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天气已经炎热了起来，近两日京城百姓们最大的谈资就是国公府世子宋承远与飞凤公主的婚事。虽然边境的战火形势严峻，但毕竟距离遥远，远不及公主的婚事浩大隆重、近在眼前。

    皇上体贴臣子，想让宋承翼在出征之前能赶上兄长的婚宴，再来，希望这场盛大的喜事能为战事讨得一个好彩头，所以婚期缩短，婚事选择在了这样的日子。

    由于沐老爷和沐夫人强烈反对沐棉与宋承翼在一起的事，沐棉怕宋承翼难过多想，找了诸多借口拦着宋承翼在出征前上门拜访，心里想着等宋承翼回来，自己说通了爹娘也不迟。不过，她倒是答应了去见见国公夫人。

    初次见面，国公夫人待沐棉很是客气，叮嘱宋承翼好好保重自己，万不可辜负了人家姑娘的期盼，还说他两的事情都放心教给自己这个长辈处理，保证妥帖，自己也会好好待沐棉的云云。

    这些话听得宋承翼喜笑颜开，但不知是不是错觉，沐棉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

    很快，就到了宋承翼出征这日。他穿上盔甲，骑着高头大马立在城门处，目光炯炯，神情严肃，脸上带着坚毅果断之色，看得出来，他心中有着强烈的自信，这是一种对于自己实力的绝对自信。

    他看着人群中送别自己的亲眷们和沐棉，他看到沐棉在朝着自己挥手，眼睛里充满了不舍之意，脑袋里回想着昨日两人告别时依依不舍的话语……

    “真的不需要我留人护送你去渝州么，你知道的，我放心不下……”

    “真的不需要，承翼，我从小受到的教导就不是柔弱的处处需要依赖别人的菟丝花。你的属下理应跟随你在战场上效力，何况京都到渝州一道一向太平，顶多让阿鱼陪我走一趟就是了。我不是一朵随风飘荡的木棉花，我想成为一棵屹立在你身边与你并肩的木棉树。我希望你能相信我能够把事情处理好。”

    大军渐行渐远，消失在视线中，看着越来越小的队伍，沐棉带着满满的不舍与担忧，扭头准备归去。

    ……

    “沐姑娘，我家夫人请您先别归家，随她去国公府一叙。”

    说话的是个圆脸蛋圆眼睛的小丫头，沐棉对她有印象，她叫做红叶，确实是在宋夫人身边当差。

    沐棉客气地回了声好，便跟着红叶去寻国公夫人。

    还未走到跟前，沐棉就发现国公夫人身边的一个年轻面生的梳着妇人发髻的姑娘，只见她低眉顺眼地搀扶着国公夫人，看起来很是温柔贤良。

    不知怎么地，沐棉突然想起了自家那条街的街东头李氏给她的儿媳妇立规矩的事儿来，大雍朝对女孩儿的管束相较于前朝宽松了许多，但大环境下的女子还是选择安稳老实地在家相夫教子过完一生。

    想着想着沐棉就走到了宋夫人的跟前，她向宋夫人行了个晚辈礼，微笑唤道：“夫人……”

    谁知今日的国公夫人一改初见时的和颜悦色，见沐棉给自己行礼，嫌弃地皱了皱眉头，不耐道：“你就跟玉珠做一辆马车吧。”说罢，松开王玉珠的搀扶，换了小丫头的手，扭头就走了。

    沐棉一时没缓过神来，不知道发生了何事，愣在原地。一旁的王玉珠轻轻扯了扯沐棉的衣袖，柔声道：“沐姑娘，快些随我走吧，省得惹夫人生气。”

    听了王玉珠的话，沐棉才反应过来，她朝国公夫人消失的方向望了望，便跟上了前面的那辆马车，她也是有点不解，国公夫人这是吃了什么火药啊，把自己喊过来，却又连个眼角都懒得瞥她一下。上了马车，车厢内的空间很大，她与王玉珠两人乘坐绰绰有余，车内摆设十分精美，一看就知道价格不菲。

    王玉珠性情温柔，倒是很好相处，一路上两人说着话儿，此时沐棉才知道原来王玉珠是宋承远的妾室，她心想，爹娘说过他们宋府这类高门大户家的公子纳妾蓄婢不是什么新鲜事，但宋承翼要是敢这样，她就打断他的腿，再也不理他了。

    “沐姑娘，你怎么了？是有哪里不舒服吗？”正在沐棉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时，旁边的王玉珠关切地问道。沐棉赶忙摇头笑了笑，\"不是不是，我没有事。只是刚才国公夫人突如其来的冷淡让我不太适应。”

    “夫人……她一贯很有威严。”王玉珠叹了口气，说道。

    凑近了看，沐棉才发觉王玉珠神态恹恹，脸上的脂粉都遮不住她眉宇之间的郁郁和疲惫。“我观姐姐气色不太好，可是近些时日休息状态不佳？姐姐不介意的话，让我替你把个脉吧，说不定能让姐姐好些。”

    王玉珠苦涩一笑：“不必了，沐姑娘的好意我心领了，我这是老毛病了，不碍事的。”

    过了一会儿，她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接着说道：“希望沐姑娘的运气比我好。”

    沐棉听了心中更加疑惑，刚想问她为何这么说，马车停了下来。

    掀开车帘，沐棉拒绝了小丫头的搀扶，自己麻利地跳下了车。沐棉看着门口宋府的大牌匾，有些恍惚，这不是她第一次来宋府，却比第一次多了些忐忑，大概是他不在身边吧。

    ……

    “本来以我们宋家的门楣，这京城中的宗室女、名门闺秀就没有承翼配不起的，奈何他偏偏看中了你，这儿女都是债，我这当娘的也没有办法，也不屑做出棒打鸳鸯那等事情来。”

    被请入偏厅，迎面而来的就是国公夫人这番委实不算好听的话。到了这个地步，沐棉再傻也能意会到心上人的母亲的态度，或者说是宋国公府的态度。

    “夫人想要做什么直说便是。”难过、委屈等情绪一时涌上心头，也让她猛然发觉自己似乎在嫁娶事宜上太幼稚了。

    “去，把我昨日从宫中请的两位礼训嬷嬷请来。”国公夫人吩咐完身边的小丫头，接着说道：“我都说了，我可做不出棒打鸳鸯的事儿来，况且这可不是我想要做什么，而是你必须得做些什么。我也不指望你能跟那些从小培养的世家贵女们比，但国公府的少夫人可不是随随便便谁都能做的。”

    沐棉在不知不觉中握紧了拳头，这场景让她从内心感到厌恶，她喜欢宋承翼，但也从未觉得自己就低人一等，仿佛自己占了多大的便宜似的。国公夫人高高在上的挑剔的姿态让她如鲠在喉，她成长的环境以及接受到的教育令她最是不喜拘束传统女性的那一套，她愿意敬爱长辈、改进自己的不足，但绝对不是以这样的姿态。

    国公夫人见她不吭声，冷笑了一声，道：“我知你年轻气盛，心中一定是不太服气，但不管你心里是怎么想的，我宋府的门楣就在这儿，是绝对不会越过的事实。我专门为你从宫中请了两个礼训嬷嬷，当然，这绝不单单是针对你，不信你可以去问问玉珠，问问她是怎么进我宋府大门的。好好学，这里边的门道可多着呢，一个温婉贤惠能帮助夫婿打理好后院的贤内助才是承翼和国公府需要的，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沐棉忍不住反驳：“夫人，我想您是误会了，我与承翼心意相通，我仰慕他保家卫国的热血抱负，他亦尊重我的医道追求。我与他早已达成共识，等了解手头迫切之事，我就随他从军，他带兵我行医，各尽其能，一起实现心中所想。我相信承翼也更希望我是这样的伴侣。人各有志也各有所长，沐棉心知内院夫人们的不易，必要的学习沐棉愿意尽力去学，但请恕沐棉无法接受以贤内助为终身理想而困顿于后宅的一生。”

    “荒唐！简直是荒唐！你以为这世道就能容你们随心所欲、为所欲为么？人这一辈子打出生起就注定了他所能得到的以及所要承担的。”

    “京中权贵关系谱你一无所知，言谈举止、待人接物你身上没有一点符合命妇的标准，更别提主持中馈、教养子女，即便是嬉戏玩闹、斗茶赏花也自有其规则，不花上十足十的功夫，你将在圈子里寸步难行。现在这国公府的上上下下都由我打点，等我百年之后呢？难道要眼睁睁的看着我府上成为笑柄么？”

    国公夫人再也忍不住心中的不满，言辞间激烈了许多：“抛头露面混迹在外边当江湖郎中，在你们布衣平民间没什么，但我宋府绝不接受这样的少夫人！”

    她话音未落，两个礼训嬷嬷被引了进来，此刻厅堂内的气氛已经十分紧张。

    回想起初次见面时在宋府受到的所谓的礼遇，沐棉终于知道那股违和感来自哪里了。表面上的客气与内心的轻视很平常地充斥在宋府内外，她这才清清楚楚地意识到自己原来与这宋府格格不入、养育自己的家也与这宋府格格不入。

    一时间，爹爹、娘亲坚决不同意的生气面容、王玉珠郁郁寡欢的神色、宋承翼热情坦率的爱意以及眼前宋母的强势逼人全都涌入脑海，沐棉握着的拳头越握越紧，借由这丝丝痛意来让自己冷静下来……

    ……

    若干年后，她已无法回忆起自己是怎么出的宋府，只知道，自己还是坚定的拒绝了将那两个想要调教、监视她的嬷嬷带回家去供着，因为有些事一旦妥协，不光是自己，连带着自己的亲人就再也抬不起头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