采撷。

    越浩听到许岑岑从店内出来、靠近的脚步声:“你觉得这儿的人多吗?”

    “不多。”许岑岑有一点儿疑惑这个问题,还是回答了。下午不是购物的高峰期,加上住清梨湾的人少,整栋楼不是柜员就是机器人,没几个来购物的客人。

    “你说的话,算数吗?”越浩又问。

    许岑岑听得云里雾里,是她理解力差,还是越浩的思维太跳跃,他在说什么?

    越浩道:“你给我投钱开店。”

    这个事?许岑岑听明白了,点头:“算数。”

    “那你投我吧,我给你赚钱。”越浩道。

    许是越浩转变得太突然,许是越浩的语气太平淡,许岑岑讶然:“你有想法了?”

    “有。”

    “什么想法?”

    “你看到了,这儿有这么多店,人少。”越浩道,“宿角人多,没有这些店。”

    许岑岑领悟了越浩的想法,他想在宿角仿一个类似的生活街。

    许岑岑不看好:“宿角人多,都没钱。”

    “贵有贵的卖法,穷有穷的卖法,有人就不愁销路。我之前卖营养液,走的就是薄利多销的路子。一袋营养液挣一个星币,很多人看不上这一个星币,可十袋是十个星币,一百袋就是一百个星币。有人买,就有的赚。一个人身上赚得少,人多了,量就大了。”

    “你说的有道理,薄利多销可行。”许岑岑道,“可问题是宿角的人,大多数没钱,他们拿不出星币。”

    “给他们星币就有了。”越浩道。

    许岑岑被越浩异想天开、匪夷所思的想法惊呆了。

    “宿角最多的是人,工业园建在附近,不外乎是这个原因,人多,便宜。还有很多人,不符合工业园的招工要求,为了不被饿死,他们只能去偷、去抢、去卖。”越浩话语平静,仿佛不是一时心血来潮,而是一个扎根在心底多年的想法,“这些人,可以当我们的帮工,我们给他们付工钱,他们有了钱,会消费,又花到我们这儿。”

    许岑岑顿时哑口无言,这个想法刁钻古怪,有一定的道理。

    可……更多是一种理想化的期冀。

    “不全为了赚钱。”越浩极度坦诚,“我在宿角这么多年,看到它有多烂,有些是骨子里坏,有些是不得已。为了这些不得已的人……我想这么做。”

    越浩的这个想法,本质上同白卿雪一己之力护下这么多人的做法不谋而合,这恰恰是许岑岑看重、欣赏、选择的特质:哪怕身在泥沼,仍保留对人、对事的最大善意,力所能及地帮助那些境遇更差的人。

    白卿雪及他的同伴,是她接触到的少有的生活在宿角不冷漠的人,这也是她留在他们身边的重要原因。

    她了解这几个人,知道越浩心善,只是没想到越浩远比她想的更大气……

    “我知道,我们没钱做慈善。”越浩道,“这不是慈善,是一种赚钱的方法。赚钱的同时,也让一部分人生活得好一点。”

    许岑岑不排斥越浩的想法,但也要考虑一些现实因素:“宿角很乱,你上次不是指给我看了吗?那儿很多地头蛇,他们抢,怎么做得了正经生意?”

    “合作。”越浩显然已经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沉着冷静道,“给他们利益,他们不抢,还会帮我们。”

    “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越浩声音转沉,带着几丝恨意,“我不服气,我想报仇!大厂是这一片最大的帮派,我们惹不起,可我流的血、断的骨头,不能算了!现在报不了,我以后报!宿角这么多地痞,是,比大厂差得远!可拴在一起呢?哪怕毁不了它,也能咬得它难受!”

    越浩的阴沉颓丧一扫而光,取而代之是对赚钱的渴望、对大厂的仇视,这两个愿望支撑他走出了求死的死胡同,有了更想做的事……

    许岑岑看着越浩。

    不能说不好,也不能说有多好。

    她理解越浩的想法,唯一担心的是偏激,从一个死胡同,走向另一个死胡同。

    可现在有更好的做法吗?没有。

    她希望越浩坚强、不再消沉,也能理解越浩想赚钱、为宿角的一部分人做点事、清算流血断骨之痛的想法。

    “许岑岑。”越浩盯着她,“我可以给你保证,不会给你亏钱。亏了,我这辈子做牛做马都会挣回来,还给你!”

    越浩给保证的语气有一些狠,许岑岑忙道:“不用,我说了,赚了,是你的医疗费,亏了,算我的。你要多少?”

    “老大说过,亲兄弟明算帐。你肯借我钱,我不能占你便宜。”越浩许诺,“你借我钱,一年之内,赚的全是你的,亏的,我一定会还你!”

    许岑岑道:“不行!你的医疗费,你得自己挣,你都给我了,你怎么办?”

    “一年以后,给我利润百分之五十的分成。我会给自己挣医疗费。”越浩道,“你的房子,我不是白住,一年的利润是谢礼,也是房费。”

    敢情这么利落地住楼上,那个时候已经想好了?

    许岑岑无语:“楼上也是白卿雪的,你该给白卿雪。”

    “老大救我,我会报答他。你也救了我,我也要谢你。”

    有仇报仇,有恩报恩。

    许岑岑看着他,眼神坦然、落拓不羁,经此一难,越浩褪去了一些嘻嘻哈哈的稚气,变得更坚强、更稳重。可他仍是那个陪她一起四处逛、告诉她很多事、在大厂外卖营养液、在大桥上说梦想开店的越浩。

    许岑岑问:“需要多少?”

    “你有多少?”谈到钱的时候,越浩的神色不再笃定,他对这个没把握,只能往大了猜,“三、三百万?这个数,可以吗?”他要做的事,需要大量资金,他看到许岑岑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挣到了他们几个人数年的金额,才敢信许岑岑的话,他剩半条命了,他想赌一把……

    许岑岑道:“会不会少?你想清楚你需要多少,我一次性给你,宁愿宽裕一点,也不要以后为了省钱做一些危险的事。”

    许岑岑的回答令越浩意外,他认为三百万够多了,没想到许岑岑答应得这么爽快,还考虑他够不够用?越浩道:“宿角那边便宜,三百万是很大一个金额了,够用的,你看着宽裕吧。”

    许岑岑大致估算了明年入学、以及离开这儿后的生活保底费用,对越浩道:“我给你五百万,你做事的时候,有流转的余地。我不看重你赚不赚得了,只看重你不能出事,你的命是我、是白卿雪好不容易救回来的,我希望你记住这一点,无论做什么,命最重要。”

    “还有。”许岑岑顿一顿,补充道,“这是我能给你的全部了。如果你缺了,或者中期断了资金链,我没有多的给你了。所以,你要谨慎。”

    越浩怔怔看着许岑岑,他以前一晚上挣几百星币,已经很满足了,最大的梦想是再存几年前,存个十几万,开一家小的便利店,从没想过有一天有人愿意相信他、给他投这么多钱……

    几个小时前,他还觉得人生灰暗至极,一心想死,现在却觉得幸好,幸好他没有彻底放弃。他看着许岑岑,联想到为他奔波的白卿雪、照顾他的袁涛、乔蒂、三儿……他们这么顾他,他怎能求死啊?

    越浩顿时泪意上涌,为自己的懦弱混账、为他们的包容照护、为未来的斗志昂扬,他应下,为了他自己、也为了和他在一起的他们:“好!”

    许岑岑推他:“走吧,给你办卡。”

    生活街附近有银行便捷网点。

    许岑岑帮越浩办理了账户,给他汇了相应数额。

    薄薄的卡片交到越浩手上的时候,越浩的手在抖。

    许岑岑看一眼隔壁的另一个营业网点:“我送你一个端脑吧,方便你做事。”

    越浩惊诧地看她。

    许岑岑说过的话、做过的事,给他最多的情绪就是惊,他快习惯了。他有感激、有不好意思,也清楚许岑岑说得有理,最终点点头:“好。我以后都会还你。”

    “还给白卿雪吧。”许岑岑推他进入营业点。

    “老大对我的好,我也会还他。”越浩道。

    许岑岑帮他在售卖部的光屏上选择参数:“我是说,把还给我的那份,还给他。我以后不在了,你要加倍加倍对他好。”

    “你要走?”越浩又一次震惊,费力侧头看向许岑岑。

    “不一定。”许岑岑边选,边用一种极其平淡、好聚好散的语气道,“你家老大,总说我有一天会离开。他说的,不是全无道理。如果我走了,你记得加倍对他好,把我这份补上。”

    越浩拉下眼眸,是啊,许岑岑来得突然,她这样的人,哪里和他们一样呢?

    她终有一天会走的啊……

    越浩的心头涌起一股怅然,却又知人生不仅有相遇,还有分离。许岑岑这样的人,注定短暂划过他们的人生。他有不舍,却也无可奈何。

    “好。”他答应了。

    许岑岑把选好参数的光屏指给他看:“你按语音提示来,用精神力链接它,你的各项数据都会并入星网,有问题再问我。”

    “好。”

    许岑岑撤退,坐到了一旁的沙发上等他,盘算着找时间把白卿雪、三儿、乔蒂的端脑都买了,以后才好联系。至于袁涛……呃,算了,她不做热脸贴冷屁股的事。

    端脑以精神力为媒介,各项信息以电子数据的形式,绑定在每个人的脑域之中,既无形,又有形。越浩绑定端脑后,看见眼前浮现的一块儿透明屏幕,通讯、银行、上网、出行、娱乐等各项浅蓝色的光标排列,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这、这……”越浩听说过这个先进的设备,它是星际生活必不可少的基础设备,很多人都有,他们没有,他听别人谈论时、他用一堆纸币进货被批发商鄙视时,他都羡慕过。可再羡慕,他们首先该解决的是温饱问题,挣扎在生死线,不该肖想太遥远、太美好的事物。如今,当它真的出现在他眼前的时候,他激动得哽咽了。

    许岑岑快速加了好友:“回去再看吧,快六点了,我先送你回去。”

    “先送我回去?你要去哪儿?”越浩问道。

    许岑岑不想多说,也没必要瞒他:“去找白卿雪。”

    “找老大?”越浩不解,“为什么突然找老大?”白卿雪一贯很忙,经常见不到人影,许岑岑不也习惯了吗?以前经常一个人、或者和他一起在桥洞周围,从不在白天主动找老大,怎么突然找他了?

    许岑岑不想多说,令越浩也跟着忧心:“没什么,就是想见他。”

    越浩没有三儿那么好打发:“你去哪儿找?我和你一起。”

    “你和我一起?”许岑岑佯怒,“你有时间,琢磨你的事吧,钱不是白给的!”

    提到这个,越浩不得不退步:“送我回去吧。”

    许岑岑推他往回走。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越浩故意和她对着干似的,一会儿要闻梅花香、一会儿要去亭廊吹晚风、一会儿要走更曲折的景观路、一会儿要用端脑拍湖上霞光……

    许岑岑渐渐着急,又不能把越浩扔在半路上。

    好不容易看到一辆摆渡车,清梨湾太大,摆渡车是清梨湾内的一项付费服务,可送人进出,许岑岑连忙招停,她给钱!赶紧送一路磨磨蹭蹭的越浩回去!

    许岑岑付完钱,看见摆渡车上坐了好几个Omega,安安静静地看她和越浩。其中一个Omega穿着浅绿色的丝绒长裙,藕粉色的书包放在腿上,抱在胸前。许岑岑的眼睛刷一下亮了,第三次见面了!

    许岑岑安置了越浩,往后走到她的车位旁:“你好!我叫许岑岑,能认识一下吗?”

    前后两排的Omega顿时哗然,他们听出了许岑岑是Omega,但还是足以让他们惊讶。有Omega大声道:“柳雅依,有Omega搭讪了啊!”

    “平时Alpha、Beta搭讪得多,第一次看到Omega搭讪啊,不得了!”

    宛如杨柳般赏心悦目的Omega端坐在摆渡车上,背绷得很直,衬得白皙的脖子愈发修长。圆框眼镜后的眼睛很漂亮,眼型狭长,眼尾上挑,自带眼线般浓墨重彩。她看向许岑岑的目光很淡,浮光掠影般落到许岑岑的身上。

    许岑岑感受到投到身上的许多视线。

    她不在意。

    她的脸上有泥,早上去了工业园后一直没来得及清洗,她知道现在的模样,笑起来很滑稽,可她还是真诚地对柳雅依微笑:“可以吗?”

    柳雅依看着她,两三秒后,道:“可以。”

    “哇塞!居然可以?”周边的Omega惊呼。

    “我可以加你一个联系方式吗?”许岑岑不管周围的大呼小叫,落落大方问柳雅依。

    “可以。”柳雅依答道。

    “什么情况?居然答应了!第一个要到联系方式的,居然是一个Omega?!”周边的Omega叽叽喳喳。柳雅依旁边的白汤圆般圆润可爱的Omega不想再听一堆人咋咋唬唬:“行了!大惊小怪什么?”

    许岑岑加上了柳雅依。

    许岑岑还有事,不能耽搁,于是简短地征询意见:“我想认识你,不仅为了我自己,还有我哥,我可以把你的号码给他吗?”

    “不可以。”柳雅依微微一笑,拒绝得干脆,“我给的是你,不是你哥。”

    “啊,我哥……”许岑岑想说话,柳雅依已经不听了,打断了她的话,对司机道,“走吧。”

    许岑岑叫她:“不是,等会儿!我哥不是陌生人,他和你认识啊!他是白……”

    摆渡车已经开走了。

    许岑岑的话没说完。

    也没来得及问柳雅依住哪栋楼……

    算了,以后有得是机会。

    许岑岑很快自我开解,化解了没说完话的失落感。

    她看一眼时间,六点四十几分了,忙转身往外跑。

    说好了,四个小时。

    白卿雪没回来。

    许岑岑一路狂奔,短短几分钟,无数念头充斥她的大脑,担心白卿雪出了什么事;恐惧会不会来不及;后悔不该答应白卿雪放他一个人去……她的脑袋里一个劲儿地蹦各种可能出现的糟糕情况,她不敢细想。唯一想的是快一点过去!快一点!

    她急切地奔至大门。

    此时一道颀长的身影,正在以极快的速度从远处跑过来。

    他的身后是沉沉暮色。

    远处的天地相连成一幅深蓝色的画卷。

    他的脚步迅速轻灵,急切地跑在平坦宽敞的沥青大道上,沿途上的路灯一盏盏亮起来,照亮他的身影。

    飞扬的墨发、沁汗的肌肤、秾丽的眉眼,在光照下愈发清晰。

    白卿雪!

    许岑岑无数压抑冷静下来的情绪井喷似地上涌,喧嚣着、肆掠着,直到扑进白卿雪的怀里,感受到他真实地回来了,杂乱的情绪才渐渐回落、湮灭,一颗心落回了实处。

    “哥……”许岑岑紧紧抱着白卿雪,声音有一丝情绪难抑的颤抖。

    “许岑岑。”白卿雪抱住她,奔跑后的呼吸还很紊乱,没有片刻喘息,安抚般的声音极低极哑,“我回来了,四个小时,我没有食言……”

    “受伤了吗?”

    “没有。”

    “为难你了吗?”

    “没有。”

    许岑岑仰头看白卿雪,眼神满是质疑和不信:大厂会轻易让步?

    白卿雪避重就轻:“解决了,你的合同作废了。”

    没有经过,只有结果。

    许岑岑不满白卿雪闪烁其词,挣脱出来,后退一步,直视白卿雪:“然后呢?”

    白卿雪道:“这件事解决了,可以了,别问了。”

    许岑岑看了他两秒,推开他:“你不说,好啊,我去问!”

    白卿雪抓住她,双臂收紧,把她牢牢箍在怀里:“交易,我换你。”

    “不行!”许岑岑一百个不同意,她用力地挣开,却被白卿雪抱得更紧。

    白卿雪的声音落在她的耳畔,似抚慰、似劝解、似保证:“这是最好的办法,许岑岑,你受伤了,不能再打了,后面的,我换你。我已经进头部了,有能力应付后面的比赛,我……”

    白卿雪的声音止住了。

    许岑岑感受到白卿雪细微的动作。

    许岑岑抬眼,看见白卿雪抬起颈项,目光看向她身后的某处,劝说的柔和声音消失不见,嗓音有一丝不动声色的凉意:“你怎么在那儿?”

    抱住许岑岑的双臂随之松开。

    许岑岑回头,看见了一辆停在十米开外的摆渡车。

    摆渡车上的越浩嘴巴张大、眼睛也瞪得极大,仿佛看到了什么震碎他有限认知的事!

    “你怎么在这儿?”许岑岑看向摆渡车上的司机,“不是送他回去了吗?”

    被两道质问的目光盯着的越浩,后脊骨有点儿发麻,咳嗽了两声,诚实道:“我一直在这儿……”

    “一直?”

    许岑岑的声音被司机的吐槽声掩盖——

    “送他?你这生意不敢接!你走后,他要跳车,逼我往回开!几个Omega被他吓得不敢坐了!你怎么回事?着急把他扔了,来会新的……”

    越浩的求生欲上线:“钱付过了,我下了,你快走快走!”

    “什么乱七八糟的?你跳车?”许岑岑忿然:她付钱给他坐车,他跳车?

    越浩有点儿慌。

    这种慌不是因为被许岑岑抓包,而是撞见了这样的老大,老大的眼神太冷了,冷得他恨不得有双完好的腿麻溜跑了。可惜他没有,他只能强装镇定,努力地岔开话题:“天黑了,该回去了……”

    白卿雪拉许岑岑往前走。

    越浩独自转动轮椅,隔了一米多的距离。

    白卿雪很沉默,许岑岑很沉默,越浩也很沉默。

    三个人,一个比一个心头乱。

    越浩在旁边,许岑岑想做什么、问什么都不方便,只能暂且作罢。

    许岑岑瞄一眼白卿雪的侧脸,他的面色极冷,似有不悦。

    “哥……”许岑岑缓和气氛地开口,“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吧。”

    “我遇见了柳雅依,加了她的通讯,她住这儿,我问问她具体是哪栋,有时间你们可以见一见面。越浩说你们以前认识,现在住得近了,可以常来往……”许岑岑的手忽地一疼,止住了话。

    白卿雪忽然加重了牵着她的力道,捏得微微有点痛。许岑岑看向白卿雪,发现他也在看她,眸色极暗,似有什么情绪涌动,可她看不清。

    “为什么要来往?”白卿雪词锋犀利。

    “你们以前不是有交情吗?那个小姐姐,人挺好的,有什么矛盾,不能好好谈一谈呢?”

    “交情?什么交情?”

    多么奇怪的问题,什么交情,当事人不知道?问她?许岑岑不答,可白卿雪就那么盯着她,仿佛非要从她这儿听到一个答案。

    许岑岑只能道:“你……不是对她有意思吗?”

    “谁告诉你,我对她有意思?”白卿雪的声音更冷了,像是压抑了什么汹涌急躁的情绪,面上维持冷静,底层已一片狼藉。

    “啊?”许岑岑惊诧万分,歪头看向严谨地保持一米距离的越浩,“不是说,有吗?”

    越浩宛如被一把烈火砸中了头,火从发丝一路往下烧,烧得他在轮椅上如坐针毡,忙道:“不不!我看错了,没意思,没意思!”

    越浩快速撇清的态度,令许岑岑忿然:“不是你说你陪他,专门看了她两次?你说他对她有意思的!还说什么喜欢一个人,第一反应是……”

    “别说了!别说了!”

    越浩赶忙制止,再说下去,他在老大那儿,过不去了……

    越浩言辞无比恳切:“我一定是眼瞎了,才会误认为老大对她有意思!我现在知道了,老大对人有意思是什么……”

    “越浩!”白卿雪冷声打断。

    越浩顿时噤声了。

    一会儿一个说法?许岑岑一下混乱了,她以前怎么没发现,越浩还有这么不靠谱的一面?

    “许岑岑。”白卿雪唤她,语气严肃,仿佛接下来会说什么重要的事。

    许岑岑看向他,他的神色很正经、很冷静、也很郑重。

    “我不喜欢你说的那个人。”

    “我以前没有喜欢任何一个人。”

    “无论你听谁说、说什么,都不是真的。”

    许岑岑愣怔地望着白卿雪。

    白卿雪的眼眸很黑,盯着她的目光,深沉得看不懂,却有一股言之凿凿的认真。

    可若是子虚乌有的事……明明越浩告诉她的时候,七分笃定、三分唏嘘,也不像说假话蒙骗她呀?

    许岑岑转头看向越浩。

    越浩接收到她的目光,咬死了改口:“我眼瞎,看错了。”

    于是许岑岑只能道:“知道了,没有就没有吧,但是你们认识吧?为什么不来往了呢?”

    白卿雪道:“不熟。”

    “啊?”不熟会让越浩误解?

    白卿雪带她往回走,不愿多说了,

    三个人进了电梯,白卿雪按下六、七层,对许岑岑道:“我送越浩上去。”

    许岑岑点头,明白他们间有话要说:大厂的事,白卿雪要给越浩一个交代,越浩也要给白卿雪说他的打算。

    电梯到了第六层,许岑岑便出去了,右拐进门。

    三儿在阳台哼哧哼哧,不知道在弄什么,听到声响,探出头:”回来了?”

    “嗯。”许岑岑走到阳台看他,“你在弄什么?”

    三儿自豪展示:“我捡了块木板练精神力!好不容易买了房,不能乱划吧?放这儿,你看怎么样?”

    许岑岑看见对面一块五六米长的薄薄木板,横放在阳台墙角。面对木板的方向,摆放椅子,一个、两个、三个……椅子是镂空的藤椅,还贴心地放了软垫、靠枕和毛毯。

    许岑岑走过去,坐下:“练吧。”

    “好!”三儿下定决心勤勉,立刻坐到许岑岑的身边,认真投入地瞪着对面的木板。

    许岑岑一边指导三儿,一边给加上联系方式的柳雅依打招呼。

    柳雅依是她有好感的Omega,也是她在这儿交的第一个Omega朋友,不为白卿雪,她也想好好和她相处。

    柳雅依很快回了,她刚写完一科作业。

    两人闲聊起学校、作业之类的话题,许岑岑说过完年,也要去七公里校区那边上学。

    柳雅依问许岑岑读哪所学校,听许岑岑说是蒂蓝茵,柳雅依对她说,蒂蓝茵是数一数二的综合性学校,比只能读Omega专校的她好多了,鼓励许岑岑入校好好学。

    许岑岑说还要通过入学考察才能去。

    柳雅依鼓励许岑岑好好准备。

    两人聊了好一会儿,许岑岑问起柳雅依的住址,有时间可以一起玩。

    柳雅依婉言拒绝,不方便透露。

    许岑岑毫不介意,认识第一天,谨慎一点,是人之常情。许岑岑主动告诉柳雅依:

    【我住Q栋6-2,欢迎来找我玩!】

    讯息发过去,柳雅依没再回复。

    许岑岑不以为意,她这么久以来,在这一片见过的Omega,普遍都怯生生的。她热情一点好了,谁让是她主动想和柳雅依做朋友呢?

    许岑岑没再打扰柳雅依,专心引导三儿。

    三儿的领悟能力,比白卿雪弱许多,又容易紧张,许岑岑耐心地掰开揉碎给三儿演示、讲解。

    许岑岑随意盖在肩上的毛毯动了动。

    许岑岑回头,看见白卿雪站在她身后,低头捻起毯子一角,给她披紧实。

    “聊完了?”许岑岑对他笑。看一眼时间,白卿雪在楼上一个多小时,聊了好久。

    白卿雪“嗯”了一声,绕过藤椅,用指尖轻轻一碰她搭在腿上的手背,被风吹得冰凉。

    快入冬了,夜晚的风更冷了。

    在桥洞的时候,两边有他和三儿挡风,又有被褥,没那么冷。

    白卿雪拿起空椅子上的毯子,拉开后,盖在许岑岑的腿上,细致地遮盖整齐,又把靠枕给她抱着。

    他做这些的时候,神色淡然平静,动作很是自然。

    许岑岑抓住他的手:“都给我了,你不冷吗?”

    白卿雪坐到她身边:“不冷。”

    “你的手也很凉。”许岑岑摸到他的手背。

    “我耐冷。”白卿雪淡淡道,“习惯了。”

    许岑岑一掀毛毯,被白卿雪按住:“伤没好,抵抗力弱,容易着凉。”

    白卿雪微微用力,态度执着强硬。

    许岑岑收了回来,没再拂白卿雪的好意。

    可白卿雪的手是冷的。

    许岑岑看着白卿雪身上的衣衫,叠穿了两件材质很薄的短袖,厚实一点的长衫都给她了。于是许岑岑道:“哥,我今天去了小区生活街,那儿卖的东西都挺齐全,明天我们一起去买冬衣,好不好?”

    “好。”

    许岑岑见白卿雪应得爽快,又说起先前没谈拢的事:“大厂那边……我不放心。”

    白卿雪看着她:“没什么不放心的,这是最好的选择。”

    “可是……”

    “可是你担心我。”白卿雪直言不讳。他的眼眸很黑,停留在她脸上的目光,看似很平静,却很深沉,握着她的手指收紧,微微发热,“你可以帮我练精神力,我不会有事……”

    许岑岑呆呆望着他。

    她了解白卿雪的脾性。

    他的性格是冷的、是硬的、是强势的。他在无数人靠抢、掠夺生存的宿角;在残忍、血腥的大厂,蹚出一条干干净净的路——这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他做了决定的事,不会更改。

    那么。

    她尊重白卿雪的意愿。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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