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陛下突然发了好大的火。

    宫人猜测,定是三殿下肆意妄为,不经通报擅自从京城跑来行宫,才惹得陛下面色阴沉,御前伺候的一众宫人战战兢兢,深怕自己做错了事情。

    就连向来备受宠爱的白芍姑娘都未能幸免,连着三日挨了陛下的冷脸。

    这让一些原本对白芍敬而远之的宫人有了些感同身受,有两个小宫女大着胆子来安慰她。

    “白芍,别难过,伴君如伴虎,陛下轻易不动怒,可一旦发怒,便是皇子也要小心几分。”

    “陛下的心思也不是我们能猜透的,咱们呀,就老老实实等温公公吩咐吧。”

    因着陛下发怒,不允许白芍近身伺候,连守夜的活也交给了别的宫女轮流来做,这几日白芍和一众御前宫女同吃同睡,相互之间熟悉了不少。

    陛下身边原只有一个温公公能说得上几句话,温公公带的小太监也勉强混了个面熟,至于宫女,向来都被温公公管教着,没有哪个得了陛下青眼的。

    白芍刚来的时候,有几个小宫女还因此在背地里排挤她,觉得她是皇后送来的“外人”,且一来就成了陛下贴身的宫女,仗着有副好容貌狐媚惑主。

    哪怕后来白芍并没有摇身一变登上枝头,仍是在御前老老实实干宫女的活计,由于她日日与陛下同吃住,与旁的人并无接触,御前的宫女们不知晓白芍脾性,更不会主动接近她。

    这几日她睡在大通铺,到是意外地有了新的朋友。

    御前并没有年长的姑姑,宫女们普遍二十出头,都比她年长几岁,做事沉稳,因着她如今被赶出御前,怕她心中结郁,对她也多了几分宽容。

    白芍向来是个乖觉的性子,被人安慰了,虽然不说话,面上却也流露出感激的神情,略带亲近地冲她们笑笑。

    两位姐姐见状便忍不住疼惜她些,见她长发披在身后不知打理,主动拿过簪子为她挽发。

    “你也别听雀儿她们瞎说,有些酸话,别忘心里去,她们呀,就是想着飞上枝头做凤凰呢,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脸面。”

    “是呀,你到底是皇后送来的人,陛下过两日心情好了,自然会召你回去……”

    正说着,门外传来一个略显张扬的声音。

    “什么皇后不皇后的,在这儿都是御前伺候的,矫情什么。”

    一容貌娇媚的女子一把掀开帘子,不耐烦地翻着白眼。

    平心而论,她确实有骄傲的资本,只是面上脂粉气太重,破坏了眉眼间那股子娇,便只剩下了俗气的媚。

    “我可听见你们说我坏话了,怎么,只会背后嚼人舌根子,有本事当面说啊。”

    两位姐姐面上讪讪,到底理亏,被抓住背后说人坏话,讷讷几声,不与她争吵。

    雀儿见此更盛,趾高气昂一扬下巴:“你,对,就是你。别以为你长得好看就能在陛下跟前儿得脸,若是比相貌,我也不输你。”

    白芍眼帘微动,一脸认真,赞许地点点头:“嗯,你好看。”

    “你——”

    一巴掌打出去,陷进软绵绵的棉花里,雀儿刷的涨红了脸,跺脚:“你羞辱我!”

    话音刚落,便听温公公的声音传来。

    “白芍姑娘可在?”

    几个宫女的脸霎时失了血色,战战兢兢站在一旁。

    温兴贤传陛下旨意,来唤白芍去御前伺候。

    白芍晃了晃头,簪子上的流苏在耳边微荡,她起身路过雀儿,停下脚,侧头看她,认真道:“你很好看。”

    说完,径自出去了。

    雀儿被她弄得心绪起伏,似懊恼似羞愤。

    *

    顾璟禹低头,自顾自批阅手里的奏折。

    一本又一本,他在上边写下的大大的“阅”字逐渐潦草,到最后干脆将笔甩在桌上,靠着椅背。

    他身边,被他紧紧盯着的白芍却和没事人儿一样继续磨墨。

    空气都沉寂下来。

    在一片寂静中,温兴贤连呼吸都小心谨慎起来。

    终究还是帝王率先低了头。

    顾璟禹无奈叹气,伸手握住她冰凉的柔荑:“怎的脾性这么大,连话都不肯和朕说一句。”

    白芍这才停下手上的动作,抬眸看了他一眼。

    明明什么都没说,可眉眼间的委屈都要溢出来了。

    顾璟禹自认失态,难得没有强硬地将她拉进怀里,而是轻轻将人带到身边,伸手在她眉间轻揉:“瞧你,朕还什么都没说,你这眉毛皱得,都快打结了。”

    然而一向好哄的人儿今日却不知怎的,脾性当真大了不少,瘪着嘴就要扭头,一副不给揉的模样。

    顾璟禹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耐心,见她还在生气,当真主动认错:“是朕不好,此事是朕的不是,朕给你赔礼道歉,可好?”

    白芍轻轻哼了一声,态度有些许软化。

    见状,顾璟禹知道现下得赶紧将人哄回来,他咳嗽两声,温兴贤终于找到机会将屋内留给二人单独相处。

    温公公站在门外擦着额头上冒出来的细细密密的汗,在心底哎呦哎呦感慨。

    屋内,顾璟禹连哄带抱,将人搂进怀里,伸手刮她的鼻尖。

    “朕都道歉了,别生朕的气了,好不好?”

    他难得如此温吞地哄人,白芍却默默红了眼眶,受了莫大的委屈一般,攥住他胸前的衣襟,用了好大的力气锤了一下。

    真真是好大的力气,软绵绵的一点力道都没有。

    顾璟禹失笑,将她的拳头捂在手心,吹吹揉揉。

    她终于说出了这么些天以来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你走。”

    声音都带了哭腔,哪里是要赶人走的样子,分明等着人来哄。

    顾璟禹更心疼了,知道自己这次的举动伤了她的心,不住检讨自责:“是朕的错,是朕误会你了,朕不该怀疑你。”

    三天前,顾卓晟闯入行宫幽会白芍一事,惹得顾璟禹大发雷霆。

    他知道自己这个三儿子是个不成器不着调的,可也没想到他能没脑子到这个地步,连一点掩饰都不错,大大咧咧从京城一路当街纵马赶到行宫,最后也丝毫不避着外人,一路走一路问,赶到凉亭会面白芍。

    好在平日里众人只知齐家三小姐日日在湖边乘凉,还没人注意到一个小小宫女。

    但三皇子明抢兄长妾室的谣言已经传开了。

    为这事,顾璟禹这几天接到不少大臣上奏弹劾三皇子的折子,每一封都在斥责三皇子不通礼法,乱了纲常,觊觎兄长妾室。

    觊觎兄长妾室。

    这六个字深深刻进顾璟禹眼里。

    几个儿子和白芍的纠葛,他当然知道,此刻也明白他们争抢的到底是谁。

    哪里是觊觎兄长妾室,分明是在他眼皮子底下偷人。

    顾璟禹有种权威被冒犯的怒气。

    他当然不会忘记,白芍最先认识的是他的几个儿子。

    若不是身份差距悬殊,若不是皇后对她有别的安排和打算,若不是他的几个儿子恰巧都为了夺嫡无瑕顾及后宫,恐怕此刻与她如此亲密,拥她入怀的就不是自己了。

    怪只怪天意如此,她注定属于他。

    顾璟禹丝毫没有从儿子手里抢人的愧怍,极为霸道地将人圈在自己的领地,不容他人染指分毫。

    因此当消息传入他耳中时,哪怕知晓这件事并不是白芍的错,都是那逆子私自行事,见色起意,顾璟禹依然不可控地有了一丝惶恐与不安。

    若是她真的与旁人有了情谊呢?

    若是那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当真有如此多的情分在呢?

    若是……

    若是她更喜欢那几个不成器的儿子,轻易被哄骗了去,又该如何?

    一时间,他竟不敢再将白芍拘在眼前,索性先将人打发出去,也省的将怒火倾泻于她。

    整三天,他才将人唤回身边。

    这三天当然没有闲着,他特意派人盯着白芍,盯着她周围接触的人,看是否有哪个逆子胆敢在这时候趁虚而入。

    好在老三被他打发去郊外练兵,老大尚在京城筹备婚事,老二则向来审时度势,没有丝毫冒犯之意。

    顾璟禹这才放下心,忙赶着将人哄回来。

    这事是真的伤了小姑娘的心,向来乖巧的人儿都忍不住朝他发了火。

    只是这火气确实没有丝毫威严可称,只让他觉得养的猫儿因着没吃到小鱼干,自以为凶狠地朝他哈气。

    实在怪不得她。

    白芍坐在帝王怀中,向来透亮的眸子此刻被水雾蒙上,瞧得人万分怜惜。

    顾璟禹轻轻吻她的眼帘,轻轻吻她的鼻尖,轻轻吻在她柔软的唇上。

    难得没有强势地进攻,贴着她的嘴角轻啄,手顺着她的脊背,很是低声下气。

    好在她在深宫长大,养出了一副单纯的性子,不过这么哄一哄,便又破涕为笑,明明腮边还留着泪痕,却已经冲他眷恋地笑。

    顾璟禹将那泪卷入口中,只觉得这泪也是甜的,是她对自己全心全意的归属。

    经此一事,陛下对白芍姑娘更看重了。

    温兴贤常年伺候在帝王左右,自觉在这件事上看不透陛下。

    唯有一件事他明白,便是这位白芍姑娘未来可有大造化,没见着如今陛下都对她百依百顺,二人相处间竟叫他看出了几分绵绵情意。

    本以为亭台幽会一事会惹来陛下厌弃,没想到陛下确实厌弃了,只是对象是当今三殿下。

    当真是美色动人心,连儿子都能撇到一旁。

    温兴贤正神游天外,便听得殿内传来动静。

    “乖乖,这糕点不好克化,少用些,快到膳时了。”

    小姑娘哼哼唧唧地撒着娇,含含糊糊说着想要多吃一块。

    温兴贤想。

    陛下这老树,可算是开了花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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