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听看护你的船娘说,你一醒来就想从船上跳下去再度寻死,幸好被她及时阻拦。能捡回这条命来,已是奇迹,蝼蚁尚且贪生,夫人你又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想要寻死呢?”

    女子躺在榻上,两眼空洞无神,对沐棉的话语充耳不闻,只自顾自地默默垂泪,显然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样。

    沐棉坐在一边,拿出帕子轻轻擦拭她的泪痕:“昨晚,你在没什么意识的时候,嘴里还不断喊着自己阿娘,想来在这世间,你终究还是有所挂念的。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既然你还惦记着爹娘,何必又要寻死,你的至亲要是看到你这样伤害自己,心里该多难过。”

    听到沐棉提及自己的爹娘,女子身躯微微一颤,接着就大哭出声来:“阿娘……呜呜呜……阿娘。”

    她哭得撕心裂肺,声音凄凉极了,听的在一旁的人也忍不住揪心。

    沐棉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脊,哭吧哭吧,哭出来就好了,然后把所有的痛苦都忘却。

    女子嚎啕了约莫一刻钟左右,又抽泣了片刻,才缓了过来。

    她擦干自己脸上的泪珠,下了榻,然后就对着沐棉跪了下去,这次她倒是愿意开口说话了:“心柔多谢姑娘救命之恩,姑娘的大恩大德心柔没齿难忘。”

    沐棉一把将她拉起,“是宋将军派人将你捞上来的,我只是给你用了两副丹药罢了,女子居室他不便进来,等你恢复了,梳洗梳洗再去跟他道谢吧。”

    见她愿意开口说话,沐棉又问道:“夫人你闺名叫心柔?听你一口纯正的官话,应该是京城人士,又怎么会流落到此处?”

    “此处说话话长,不知恩人怎么称呼?”

    “我姓沐,单名一个棉字。”

    叶心柔面色愀然,“沐姑娘,我本姓叶,家父在京中当差,家里不算多有权势,但也足够体面……”

    ……

    三年前,叶心柔本是家中娇养的闺阁千金,日子如同其他未出阁的小姑娘们一样,每日做做针线、读点诗书,再跟着母亲学习主持中馈,虽然平淡无趣,但也不愁吃穿、无忧无虑。

    变故起源于,有一日一个自称是叶家远亲的书生上门来投奔,叶老爷心善,在确定了来人身份之后,想着毕竟是亲戚能帮衬就帮衬点,于是不仅拿出了金银资助书生,还在自家给他安排住处,使其安心读书备考。

    他这一住下来,就与府上的小姐叶心柔有了交集。

    心柔适逢及笄之年,她自小长于深闺,天真烂漫,平日里最喜欢偷偷让小丫头们买些市井中的才子佳人的话本子来看。她见远房表哥生得一表人才,诗词歌赋信手拈来,渐渐心生爱慕。

    令心柔欣喜的是,这位书生表哥显然也对自己有意,用枫叶为自己写情诗、用纸笺给自己诉情谊,就这样一来二去,他们私下开始交往。

    书生许诺,待自己金榜题名后,一定会上门提亲,风风光光地迎娶小姐。可惜天不遂人愿,书生名落孙山,更糟糕的是,他们两人的私情也被府上的老爷和夫人发现了。

    叶老爷气怒交加,觉得书生狼子野心,自己好心资助帮扶远亲,这不知所谓的书生却来诱拐自己的女儿,于是就对书生下了逐客令,将书生赶出了家门。

    书生临走前,托小丫鬟给叶心柔传话,约她在后山的寺庙中告别。

    回忆到这里,叶心柔本来已经得到缓解的情绪又涌了上来,她双手抱头懊恼道:“我那时候去赴约,真的是打算与他做个决断的,我真的没想过别的……我心中喜欢他是真,可也不敢为他忤逆违背爹娘,心中只当有缘无分罢了。”

    “我带着他给我写的所有诗篇文字,如约去见他,想把这些如数归还。可谁知他接过那些纸张,当场痛哭出声,说舍不得我,他逐次逐个地读着那些情话,然后回忆起往昔种种,哭着哭着就说没了我他也不想活了,今日就只当来见他最后一面,来年别忘给他烧点纸钱……”

    “我……我一时不忍,上前安慰他,让他不要这样,却被他一把抱住,然后在半推半就之下与他在庙里的偏房发生了……”

    事态发展到这里,叶云柔悲惨的命运正式开启。

    叶云柔与书生做下了这等事情,自觉无颜再见爹娘,在书生的诱哄下,只得跟随他回老家过日子。

    书生家境贫寒,乡下家中只留有一寡母,寡母见儿子不但功名无望,还带回来了一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弱柳扶风的娇滴滴的姑娘,心下顿时不喜,连个好脸色都没给过叶云柔。

    叶云柔性格软弱,见婆母不喜自己,只觉心中惶惶,她有心讨好婆母,下了苦功夫适应乡下贫寒生活,从一个娇滴滴的千金小姐磨练成一个干得了粗活的农妇。

    沐棉拉过叶云柔的手,抚摸着她手上粗粝的茧子,心中叹道:这双手哪里还能看得出来她曾经的主人是个千金小姐呢?

    “既然是远亲,那你爹娘没来寻过你么?”沐棉怜惜道。

    “来寻了,但木已成舟,阿娘让我跟她回去,说大不了家中养我一辈子,爹爹却要使人打断梁平的腿,要报梁平拐带自己女儿之仇。我那时念着一日夫妻百日恩,于心不忍,跪求爹爹饶了梁平。”叶云柔愧疚不已,接着说道:“想来爹爹已经彻底对我失望了,最后给我留了些金银,拽走了痛哭不已的阿娘,说自此叶家再没有我这样的女儿,此后我是死是活、是好是歹再与叶家无任何关系……”

    有了叶老爷给的大笔银钱,叶云柔乡下婆婆的脸色好看了许多,之后的一段日子里也没再刁难她,辱骂声少了许多,这是一段难得的平静日子。

    可好景不长,梁平与叶云柔成婚后,叶云柔的肚子一直都没有动静,婆婆疑心她无法生育,多次嚷嚷着要采买个好生养的大屁股丫头回来给梁平生孩子。

    叶云柔心中难过,但也无力阻止,令她没想到的是,梁平倒是对这件事极力反对,一向对寡母顺从的梁平为了此事第一次忤逆了亲娘。私下里,梁平还常常安慰叶云柔并告诉她:自己对于子嗣一事并不着急。

    叶云柔一度感动不已,觉得自己虽然婚事坎坷,但夫婿总归是体贴自己向着自己的。可惜又过了好些时日,叶云柔还是没能有身孕,这下子不仅婆婆整日里阴阳怪气地数落她是不下蛋的母鸡,就连叶云柔自己也觉得对不起夫家,这么久了,没能给夫家添个一儿半女,于是她自己也开始劝说夫婿再讨一个人来绵延子嗣。

    没想到梁平依旧坚持不纳新人,叶云柔只当他对自己一往情深……

    沐棉听到此处,欲言又止。

    叶云柔见沐棉犹犹豫豫、想问又不好意思问出口的模样,心下了然,“沐姑娘你精通医术,我前不久小产一事应该也瞒不了你,你大概是想问既然我们于子嗣上如此艰难,好不容易得了孩儿应该精心保养才对,为何我会沦落到这个地步,对不对?”

    沐棉心中已经隐约有了一个骇人的猜测,但这太过荒唐,令她不可置信。

    “没错,因为腹中的孩子不是他的。”叶云柔脸上浮现出嘲讽与愤恨,“梁平那个懦弱的卑鄙小人,心知自己无法生育,又不愿意跟自己母亲承认,不仅让我受了那么久的刁难和白眼,还做出了如此下作之事,主动让别人来欺辱自己的妻子!”

    梁平为瞒住自己无法有子的事实,竟花钱串通了村里的屠户,把药掺和在酒里迷晕了叶云柔,妄图借子。

    谁知一来二去,屠户贪恋叶云柔美色,借子成功之后,舍不得就这样与小美人了结,色心上头地前来纠缠,这般情形被叶云柔婆母撞了个正着,天下就没有不透风的墙,叶云柔与屠户之间有私的事情就这样败露了,叶云柔腹中的孩子也成了野种……

    叶云柔婆母觉得她不守妇道与屠户偷情,又顾及叶父权势,不敢取其性命,于是给叶云柔灌下一大碗落胎药后,将她休弃出门。而在此过程中,他那所谓的对她一往情深的好夫君连一句话都未曾替她解释,任由一桶桶脏水泼到她身上……

    经历此番种种,叶云柔才算彻底看清身边这个薄情懦弱的男人的嘴脸,她万念俱灰,深觉自己愚蠢眼盲,无心再苟活于世,一步步走向了滔滔江水……

    言罢,叶云柔泪流满面。

    想不到叶云柔背后的故事这么曲折,面对着这个饱受折磨的年轻妇人,沐棉心中充满无限同情:“人这一生有无数次选择,难免有选错了的时候,云柔姐姐你被负心汉蒙骗本是受害者,何罪之有,真正做下昧良心之事的人都活的好好的,你又为何放弃自己的性命。世间女子处境不易,但也有希望慢慢变好,比起前朝,如今已自在的多,我们更该努力生活才是,自暴自弃就什么也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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