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沈江带父母在黄浦江畔逛了一遭，原本打算带他们去商场逛一逛，买两件像样的衣服，刚进商场大门，没走出10米，便被父亲拽了出去。

    “一进去都得花钱。”父亲执拗地走出大门，“也不是金子做的衣服，那要得了那好几大百。”

    父亲就跟牛似得，认定的事怎么强迫也是无用的，下午逛了逛公园，晚上街头的一个小面馆填饱了肚子。

    “明天你就不用来送我们了。我和你妈自己去车站。”沈父点燃一支烟，“不然，明天你还得请假，领导还不对你有意见。”

    “一清早的车，不耽误上班。”

    送他们回了宾馆，沈江并未直接赶回住处。附件有一家商场，他打算给父母买点什么。

    “现在方便出来吗？明天我爸妈就走了，打算给他们买件衣服。”沈江拨通了陈果的电话。

    “哪个商场？”陈果压低嗓子，母亲正坐在一旁的沙发上看电视，“我过去帮你挑一挑。”

    还没等沈江出声，话筒那边就传来了陈果母亲的声音。

    “这会逛什么商场？也不看看几点了。”

    “明天人家爸妈就要走了，买点东西应该的。”陈果捏着话筒，小声的阻止母亲不要再说下去。

    “你们也倒是大方，倒也不看看要他们拿出点诚意的时候，他们是如何推三阻四的。”陈母哼了一身，摔门进了卧室。

    “算了，也确实不早了，你出来也不安全。”沈江叹息，神色落寞，胸口有如千斤石压着，喘不过气来，但他也知道陈果不容易，她和他走到现在，她从未嫌弃或者抱怨过半句。然而陈母也并不是有多势力，只是看周遭亲友的女儿都有了体面的着落，心里难免是不平衡的。

    “我妈的话，你千万别放在心上。”陈果担忧。

    “没事，我可没那么小气。”沈江笑笑，挂了电话。

    在商场里逛了1个小时，给父亲买了一件驼色的外套。他衣柜里总是那么几件，即便是今天这样的大事，他穿的那件黑色西装还是多年前，送他上大学时200块钱买的，虽然没怎么穿过，但早已不太合身，当初他大概有150斤，如今看来120斤都不足了，穿起来松松垮垮的。沈江给母亲买了件绣着荷花的针织长袖，记忆力，母亲从未正儿八经地装扮过自己。来来回回的那几件衣服，早就洗的发白，没了原本的颜色。

    两件衣服，1000块钱，沈江想着身上还欠着的债，喘不过气来。刷卡的时候，他免不了不舍不得，他甚至鄙视这样的自己，欠着债，买着不便宜的衣物。然而，他不能让父母空手而归，他心疼他们，心疼他们那双为他粗糙得不成样子的手，心疼他们那双怎么疼爱他都不够的眼神。

    “让你不用来，你偏要来。你这孩子就是这么不听话。”父亲一边收拾着东西，一边抱怨着。

    沈江帮忙拾掇着，卫生间里的一次性洗漱用品还剩下些，母亲全塞进了包里。

    “我来收拾吧。”沈江放下刚买好的油条和肉包，还有豆浆，“先吃早饭，吃饱点，到家也该中午了。”

    草草吃了，沈江打了个车到车站，父亲没让他下车，直接让他回去了，生怕误了上班的时间。

    沈江看了眼手表，才7点半，车站离苏乐的住处近，想着前天晚上苏乐的仗义，便又买了份早餐，预备顺便送过去略表心意。

    上了楼，门口有一袋垃圾，门半掩着。幸好还没出门，沈江庆幸没白跑一趟。

    刚想敲门进去，只听到苏乐扯着嗓门在打电话。

    “没看到啊，你确定落下了？”苏乐不耐烦地在翻着什么，“书桌抽屉里没有你说的那个吊坠啊，就几本没用的杂志。你是不是扔别的地方去了。”

    “大小姐，我还是回来给你找吧。我再不出门就快迟到了。”苏乐跺着高跟鞋吼着。

    沈江想进去，看看能否帮上忙，刚想推门，就听到。

    “又不是你的沈江送的，许愿，你至于这么火急火燎的么”

    沈江的手指滞留在门前的10公分，苏乐的话让他讶异，莫名的慌乱和恐惧，不知所措。

    左手拎着的早点还冒着热气，沈江低下头发呆，直到苏乐将门砸在他的脸上。

    “吓死我了。”苏乐揉揉胸口，眼睛还是瞪得大大的，感觉看见了怪物。

    沈江揉了揉额头，扶好眼镜，也半天才反应过来，指了指掉在地上的三明治和牛奶，“刚刚送我爸妈去了车站，想着顺路给你带个早饭。”

    “这么客气啊。”苏乐挠挠后脑勺，望着撒了一地的牛奶。“多不好意思啊。”

    “应该的，这段日子，你们为我的事犯了不少心。”沈江感激溢于言表。

    “你刚来？怎么不敲门进去？”苏乐看着手上的电话，试探着他的反应，她意识到了刚才说了不该说的话，生怕传进了他的耳朵。

    “恩，刚来。”沈江明白苏乐的用意，也给了让她放心的答案。毕竟，即便知道了，他又能做些甚么。

    沈江不比李奇，那个撒谎也不脸红的人。苏乐和他一道下楼，沿途观察着他的反应，神色恍惚，好像故意在回避什么。苏乐猜想，他恐怕是听到了。

    “那个……”苏乐想说什么，却又欲言又止，只是默默领沈江去了地下停车场，“这个时间地铁上满是人，我送你吧。”

    “你不是赶时间吗？你也得迟到了，还是算了。”沈江推脱。

    “没事，反正这个月的全勤早就泡汤了。”苏乐打开车门，沈江盛情难却，上了车。

    车上放着电台广播，男女主持人互相调侃，可车上的两个人从头到尾都没笑。

    好一阵子，苏乐的电话又响了。

    “找到了？”苏乐叮嘱，“以后东西放放好，话说你那不值钱的玩意想必也是没人看得上的，丢不了。”

    “对啊。你又欠我一个全勤奖了，许愿。”

    “我啊。”苏乐望了望后视镜，“沈江来给我送早饭，我给他送公司去。”

    “不说了，挂了。”

    “许愿就打算在老家工作了？”许久，沈江问道。

    “除了这个，你就没别的想问的吗？沈江。”苏乐的话酸溜溜的，仿佛此刻许愿附身，替她悲哀起来。

    “没有了。”沈江声音不慌不忙，刚才苏乐还察觉到的慌乱，当下却消失无踪，一张脸，写的只剩下“无所谓”三个字。

    “Fine。”苏乐心里不爽得很，以往是不知道，如今却装无知，虽然她明白他的无奈，他和陈果有今天不容易，不能因为许愿这未曾公诸于世的心思打乱原本已经走上正轨的人生。然而，她还是替许愿悲哀，这么些年的执着用在沈江的身上，真的不值得。

    “能订成婚多亏你们了，我和陈果明年正月初8结婚，到时候你们都得过来。”沈江下车前对苏乐说。

    “到时候看吧。”苏乐将头发拨到耳后，驱车离开。

    苏乐的车渐远，沈江转身，走了两步，脚底下有如灌了铅一般，沉重不堪。

    许多往事一帧帧出现在眼前，有如此刻突如其来的逆风，迎面扑来。

    每次和李奇在走廊的窗边侃大山，他总是忍不住瞧向隔壁班教室窗边的她。

    她追星，小卖部买卡带，一下课便坐在位子上抄歌词，往文具盒里贴贴纸。

    她抄的很认真，他甚至怀疑她上课的时候是不是也把心思放在这些事上。

    她不喜欢出来，出来上个厕所都匆匆忙忙的，每次她从他的背后经过，他还来不及回头，她便又坐回位置，和苏乐八卦起来。

    那次在老师办公室碰上，她拿着不太体面的分数，在他面前一副卑微的样子，他很泄气，她必定打心眼里认为他是多么高傲，不可一世的高材生。

    他们没正儿八经有过对白，不对，除了毕业前的那顿馄饨。面对面的坐着，他记得自己只是简单地说了句，三中离家近，也挺好的。她当时是笑了的，可那是苦笑和疏远。最后，他再也没敢说什么。

    2003年的夏天，小镇的孩子还不知道手机长什么样的年代。她蹬着自行车远去，他偷偷地看了一眼她的背影，就像永远的诀别。

    之前他怎么也没想到，因为李奇的病，他们在车站有了多年后的一面之缘。她没怎么变，就是眼镜换了，镜片更厚了。见到他，她的脸上也没出现什么惊喜，他有些失落，不过本就不该有什么惊喜的，是他想多了。这一次老天给他们预留的时间只有5分钟的候车时间，短到来不及让他鼓起勇气跟她多聊些什么，最起码得问问她的手机号码。

    后来，他的身边有了陈果。深夜的时候，他也会想，许愿对于他，一直都是遥远的，触不可及的存在，他猜测许多人都有过这样的缘分，最后不了了之却都是共同的结局；他或许没太多必要一直悬于心间，错过陈果这样优秀而单纯的女孩。毕竟仔细想来，陈果相较于许愿，世人看来着实是更好的选择。名牌院校毕业，个性温暖，何况她还有令人羡慕的上海户口。

    安分的日子没过上很久，许愿和苏乐就出现在他的面前。当时他的旁边还有陈果。她很自然地与他们问好，许愿和自己本来就没什么交集的，所以她的反应自然是5分的祝福，和5分的无所谓。不过，沈江当时脑海里还是胡思乱想着，他期待她有别的反应。

    谈婚论嫁，一切都是这么顺其自然，顺遂到不是他想停就能停得下来的。何况，当那个陌生人秦向出现在他的面前，他掩藏着内心的酸楚和嫉妒。秦向的厚脸皮，多话，直白，这些是沈江期待自己变成的模样，事实上他从未敢真实地面对她。

    他祝福她从此会有好的开始吧，祝福虽然不舍。但是今天，他却偶然间得知她的心思和自己如出一辙。原来，她和自己是一样的人，胆小而善于伪装。

    他们错过，不是因为没有缘分，而是同样退缩。

    在办公室里倒水的时候，陈果发来短信，她选了几家婚纱店，商量什么时候一起去看看。

    “这周周末吧，这周正好不用值班。”沈江回复。

    坐回座位，望着手机的屏保，一张和陈果的自拍，她的笑容总是挂在脸上，一眼就能看穿善良的内心。

    沈江知足了，老天给自己配了一个温暖的终身伴侣，她们现在很显然彼此喜欢的。现在，他也希望秦向也能成为许愿的那一个温暖。

    许愿和他那么像；他们都太习惯在黑暗里蜷缩，所以他知道，他们都太需要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