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感未来的生活是肉眼可见的水生火热，聂桑枝沉默了半晌，决定走一步算一步。
她从地上昨天打斗留下的碎木中，挑了一根长条形的插在了坟头前。
“——请聂师妹在天有灵，助我化险为夷！”
上完香拜了拜，聂桑枝还想要刻一个“聂师妹之墓”，但想到另外两个人还得回来，只能悻悻作罢。
万一吓到人就不好了。
她盯着手里刻到一半的“聂”字，想起了聂师妹给她留下的金手指。
“浮光阵。”聂桑枝在脑海中找出了这个名字。模仿着记忆里的施法手势，浅金色的法阵转瞬间出现，流光照映在白皙的脸上，平添了几分神性。
浮光阵是天和宗阵法一脉的护身法术，聂师妹就是这一脉的弟子。法阵一脉以防御见长，所以才能在昨天那样的危急关头救下她的命。
照理有这样强大的法阵在，聂桑枝可以在异兽面前横着走，然而书里坑她不浅。
在书中，天和宗一共有六脉，每一脉都致力于把术业有专攻做到极致。比如叶徊所在的剑道一脉以攻击为主，岳阳的符咒一脉以控制为主，而法阵一脉就以绝对的防御为根本。
何谓绝对？
那就是即使把浮光阵修炼到第二层，最多也就是加一个反击效果，例如把飞来的尖刺反弹回去造成伤害，但如果没有遭受攻击，它就只是一个好看的照明工具而已。
本质上，所有的法阵都不能主动攻击。
那么谁来攻击呢？——隔壁剑修们。
天和宗这一设定造成了一个很极端的现象。优势在于就算是新手，配合起来也能有出奇制胜的效果，否则昨天即使有主角光环在，他们三个臭皮匠也很难杀死一个变异种的异兽。
但要是单打独斗，那就要看情况了。
叶徊那样的剑修或许可以单挑异兽，但聂桑枝这种辅助系就很被动，一旦不能撞大运遇到掉以轻心的异兽偷袭成功，她就只有站着挨打和逃跑的份。
除非，有一个攻击力足够强的队友配合她，但这又让聂桑枝犯了难。
眼下虽然有叶徊，但这个临时猎魔小队能组到什么时候还不好说，何况她也并不想参与到主角惊心动魄的主线剧情里，只想赶快为聂师妹找到给师父的药，然后躺平享受上辈子戛然而止的人生。
“但到底该怎么办呢？”
聂桑枝对着坟头自言自语，手里也没闲着，把土堆里混着的小石子统统挑了出去，末了又觉得坟头光秃秃得太难看。
然而周围实在没有什么花草，她只能把主意打自己身上，一低头就看到了胸口有个挂坠，就在取下挂坠的时候，一个奇怪的印记进入了她的视线。
印记大约拳头大小，盘踞在心口的位置，深红色线条挤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复杂的圆形图案。
它一半掩在衣领下，另一半被挂坠挡了个严实，如果不是她想要把挂坠取下来，可能一时半会儿还发现不了。
仔细看了看，聂桑枝觉得印记有些眼熟，一抬头就看到了眼前的浮光阵。
是了，法阵上的符文图案和印记的风格有相似，但不知道是不是缩小了许多的原因，印记显得更为错综复杂，以至于一眼看上去让人不太舒服，隐隐给人一种诡秘之感。
——聂师妹一个仙门弟子身上怎么会留下这样奇怪的印记？
聂桑枝隐约感觉到，这或许就是她为什么要把它藏起来的原因。
犹豫了片刻，她转而取下了腰间的香囊。香囊的颜色都洗得发白了依然戴在身上，可见是聂师妹的心爱之物。
看着淡青色的香囊被泥土一层层覆盖，聂桑枝的心情也带上了一丝沉重。她把刚刚摘下的挂坠仔细地戴了回去，确保不会露出一丝半毫，顿时感觉胸口都烫了起来。
“你留给我的秘密真是越来越多了。”她苦笑了一声，“但是我会找到谜底的，安心睡吧。”
清风拂过见证了这一场灵魂的告别，少女静静地在坟前看了许久。
“等以后有机会，我再给你修个碑。”
眼看着时间差不多了，聂桑枝把地上乱七八糟的图稿毁尸灭迹，收拾完准备离开，一转身却发现有些不对劲。
刚刚还是晴朗的天色，不知何时突然起了雾，还是大雾。
正对着屋子的那一片地方完全被白雾掩埋，雾里深深浅浅地流动着，仿佛有什么东西隐藏其中。
想起昨天闯进来的异兽，聂桑枝一动不敢动，屏气凝神盯了半天，终于看清了那是什么，猛然松了一口气。
“是树啊，吓死人了……”
就是数量有点多，一排的树木，又很高大，配着阴天白雾显得鬼气森森的。但怎么都比异兽突袭好得多。
毕竟是玄学世界，见怪不怪，聂桑枝没怎么放在心上，继续往屋子走，只是没走两步，她蓦然想起了一件事。
他们落脚的地方不知道是哪家农户，据叶徊他们说在来的时候就已经空无一人，大门更是在昨天就不翼而飞，以至于人坐在里面就可以直接看到屋外的景象。
那么……早上的时候，外面有那么多树吗？
一丝丝违和感在心中堆积，聂桑枝看了眼脚边的坟头。
——不，没有。这里连个花草都没有，哪来的树？
……
“起雾了？”
集市的一角，叶徊凝望着半空，修士的眼力让他能看比一般人清楚很多——
早上他们过来的方向不知何时起了雾，白色的雾气正逐渐朝这里蔓延。
身边有人听到了他的低语，也将信将疑地抬头看了一眼，神色越来越紧张。
“不好了，起雾了起雾了！”
这里的人对雾气似乎十分敏感，随着越来越多人大喊“起雾了”，周围的摊贩匆匆忙忙地开始收拾东西，刚刚还人满为患的集市瞬间失去了声响。围在板车附近的人群一哄而散，岳阳眼疾手快地拉过一人的胳膊。
“大哥别走啊，刚刚不是说要买了咱们的货？怎么说了不算话？”
他警惕地盯着对方，修炼的人手劲不是普通人能比的，被他拉住的大哥痛得嗷嗷叫。
“诶呦，少侠松松手，这就买这就买！”
“好嘞，”岳阳笑出一排白牙，转过头，“叶徊师兄，我找到买主了！真不枉我跟隔壁摊主学了一早上，这下可算有钱买符纸了！”
“咦？隔壁摊位呢？”岳阳看了眼空荡荡的隔壁，一脸疑惑。
叶徊：“跑了。”
“跑了？谁跑了？”岳阳再看一眼，不止隔壁，前后左右都空了，他大惊，“人呢？都哪儿去了？“
“等等，刚刚那大哥呢？”他瞬间反应了过来，咬着牙道，“好啊，居然敢骗我——走你！”
话音刚落，一张黄符纸飞了出去，不多时符纸拉扯着着一惊慌失措的人出现在眼前——正是刚刚的买主。
“想偷跑，没门！”
“少侠饶命，没跑真没跑！”大哥满头冷汗，掏出个东西一扔，“我、我刚刚是取钱去了，喏、钱在这！”
岳阳接过钱袋打开看了一眼，沉下一张脸：
“刚刚浪费我一张符纸，多加一吊钱！”
“都给你都给你，求少侠饶命，行行好放我回家！”
“好说好说，我又不是什么坏人。”岳阳满意了。他摘下那作乱的符纸，还理了理对方被符纸扯得凌乱的衣襟。
“对了，大哥你家在哪儿？这么大的异兽总要给你送上门，否则显得我们拿了钱不做事多不好。”
大哥欲言又止，手指颤颤巍巍指了个方向。
“行，这就连人带货送你回家。”岳阳抬高了嗓门，“叶徊师兄，咱们走罢！”
“嗯，”叶徊收回望向雾气的目光，推着板车跟上两人。
不过片刻街上已经空无一人，周围安静得不可思议，只剩下车轮在地面咕噜滚过的声音。
茫茫雾气里，三人走得很快，那大哥更是跑得直喘气，也就是身边跟着俩修士才跟得上他的脚步。
转过街角，视野突然清晰了起来，身边一路萦绕在雾气被彻底留在了背后。
叶徊皱了皱眉：“这雾有古怪。”
“可不是吗？”大哥心有余悸地道，“幸好咱们不在雾心，逃过一劫。”
岳阳：“你们这什么雾，怎么还有雾心？”
“你们是外乡人所以不知道，我们这里一般不起雾，一旦起了雾那就不是普通的雾——这叫林间雾，是这里有名的大凶之兆。
至于雾心，那就是最凶的地方，一旦进去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可怕得很呐！”
大哥担惊受怕了一路，见逃过一劫也打开了话匣子，他手指了指身后的板车，“诺，你们这异兽怕不就是从雾里出来的。”
“什么意思？异兽和雾能有什么关系？”岳阳疑惑。
“这雾呢，之所以叫林间雾，就是因为但凡起雾，雾心所在之地就会出现一片林子，传言那林子连通着魔域，里面什么妖诡的东西都有。”大哥说着，看向了异兽，“你们可知道这东西稀罕在何处？”
岳阳诚实地摇摇头，偷偷打量着他。
他原先只当这大哥是害怕了才答应了这桩买卖，没想到是诚心要买异兽尸首，现在一看居然还是个行家。
真是人不可貌相。他刚刚没有太凶吧？岳阳不确定地想。
大哥浑然未觉，继续口若悬河：“这异兽稀罕在两处，一是因为它是变异种，要知道普通异兽成功变异的几率十成里不足一成，二则是因为即使它不是变异种，根据我多年经验，这种异兽也只生活在归墟境和魔域两界，极少在九重境这里出没。”
“——你们猜猜看，它是通过什么到了这里，又是经历什么成了变异种？”
随着他的话，身旁两人的脚步骤然停下，一幕幕在脑海中不停回放……空无一人的农户，突如其来的异兽，还有……聂师妹！
“叶徊师兄，你刚刚可有看到这雾从哪里来？”岳阳干巴巴地问。
“西南方向十里。”叶徊沉着脸道。
“那、那不就是我们来的……”
“你留在这里，我先回去看看。”
“啊？你等等我——”
岳阳没来得及说完，就见他师兄飞剑而起，眨眼间在雾中失去了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